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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关大事记10 ...

  •   百货大楼的一楼主营日杂百货,是陈喜梅采办年货的主要场所。桂圆、蜜枣买一袋一斤的那种,买散称的回去后还要自己重新分装,甚是麻烦。几乎都不需要考虑,陈喜梅就直接从食品柜台买了三斤白砂糖、一袋虾片,三斤香肠,十个变蛋,十斤桂圆,十斤蜜枣,十袋小麻饼,十袋大京果,二十条云片糕。
      桂圆、蜜枣、小麻饼、大京果、云片糕是拜年时送的节礼,分送给陈喜梅的父母及长辈、赵远山的父母及长辈和赵雨壮的干爸干妈,一共十户人家。送节礼不仅讲个心意,更要图个吉利,一般送六行东西,意味着六六大顺【陈喜梅的节礼中有两条糕,加上桂圆、蜜枣、小麻饼、大京果正好是六样】。
      三斤白砂糖是陈喜梅买来送给赵雨壮的外婆刘兰英,陈守仁和刘兰英过年并不兴打年糕,而是蒸包子和蒸糖饼,蒸上整整一天,拢共蒸两三百个,年后分给陈喜梅的几个兄弟姐妹。陈喜梅不会沾父母的这个光,都是带上自己的面粉和馅料去蒸,因为陈守仁和刘兰英的厨房有大灶。
      陈喜梅接着买了两瓶洋河大曲、五斤散称高粱酒、一条大前门、一条南京、一斤花生牛轧糖、两挂小鞭炮、十二根大鞭炮、一叠锡纸、一捆火纸、两张红纸。
      花生牛轧糖是在赵雨壮多次哀求之下,陈喜梅才同意买下的,为了防止到家后被三个女儿翻找发现,陈喜梅特意将花生牛轧糖藏在网兜的中间,周围用其他年货遮住。
      此时南京卷烟厂生产的南京牌香烟从包装到设计再到口味都土得掉渣,即使三分钱一包也没人愿意购买,相比后世的销售火爆甚至出现那种一百五一包的九五至尊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至于从来不抽烟的赵雨壮能够知道九五至尊还是托了江宁房产局局长周久耕的福,否则在他那浅薄的见识中最好的香烟就是软中华。
      回说这种在当地根本销售不动但有销售指标的香烟一律称为搭烟,就是买一条畅销烟必须搭配买一条卖不动的烟,因为商家或者小贩想要从烟草专卖局拿烟就必须拿一些搭烟,否则烟草专卖局根本就不会批条子出来,在赵雨壮的印象中还有一种牌子的搭烟就是上海卷烟厂生产的光荣牌香烟。
      八九十年代,男孩子之间流行一种游戏是玩香烟纸,把香烟纸折成长条细牌状,叠成一摞在地上拍扑,出牌最大的就先玩。香烟牌的大小比照香烟的价格,中华、黄果树、玉溪属于高档货,牌值较大,云烟、红塔山、牡丹、红双喜属于中档货,牌值中等,大前门、飞马属于低档货,牌值最低,南京、光荣完全属于垃圾货,能不能参加游戏还要看别人的心情。
      赵远山和陈喜梅两人平时都喜欢抽烟,抽完的香烟纸赵雨壮都会收集起来,等收集到一定的数量就会拿出去跟木船社其他男孩子换一小块零食或者一颗糖果,不过赵雨壮从来不敢跟小卞三去换,因为他会霸道的抢走而不给任何东西。
      与香烟纸类似的游戏就是火柴盒,火柴都是一两分钱一盒,区分火柴盒牌面的大小就是火柴盒上图案的稀有程度,最常见的就是绿色的金山寺图案,最稀有的就是彩色的老头钓鱼图案。赵雨壮同样也会收集家里的火柴盒,不过全部是金山寺,要积累很多才能换回来一颗糖果。

      大包小包的装满了布袋和网兜,陈喜梅用细尼龙绳将在百货大楼买的年货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装高粱酒的塑料方壶绑着挂在大杠下面,然后推着自行车去买猪肉和鱼,赵雨壮就一声不吭的走在陈喜梅的身旁。
      高资镇上没有农贸市场,百货大楼的两侧和道路对面任由人自由摆摊,大多数是卖自产蔬菜和家禽的农民,这些人来自高资本地或者江中心的世业洲;少数是卖鱼卖肉卖杂货的小贩子,这些人基本是高资镇上的居民。
      在陈喜梅买下花生牛轧糖的时候,赵雨壮要了三颗放在裤子口袋里,此时摸出一颗拨开糖纸将牛轧糖放到嘴里,感觉出味道似乎比十几年后的要好。花生牛轧糖在老赵家可是稀罕物,赵雨壮都不记得小时候父母什么时候买过零食或者糖果。
      看着手中尚未扔掉的蓝白色糖纸,赵雨壮笑了笑,因为他想到了他的小学同学姜敬和他那大把的没有切开的整张糖果纸。姜敬的姐姐在镇江糖果厂上班,不时的会带些糖果和糖果纸回家,因为牛轧糖的糖纸厚实、光滑、美观等等特点被姜敬用来包新课本。开学第二天刚刚亮相就遭来众多同学的围观,其中以女同学最多,甚至有些女同学私下巴结讨好他,就是想要几张糖果纸去包书,真真小小年纪就艳福不浅。
      改革开放好些年了,在高资镇卖鱼卖肉的鱼肉贩子一眼看过去有七人,三人卖鱼,四人卖猪肉,年前一周猪肉最好卖,每个肉贩的案板上都摆着大半片猪和成堆的猪板油。
      陈喜梅和赵雨壮还没有走近,隔着三四米远就听到一个粗狂的男中音大声喊着:“陈大姐,办年货呢,今个打算买多少猪肉回家过年?”
      赵雨壮昂首望了过去,看到一中年汉子,外穿一脏兮兮的围裙,大胡子遮住半张脸,嘴里叼着半根烟,左手刀矬,右手砍刀,活生生李逵再世。
      陈喜梅加快脚步,笑着高声回道:“周大牛,知道我每年来买,你还不留点好肉给我!”
      “一定的,一定的。”看到陈喜梅推车走到跟前,周大牛放下手中的家伙事,拿起案板上的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根递给陈喜梅:“来来来,老大姐先抽根烟歇会。”
      陈喜梅将自行车停好,老不客气的接过烟,冲周大牛抬抬手:“给烟不给火,诚心不想让我抽呢!”
      “对不起,对不起,”周大牛连连道歉,说着要把大前门旁边的火柴盒递过去,陈喜梅却隔着案板一把拽过周大牛含在嘴里的那半截烟,说道:“不要浪费一根火柴了!”
      说完,陈喜梅对着半根烟的烟头连吸几口,将手中的烟点着后,又将半根烟塞回到周大牛的嘴里。
      周大牛好似习以为常,没有半点不适的拿起砍骨刀和刀矬子,哗哗的先磨起刀锋来:“好肉就是留给你陈大姐的,来多少?”
      陈喜梅呼出一大口烟,看了一眼案板上的半片猪说道:“老格式,十斤五花肉,五斤老板油。”
      “好嘞!”周大牛放下刀矬子,用砍骨刀挑着猪腹靠着后大腿的那块猪身上最好的肥多瘦少带皮五花肉问着陈喜梅:“陈大姐,这块怎样?”
      “滴板【很好,妙极】!滴板!”陈喜梅看的心花怒放,其实她早就盯上这块肉了,嘴里连声说着:“难为你了,真是一块好肉!”
      “那是!”周大牛一点也不谦虚:“咱姐弟认识也五六年了,我这生意还不是要靠着你们这些老主顾照顾。”
      嘴上说着话,周大牛手上却一点也不见空闲,手起刀落的将一大片五花肉从整片猪身上割下来,用前端带铁钩的杆秤钩住,然后将秤杆递到陈喜梅的眼前:“十斤二两六钱,陈大姐,算你十斤二两。”
      陈喜梅接过五花肉放到竹篮里,随后指着堆得小山高一般的猪板油说道:“好说好说,你再称五斤老板油,最后一起算帐。”
      为了做生意方便,杆秤前端一般有两样东西来称量货品,一是铁钩,一是托盘。周大牛将猪板油放到托盘里,加加减减的称了正好五斤后放到陈喜梅递过去的另一只竹篮里。
      猪板油油多,陈喜梅可不想弄脏了手,看着周大牛装肥油,陈喜梅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碎钱,然后问道:“今个猪肉贵点的吧?多少钱一斤?”
      “不就是靠着年节前几天赚点小钱好过年嘛!”周大牛这些最先一批冲向市场经济浪潮的小商小贩早已理解了市场经济的精髓,年前涨价只要不夸张,也没人会不买账:“五花肉四毛一,猪板油两毛九。”
      “呸!呸!呸!”陈喜梅听到价格后笑骂:“五花肉涨了三分,猪板油涨了一分,周大牛你这黑心钱挣得也不嫌烫手!”
      “看老大姐说的,我这不出点血,你看来是不会放过我了!”周大牛随即从案板下掏出两根已经被刮的十分干净的猪腿骨放到陈喜梅眼前。
      “哎呀!哎呀!”陈喜梅喜上眉梢:“好人做到底啊,你就不能把骨头给敲碎了给我,我家里的菜刀可没有你的砍骨刀好使。”
      周大牛几声大笑,将烟屁股一扔,挥着砍骨刀对着猪腿骨一阵大砍,眼光扫看到陈喜梅身旁站着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一直用乌黑的眼珠盯着自己直打量,努努嘴的问道:“大姐,这是你儿子啊?”
      “是啊,小老巴子,头一回跟我上街。”陈喜梅转身拍拍赵雨壮的小脑袋:“壮壮,还不快喊人。”
      赵雨壮看了半天两人的双簧,觉得这两人应该每年都会来这么一出,否则不会这么自然顺畅,表演得恰到好处,听到两人突然将话题转到自己头上时还愣了几秒,随即脸上绽出一朵灿烂的笑容,大声叫道:“叔叔好!”
      老赵家只有赵远山手腕上有一块老式发条手表,陈喜梅并没有,在付了五花肉和猪板油的钱后,陈喜梅问了周大牛时间,觉得恐怕都赶不及回家做中饭,随后快速的买了一条鲢子【鲢鱼】,一条鳊花【鳊鱼】,几大块生姜和两斤卷子【平菇】,载着赵雨壮匆匆的往家赶。

      将老青菜砍了一脸盆回家后,因为木屋前水泥坪的周围都挂晒着棉花胎和垫被胎,遮住了大风,所以赵家三姐妹就在水泥坪的空地上踢毽子。赵霙踢不过赵霞,耍小脾气,抱怨自己的毽子快坏了,连螺母垫圈(注1)都露了出来,赵霞好生安慰着,告诉她等陈喜梅回来后,如果下午没啥事,就重新做一个新的给她。
      看着头顶的日头,觉得到了该煮饭的时间,赵雨虹丢下毽子,让两个妹妹继续去玩,自己则回到木屋淘米煮饭。先把煤炉底下的小门完全打开,要让煤球烧成旺火,接着用竹制的淘米箩子在搪瓷脸盆里面淘米。
      淘米水是不能随便倒掉的,要倒入水缸旁边的空油漆桶里,否则就是严重的浪费行为,会遭受陈喜梅最严厉的批评。淘米水具有良好的去油污功效,所以老赵家中午和晚上洗锅洗碗都是用掺了热水的淘米水来洗,去了油污后再用清水汰一遍。至于洗洁精这样的高级货,要等到赵雨虹赵霞双双参加工作,陈喜梅调入丹徒船厂后,才会出现在陈喜梅在丹徒镇的宿舍中。
      煮饭用的饭锅是铝质饭锅,由于年代久远,底部已经出现了三圈锅底,说明已经补过三次。补锅,这是一个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职业,补锅人挑着锅底、锅盖、锅把子等等配件,走街串巷,经村过庄,吆喝一声又一声:“补锅了!补刚朗锅【铝质锅】了!”等到国家工业发展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铝质锅逐渐淘汰,精钢锅【不锈钢锅】大行其道,补锅人也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冬天煮饭为了节约煤球,一般都是用热水来煮,等到饭煮开后,水大部分收干,为了防止锅底的米饭煮焦和顶层的米饭夹生,需要将饭锅侧放在煤炉上,然后缓慢的转动饭锅,让饭锅四周均匀受热,所以用煤炉煮饭一需要技巧火候,二根本离不开人。
      赵雨虹将米饭煮好后,将饭锅放到饭窝里面保温,然后将灌好水的水吊子重新放到煤炉上,最后出了木屋又跟妹妹们去踢毽子玩。

      踢了好一会,赵雨虹发现陈喜梅和赵雨壮还没有回来,觉得母亲肯定赶不及回来洗菜做菜,就赶紧招呼两个妹妹:“小霞,小霙,不要踢了,我们赶紧把青菜和洋山芋给洗了,妈肯定赶不回来做菜了。估计没半个小时爸也就要下班了,我们把菜洗好,爸先下班就让爸先做。”
      赵霞赵霙听后,就把毽子给收了,赵雨虹和赵霞各打了半脸盆的清水,赵霙则端着青菜和洋山芋,纷纷出了木屋,蹲坐在小圆爬爬上洗菜挎皮。
      小圆爬爬是木质线圈骨架,属于木船社的废弃物品,所有线圈骨架都会被木船社的人用来做小板凳。
      挎洋山芋皮的工具是一分钱硬币,用硬币挎皮比用刨子削皮更加科学更加节约,洋山芋的皮毕竟是薄薄的一层,用刨子削的话,会削去一层块茎,造成了极大的浪费,这在陈喜梅看来也是不可饶恕的铺张行为。
      “大姐,你说妈怎么到这时候都不回来?”赵霞问着赵雨虹,手里的硬币摩擦着洋山芋发出刺刺的声响。
      赵雨虹和赵霞作为姐姐,当然要做难度大的活,所以赵雨虹也在挎皮,想都没想的回道:“大概有事耽误了呗。”
      赵霞随即就接了上去:“能有什么事呢?妈往年买年货也没见这么迟的啊。”
      赵霙的话几乎跟着赵霞的话同时说出口:“肯定是小壮在高资街上看到好吃的,就满地打滚的要妈去买,这才把时间给耽误掉了。”
      “你活嚼【瞎说,乱说】什么呢!”赵霞听到赵霙的话,少见的呵斥自己的亲妹妹,连手上的活都停了。
      “我可是有根据的!”赵霙见二姐为了维护弟弟而斥骂自己,有点不高兴的嚷起来:“前年,有个卖麦芽糖的过来,小壮不是拽着人家的糖担子不让人走,还满地的打滚要糖吃,最后妈没办法,用绳子一顿好抽,全厂的人都看到了!”
      “你也知道是前年啊!那时候小壮才几岁?他才五岁,能懂什么事!”赵霞见赵霙不知悔改,还揭赵雨壮的丑来为自己高声辩解,口气不禁更加严厉起来。
      “小妹,不知道的事,你就不要瞎说,给外人听到,又要当真的笑话了去。”木船社里三姑六婆特别多,一群老妇女没事干,聚在一起就是东家长西家短,没事也要找点事出来,赵雨虹毕竟年龄稍长,知道人言可畏的可怕。
      赵霙正在将老青菜的叶子掰下来放入脸盆里,看到两个姐姐都在维护赵雨壮,心里大感委屈和不公,一股怨气冲上胸口,将手中的青菜摔进脸盆,溅起一片水花:“你们就知道疼护赵雨壮!爸爸疼!妈妈疼!姐姐疼!就是我没人疼!”
      “你少没良心!”赵霙的气话,引起了赵霞的严重不满,不依不饶的教训道:“爸妈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我跟大姐有好吃的也是紧着你们两个最小的先吃,我们做姐姐的怎么就没疼护你了!”
      “对,你跟大姐都疼护得我只能穿你们两个穿不下的!”赵霙嗖的一下站起身,一脚把脚边的小圆爬爬踢滚出水泥坪直接滚到木船河里,惊得河里的母鸭呱呱乱叫,随后愤怒的跑开了。
      瞪着赵霙消失的方向,赵霞气的胸口起伏,跟着后面大喊一声:“有本事投个好人家,有本事中午别回家吃饭!”
      赵雨虹叹了口气,瞅着赵霞憋红的脸说道:“二妹,你就不能让一步么?每人少说一句,也就吵不起来了啊。”
      赵霞平复了一下心情,缓口气的回道:“大姐,小妹有事没事总是针对小弟,有她这么当姐姐的么?小弟从小身体就不好,爸妈多不容易,我们姐妹都知道,她还总是在里面挑【挑拨】。”
      赵雨虹无奈的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无话可说,沉默的用手中的硬币继续给洋山芋去皮。

      注1:由于木船社是船厂,里面有很多各种型号的螺母垫圈,女孩子就会用跟铜钱差不多大小的螺母垫圈来做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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