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书》杨文慕

973、第九百七十二章 葬花

　　沐稳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杨珏的反应，其实这也不算是杨珏一个人的反应，而是世人的反应，谁都不会为了一棵忠贞的树木就放弃世间万物。
　　“对，没有谁可以独立千秋。但是从你给葬花养料，让它生长开始，它就会开始屠戮周围的所有植物，用不了多久，它周围的土地再也长不出其他植物了，随着它长得越大，它所占有的领土越多。”
　　“一旦你把它灌溉培养起来，你就别想着砍了他或者烧了它，它会怨恨。只要有一点须根，他都会发芽重生，并且更加疯狂的掠夺土地，屠戮其他植物，整棵树也会变成散发毒气的树木，闻到即死。”
　　“只会把背叛它的人给逼疯，强迫人搬走，把它的土地留给它。变成毒木的它也是在透支生命，用不上几年就彻底死了。”
　　杨珏不禁心惊，果然世上没有独有的好，有阳面必定有阴面，你要它的专一绝美，自然要接受它的独占和霸道。
　　可是，这树跟沐稳确实很相似，一开始根本无法靠近他，即使拼命的对他好，也未必可以换得他一个回眸。遭遇到了冷漠和挫折，世人也只会觉得正常，毕竟这本来就是稀少的事情，你招惹不起他就滚得远远的。
　　一旦用了心和岁月慢慢接近，他便会回报你，他心中认定之后，更是可以把你宠上天。不过你不能再有一点背叛，若是你自己处理不干净，他会亲自动手。
　　而且从此你的生命里只能有他，心里只能有他，不能有异心，更不能伤害他。
　　一旦你自作聪明的做出了一些事情，那么他会真的不再给你机会，哪怕是同归于尽，他也会让你偿还一切。这就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和极端。
　　即使没有见过葬花，但是杨珏也可以明白，那一定很美。
　　杨珏回头看向沐稳：“延沂，它需要的是什么养料，我们一起养一棵吧。”
　　哪怕再艰难，哪怕失去的再多，哪怕无路可退，我亦愿意为你倾注永心，至于世间其他纷杂，即使无我也春生冬落年年岁岁，即便我贵为天下之主，它们之中也不会有一草一木属于我，我亦不过是匆匆过客。
　　人世短短几十年，有一棵树只为你存活，只为了开花，只对你忠诚，你又有何放不下。大千世界固然变化万千，可是你也只是其中浮萍，归一何在？
　　沐稳清冷的茶色眼眸意味深长的看了杨珏一眼：“新鲜的人血。”
　　此言一出，风过无声。
　　杨珏也呆住了，虽然学医的时候知道很多怪异的植物，食肉植物也是常有的事情，可是要靠新鲜的人血来浇灌的植物却近乎没有听过。
　　虽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可是这样培养的植物，也注定了是邪物。
　　沐稳继续说：“这一棵能够养这么大，并不是因为他年轮大，而是因为饮了太多新鲜的人血。鬼谷历代有不少怪才，都会让它四季常开不败。”
　　“在鬼谷里，养葬花树并不是什么肮脏的事情，相反，而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在某些岁月里，甚至同门两人也会较量谁的葬花更多更大。你也想象不到整个鬼谷里葬花漫山遍野的诡异盛景吧，美得好像仙境，却到处是血腥的淡香。”
　　杨珏自然是被沐稳的话给震惊了，那么大的鬼谷里若是到处都种满了葬花树，而且四季常开不败，那么每天需要多少活人的鲜血浇灌啊。
　　“鬼谷派虽然强大，但是不代表出的每一个人才都是为了救世，更多的时候，亦正亦邪，给天下带来灾难的也不少。经过某些传人的偏执教导，是会在一段岁月里影响鬼谷派的思想准则的，好比，杀戮就是你变强的最好证明。”
　　杨珏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天才和疯子永远只有一线之隔，他这些年听到过的关于鬼谷派的历代弟子的事情已经让他释然了，反正鬼谷出奇才，也出变态。
　　“即使在师公的那一代，也是这种思想，只是到了我师傅和张灵御这一代，他们两人自己的执念太过深刻，所以遵照了自己的心意行事，并未继承。”
　　“至于我跟我师兄，你也知道我师傅是什么性子，他教导的都是侠义为先，即使不能拯救天下，也别祸害苍生。”
　　杨珏笑笑：“这倒是，古先生一点都不像你们鬼谷派的人，你跟云归大哥身上都多多少少带着一股名为鬼谷的感觉，深不可测，让人看不透，防不胜防，却又会被你们吸引，甚至固执的沉沦你你们蒙骗世人的假面里。”
　　“古先生却似乎从一开始，就像一块清明的天空，纯净，有多大就展示给你多大，毫无保留。你可以仰视他的宏伟，也会对他敬畏，却不会设防。”
　　沐稳点点头：“你以为能够成为鬼谷双子的人是简单的吗，其实师傅是最聪明的，大智若愚，大隐若明。”
　　“他确实毫无保留，也坚信众生平等，这样的人生会过得简单一些，同时，更会让人忘记他的危险，因为他选择了普通人的人生态度，实际上身上却怀着少数人的强大。他不招惹什么，却也不忌惮什么。”
　　“延沂，其实不管你古先生遇到你和云归大哥，还是你们遇到他，我觉得这都是上天安排的好事。张灵御固然强大，可是遇到那样一个师傅，他从未快乐过。”
　　“我不敢妄自质疑你们鬼谷派的历代思想礼教，毕竟你们的想法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想得通的，可是以我一个普通人的想法来看，里面存在着很多弊病。”
　　“当然，世上没有哪一种思想礼教是完美的，只是，你们的这一些，会更容易伤害一个人的人生吧，即使是强者，也不该过得那么苦。世人总认为强者的路都是孤途，但是我觉得不一定吧，而且也不需要那么极端的手法。”
　　沐稳清冷的茶色眼眸静默的看着杨珏，过了一会才开口：“你要是继续说的话，我可能真的要打你了。别试图用你的思维来揣度跟你不在一个段位的人的思想，你觉得无法理解，对方也只会觉得你愚昧无知。”
　　“好吧，那么多思想大家都争论不出结果的事情，我们来争论了做什么，别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们不说这个，说点其他的。”
　　“我跟师兄小时候自然也被葬花的事情吸引，尤其是我们看过葬花的美丽之后，也会想着自己拥有自己的葬花。师傅却下了死命令，此生此世，若是我和师兄谁敢养一棵葬花，那么就永远不再是他的徒弟。”
　　杨珏一怔：“怎么那么严厉？其中有什么隐情吗？”
　　“不是隐情，就是单纯的教育。小时候觉得他有病，没事找事。后来回了陵川，我就问爷爷，清梦别院里那一棵葬花是他在我出生的时候种下的，却从来没有让那棵葬花开过花，到底是为什么？”
　　“爷爷说，种下那棵葬花，不是为了开花，而是因为不开花。”
　　“为什么？这不是矛盾吗？”杨珏更加不解沐稳的做法了。
　　“鬼谷派学的是改天换命的绝世本事，若是不能克制自己的底线和原则，那么杀戮就会变成理所当然。而身居权贵高官之位，手中有的是无数百姓生死攸关的权力，若是没有原则和底线，所有的人性和本心也会彻底奔溃。”
　　“爷爷曾经大刀阔斧的改革炎国，血流成河，很多无辜的杀戮都在他眼中成了必然。可是改革之后需要的是安定，而不是继续的屠杀。”
　　关于沐唐年轻时候的杀伐决断，杨珏也是后来才了解不少，想想都会后怕，自己竟然真的只以为那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当初自己竟然公然有胆子在他面前大言不惭的抢他孙子，自己没死得身败名裂真的是幸运啊。
　　“若是说以前爷爷没有顾忌，那么我的出生，就是他最大的顾忌。我成了他的底线和原则，也成了沐家的人性和本心。你以为权倾九国的贤相真的是靠什么仁心仁德吗，靠得只是前期的血腥和后期的各种手段。”
　　“葬花以鲜血来培养成长，强者之路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当你越来越强大，你就会无可奈何的残杀你周围的一切，你越强大，屠杀的越多，最终孤独。”
　　沐稳的目光越来越沉重：“师傅和爷爷都把葬花作为警醒，并且守住心中底线和原则，不越雷池一步。只要没有第一次的灌溉，就不会无法抑制的滋长，以致让自己变得强大的同时也让自己慢慢孤独。”
　　杨珏忽然低头笑笑：“延沂，你想说什么？”
　　“其实是我的错，教了你们怎么活，却没有早点教你们怎么不要活得后悔。我本以为你们是聪明的人，也不敢有那么越雷池的心。”
　　“究竟是我太高估你们，还是太低估你们，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明白了。”
　　杨珏目光深沉的看着沐稳：“延沂，也许，我现在说收手太迟了。”
　　“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出这个选择的。”沐稳也想在分别之前给杨珏一个开口的机会，毕竟他真的不想再有什么牵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