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书》杨文慕

884、第八百八十三章 九年轮回

　　即使他来了，我最先是惊喜，但是想到自己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有何面目面对他。以前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自不量力的人，就像杨珏那样痴心妄想的妄图染指延沂，我对杨珏的厌恶就是因为这个而无以复加的。
　　现在我自己就成了这样卑微的人，我有什么资格把延沂留在身边呢。自己已经变得如此不堪，难道还要变成自己最厌恶的人吗。
　　说出来也许可笑，我醉酒睡着的时候，延沂给我剪了指甲，我心里很难受。
　　这么多年，我们彼此确实会为对方做一些惊喜的事情，但是那都是权力和金钱铺出来的，我们只要动一动嘴，就会有人为我们准备好。
　　我们从来没有这样在小事上为对方做过什么，说我们两个放不下身段也好，说我们两个有与与生俱来的尊贵也罢，说我们两个男人不想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也好，事实就是，我们真的没有哪怕帮对方做过一件贴心的小事。
　　我拼命的拒绝延沂，延沂就拼命的接近我，每次我都很痛苦，后来几次三番的波折，不管是我放不下延沂，还是延沂放不下我，我们终究都赌赢了。
　　已经不再奢望其他东西了，我只想这样陪着延沂慢慢走下去，直到，杨珏来滇国迎亲了。我步履蹒跚的拖着残腿，他和文释轩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我，我只能唯唯诺诺的跟随着他们，任由他们羞辱。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使我只想安安静静的陪着延沂，即使我愿意放下一切权势地位。但是这些人一个都不会放过我，尤其是杨珏，他对延沂从来没有死心，他一定会回来抢。
　　从出生的时候，我就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尊贵和权力，所以并不觉得权力有多可贵，直到这一刻，所有人都可以任意欺凌我，我才明白自己真的大势已去。
　　我没有权力的话，别说守住我自己的命，我连延沂都守不住。
　　我从来不知道延沂真的如此宠我，不管是我想做什么，他都答应。以前我总觉得他只是根本不在乎我，所以对我的一切都无所谓。但是经过这一次，我终于明白，延沂对我的感情，是我自己太蠢，从来都没有领会。
　　想要平静安乐，他就放下一切去陪我，想要江山王权，他就陪我造反。
　　我发誓，这一辈子，就算自己去死，也绝不能让他过的不好。别人都说我疯了，竟然和他同享江山？我才想笑那些人，身为帝王，没有人不寂寞。
　　可是上天在我小的时候，就已经将延沂送到我身边，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他一直不离不弃。不管我是尊贵无比，还是落魄不堪，他都一直守在我身边。
　　当年他所提的那三条认真，我现在都可以做到了。
　　后来虽然又经历了一些变故，我也做了一些幼稚的事情，但是我心里明白，是因为过去的我不知道珍惜，所以延沂不相信我。没关系，我有一生的时间来让延沂明白，我现在可以付出的，绝不是说说而已。
　　我们一步一步的实现少年时的理想，可是我却越来越害怕，明明已经没有任何人力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了，我的那种担忧却与日俱增。
　　可以将我们分开的，不止生离，还有死别。
　　当我看到那三封信的时候，我恨不得杀了自己，自己当时还顾虑什么江山，御驾亲征谁能阻止。没有他在身边，我守着这个空荡荡的江山做什么。
　　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回陵川的一路上，我就坐在车帐里陪他，让他枕在我的腿上安睡。没关系，即使他这样沉睡一生，我也会守着他一生，我不会再让他去冒险。
　　从这年腊月到第二年的一月，窗外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他依旧不醒。
　　每次夜晚下雪的时候，我就抱着他坐在暖炕上，把窗子打开，让他看到窗外的白雪。跟他说，让他赶快醒来，我们一起去雪地里练武，一起去喝酒。他却不回应我，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只要他在身边就好。
　　夏一帆用了好多方法，就连玄国也派了风扬前来，但是延沂依旧没有醒。
　　古先生和秦先生也来看过了，他们劝过我，让我不要这样整天守着延沂，让我去专心处理国政，否则延沂也不会同意的。我却不理会他们，只想一直陪在延沂身边，给他念书听，跟他说一些过去的事情。
　　后来古先生和秦先生离开了，他们知道延沂血脉特殊，而且失踪之前跟张灵御接触过，现在张灵昭死了，墨国由张灵御主持大局。他们要去墨国，或者走天下，一定能够找到将延沂救醒的方法。
　　陪伴着延沂的这段日子，我也将他在外发生的事情了解了大概。
　　安插在墨国皇宫里的间谍，以及墨国战场的士兵，我听了太多，可是听得越多，我就越难以呼吸。因为按照古先生的说法，沐稳被人逼着强行觉醒了。身上的那些伤痕都是反噬的，沐稳是被逼疯了。
　　我曾经见过延沂被反噬的伤痕，就是在滇国那一次，他的手掌里。不过我看见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反噬开始愈合了。即使是开始愈合的伤口，看上去也那么恐怖，那么反噬的时候那种血液沸腾，伤口撕裂的痛苦该是何种痛苦。
　　可是延沂现在身上成千上百个小伤口，还有十几个大伤口，竟然全都是反噬的伤口。我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发怒了，只想平静的将那个伤害延沂的人一片一片的撕碎。所有延沂受过的伤痛，我都要千百倍的讨回来。
　　在惨绝人寰的痛之下，人确实很容易被逼疯。尤其是延沂失踪了那么久，必定每天面对的都是暗无天日的折磨，怎么还可能正常。
　　或许延沂已经杀了那个凶手，毕竟除了张灵昭，没有人会这样对延沂。可是张灵昭玩火自焚，将延沂逼过头，所以将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这是我们所有人现在的猜想，也是最合理的一种猜想。
　　不过却有一点解释不通，如果只是人力对延沂伤害，那么伤口怎么会反噬。除非他一直都在用血脉灵力做反抗，不过血脉灵力对人好像没有用，延沂没有必要那么做。延沂是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反噬的，所以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为了让延沂醒过来，也为了知道事情的真相，我答应让杨珏见延沂一面。
　　我知道杨珏一直忌惮着我会趁机对他下手，所以即使他再想延沂，明明知道延沂一直沉睡不醒，他也不敢来见延沂。
　　本来以我的性格，怎么可能让另外一个人染指延沂，尤其是杨珏。
　　但是看着延沂一日一日沉睡，我真的好怕他真的永远醒不过来了。不管怎么说，杨珏也是一线希望，只要他能够让延沂醒过来，我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我做出了承诺，不对杨珏下手。
　　杨珏回复的信件里说，那一年，也是在一月的时候，他下定决心来炎国为质，如今准备再次来炎国犯险，没想到也是这个时候。时光一晃而过九年，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九年前是延沂救他，这一次他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救延沂。
　　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过了九年终于可以清算，也算是命运使然。
　　如果曾经的我对杨珏只是厌恶，后来只有仇恨，那么现在，我觉得我对杨珏也多了不一样的感觉。毕竟九年时光，其中恩恩怨怨，我们都爱着同一个人，那个人将我们牵连在一起。
　　按照日程算，也许，杨珏到陵川的那一日，也是当年他来为质的那一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