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书》杨文慕

883、第八百八十二章 我究竟算什么

　　所有人都说延沂死了，我不相信。
　　我去接他的时候，他浑身都缠着纱布，头上，脖颈上，胸上，肩上，手臂上，手掌上，腰上，腿上，脚上……凡是能被包扎的地方，全都被包扎了。
　　脸上很多淤青和伤痕，深深浅浅，却无包扎，只能抹药。
　　看见他的第一眼，我相信，他只是睡过去了。他一向贪睡的，小时候我总说他，以后早死三年的睡得长青苔，但是他还是贪睡。
　　后来即使长大了，他还是贪睡，我却觉得这样很好。
　　这样我就可以上完早朝回来之后，再逗弄他一下，把他从被子里叫起来。也能在我批阅奏折的时候，看着他的睡颜。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要能够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就能觉得心安，任何的家国大事的烦恼都会迎刃而解。
　　从前年少不懂事，我心高气傲，总觉得我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根本就不屑儿女私情。即使跟延沂在一起，我也觉得仅限于欣赏和互相捧着而已，我喜欢他，但是我一点都看不上他，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很少给我好脸色。
　　用别人的话来说，就是我跟他都是一种人，都是被捧惯了，根本不会低头。这种说法我接受，所以我虽然喜欢他，但是多半原因是因为他的容貌风华。
　　我曾经以为，我跟他只是仅限于此而已了，将来我登基，给他沐家的盛世荣华，而他尽心尽力辅佐我，我们好聚好散，谁都没必要打扰谁。
　　可是我似乎高估了自己的心，杨珏的出现，让我第一次有了危机。
　　那个时候我却还没有完全看懂自己的心，只是近乎痴傻的跟延沂说，我想认真了。不过他太理智了，几句话就把我堵回来了，他问我能认真到什么程度，是能放弃君王之位忍受世人的诟病？还是能一辈子不娶妻生子？或者能管住自己的人和心，只一直全心全意的守着他一个人？
　　我忽然发现，我什么都做不到，我的所谓认真，只是一句空口白话。而我就在延沂的那几句质问面前退怯了，躲起来笑自己是疯了吗？
　　后来又发生了太多事情，直到我听到延沂双目失明的那一刻，我忽然发现，我想跟他说，没关系，我以后真的可以做到管住自己的人和心，只一心一意的守着他一个人，并且守一辈子。
　　我明白，我彻底沦陷了，我爱他，一直都爱他，只是我不敢承认。心高如我，不愿意承认自己先输了，更不愿意面对可能会被拒绝的我，所以一直逃避着。
　　但是当我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时光好像已经不等我了，我不知什么时候，延沂的眼里似乎有了别人。即使他已经双目失明，但是他每次听到暗卫回来禀报杨珏在凌音谷的消息时，神色总是会有一丝不一样。
　　尤其是每一次听到杨珏刻苦努力的消息时，他脸上那种欣慰不是装出来的。我太熟悉这种神情，就是以前他督促我做任何努力有所成之后，他都会这样。
　　他是将杨珏作为下一个我在培养吗？我的地位也可以被杨珏取代吗？
　　一切的事情等不到我想通，就接踵而来。杨珏从凌音谷回来了，他变得太不一样，那种从内到外的改变时刻彰显着他已经脱胎换骨，我有了危机感，如果延沂复命之后，看到这样的杨珏，他会不会离自己更远？
　　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我是怎么就对杨珏下手的，我自己都忘了，只是想毁了他，只是想让延沂不喜欢他。
　　可是事情却越来越糟，我不仅被延沂抛弃了，还被自己的父亲抛弃了。
　　直到后来，看着延沂在云巅雪山里回去找杨珏，我就明白，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蠢。小时候只会用暴力的欺压让延沂的眼中只有我，可是却让他越来越恨我。
　　现在，我好像没长大，明明想拼命的将延沂挽留在身边，却只是将他推得越来越远。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力不从心，第一次觉得自己好累，第一次觉得好像从来没有了结过延沂，我一直在自己胡思乱想，他心里，可曾有我？
　　延沂的身上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我知道那是幽兰草的气息，延沂的娘亲在延沂小时候就用幽兰草帮延沂洗头发，所以这么多年延沂就一直那么做。我很喜欢闻，并且这么多年一直拥有与沐稳并肩而立的机会，贪婪的吸食着。
　　直到他为了杨珏选择离开我，选择放弃我跟他之间权利牵绊的关系，选择与沐家对抗，他几乎为了杨珏，而将自己彻底孤立起来了。
　　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十几年来第一次看清了延沂，别看延沂平素都对什么淡然的样子，但是真的别逼他，把他逼急了，他会变成什么样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了杨珏，连他爹和他爷爷的帐都不买了，被打一顿之后潇洒离开。
　　我每天都告诉自己，他爱的是我，只是因为我把他逼急了，所以他才去杨珏身边的，他只是跟我闹别扭。我大可以妥协的去跟他道个歉，他一定会原谅我。
　　可是我没有那个勇气，因为我完全没有任何底气。
　　每天我都在拼命的麻痹自己，告诉自己不就是一个男人吗，离开了又不会死，江山王权才是我想要的，只要有了这些，任何的美人都能得到。即使是他，到时候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会乖乖回到我身边。
　　但是夜里，我却发狂一样的睡不着，我总感觉少了什么东西。我意识到了，我身边缺少一些熟悉的气息，那种可以让自己安心的气息。
　　我迷上了龙涎香，发狂一样的迷上了，别人都说跟我很配。就连杨珏那个白痴也真心的夸，说跟我很配。我当时就想杀了他，很配吗？你不要脸的霸占着延沂身边的位置，你以为这些龙涎香就能弥补我的心吗？
　　最后延沂为了成亲，也为了杨珏的将来，还是狠心将杨珏赶走了。
　　他重新回到了我身边，但是我能够感受到他的心不在焉。我们很多时候都沉默着，却谁也不会开口去提那些事情。我不知道这样究竟是好是坏，但是我却贪恋着这样的感觉，希望可以让他一直陪着我。
　　直到我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丢到滇国为质，我失去了所有的身份地位，我变成了一条落魄的野狗，我曾经所有的尊贵和高高在上都变成了最讽刺我的东西。
　　我的心在那个时候真的死了，我只想堕落下去，不想看到任何人，就那么醉生梦死，然后悄然离开这个尘世就好。我曾经那么多的高傲和虚妄，简直是可笑，如果我那个时候知道珍惜，我会毫不犹豫的在延沂问我究竟认真到什么程度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告诉他，我全都可以做到。
　　不过我们总是失去后才知道珍惜，我已经彻底失去他了，而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我嗤之以鼻，根本不屑一顾的杨珏却能一步一步走到延沂身边。
　　至少杨珏从一开始，就可以将延沂所有的认真都做到。
　　说是命运不公也好，说是各自心意也罢，我一直高高在上所以放不下是情有可原，杨珏本来就是破罐子破摔求得一线生机，但是结果就是那样。
　　可是我没有想到，延沂来了，他真的来了。
　　我一直以为，他对我的一切，最多的也是因为我的权势地位，沐家需要我，所以他不得不跟我在一起。我从来都看不透他，也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我只是明白，他对我从来不在乎，只要不牵扯到大局，他都不屑说我。
　　所以我不相信他真的来找我了，在轩辕然那么臣服于他的时候，在轩辕然注定是炎国少君的时候，我对他究竟还有什么价值，值得他掉入陷阱来找我。
　　延沂？你能告诉我？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