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广记》禾少

2、第一章

　　我甚有兴致地踱步于扶叶庭廊。庭廊绕着末半瀑流，直从四十九天回旋而下至第一天，终年可听着淌水婉转，韶音弥漫。前头几步，正行着几位珍彩霓裳的仙娥。
　　“你们讲，那位四十九天的上神真真是失忆了么？”
　　“听得官方解释，”一位仙娥说道，“不过是上神自个儿不愿想起。上古的大神诶，若非其自个儿，谁会有这么个大本事让他失忆？”
　　“也是，”另一位仙娥接道，“看来那万年前的风月情史真真将上神伤了个透，宁是将什么都忘却下界去清修，也不愿想起半分了。”
　　“哎，当时少年不识愁，不说这个。”
　　“就是就是，今朝都回来了，忘记亦是极好的。”
　　一位仙娥又摇了摇头，“可惜了今朝回来的上神无双委实，不过是个面瘫，且存在感又弱极。”
　　说完，一众仙娥回头，满脸惊恐地看着我，“上、上、上神？”忽然发觉天界的神仙大多有结巴的毛病。
　　我点头走开。又思量着作为上神有提点小辈的责任，回头却见着他们几个仍呆愣在原处，便道：“注意身后，少年。”

　　“上神您这是寻天帝去？”还没几步便被喊住，我极不情愿地回过头，看着笑眯眯的太上，嗯，便是那引子中提到的大爷，礼貌地回道：“本仙去寻紫微星君。”
　　“啊，这样啊。”你那般失望的表情是怎地回事，又听他自言自语：“不是辈分大的貌美的神仙都该和天帝有奸.情的么…… 上神你真真不是去寻天帝的嘛？”
　　我微笑着提醒自己要尊老爱幼，保持好涵养，忍住把他那些奇怪的话本都扔掉的冲动， “本仙去寻紫微星君。”
　　“真的是这样啊，老夫原还想跟上神一路的，”太上失望地拱手，“上神既是有事，小仙便不再打扰了，就此告辞，上神安步。”

　　“紫微星君。”紫微星君从厅堂走出，低头拱手施礼，“上神。”我摆手进屋坐下。紫微星君新沏了壶清茶，恭恭敬敬地站在桌边：“不知上神此次来访，所为何事？”
　　“如此，”我吃了口茶，组织了一下言语，“本仙于天宫数日，忆起那下界广袤的林子，清澈的溪流，嘤嘤的鸟语都是极好的。”
　　“……”
　　“咳，本仙想回下界细细欣赏一番，听说星君有法子。”
　　他温和地笑道，“那是自然。”我甚是欢喜地瞧着他，“只是——”他又低下头，一时见不真切脸上的表情，“此事应是极为简单的，问天帝要个申引即可，上神怎地会大费周章跑来小仙这里？”
　　“本仙晓得——”我不思议地看着他，幸而我是个面瘫没甚表情，“不过想来看看。”那个说下界要找紫微星君帮忙的小混账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紫微星君受宠若惊，忙摆手“多谢上神抬爱”。
　　本仙想着不好和群众太过生分，便一杯接一杯吃了星君倒下的茶，跟他亲切地讨论了近日六界世事的复杂形势，分析了天界未来的发展趋势，期间他共抹了十五次额头，吃了七杯茶，回了三次“是”。
　　辞别了紫微星君，不多时本仙便拿着天帝亲自给的金灿灿的申引趾高气昂地出了阊阖，出了天界。

　　小林子佳木葱茏，修竹茂茂，直耸遮盖住苍穹，四方只鸟鸣声、虫叫声，偶尔跑过几只汲水的小鹿，竖着耳朵啃草的小兔子，生灵万象，再清闲不过。相较天上，本仙觉着，这才是生活。
　　昔日我觉着甚是稀奇，那些话本里不是讲大都林子里深山中甚的会有一些坏透的妖精出来作恶么，然就我住小林子这些日假是没能见着一只妖怪，我的降妖除魔拯救苍生之路便亦漫漫修远兮。而后我成仙了，推量了一番，结论是那些妖精许是被我的强大的灵气净化，这地方干净得很，所以当时的心愿并未能实现。
　　然，我有一个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
　　转了一圈，小林子未有甚大变化，我将树梢上的小画眉唤下，“小画眉，你阿妈哪里去了。”
　　小画眉歪着脖，想了会儿道：“我阿妈死掉了，他只让我留下，说让我在这儿等由一只松鼠变成的叫广陵的上神，要是我等不到就让我的孩子等，我的孩子等不到就让我的孙子等，等到他来为止。你就是由一只松鼠变成的叫广陵的上神嘛？”
　　我点头。他一下欢快地飞至我肩头，于我耳畔轻声道：“那我阿妈让我待你讲件事，他说你还欠他一颗话梅，记得给他。”话梅……画眉……似是确有这么回事。不过就是为了一颗梅子你妈便要留下子子孙孙提醒我嘛。
　　“我下次去冥界时再将梅子带给他便好。你且待我讲，我走之后这里有没有奇怪的妖精来过。”
　　小画眉摇了摇头，“你走了之后我还没有出生。”
　　“那你讲，近几些日假有没有妖精来过？”
　　“嗯——好像得有个一个穿了条大红衣裳的长得很漂亮的跑来了，还在这里搭了个屋。”我不过离去这么些日假，便被占领了根据地，即使是美人，亦要征得我同意方能安居，小林子是我的。“带我前去看看。”

　　深林藏踪径，落竹扇凉岚。白绫纱，青竹屋。重栏掩映，层台耸翠，庭院深深。昔日我是只老鼠，住树洞即为生存最佳的选择，从未想过给自个儿搭个房子甚的，对房子的审美水平也只限于一只老鼠的生活实际。而今朝，作为一个人，还是一个神人，自神人的审美水平而言，我赏析，这小竹屋搭得委实妙极，消弭于林色之中，隐约在天地之间。
　　“就是那个了。”小画眉橘色的喙使劲朝房子边上指了指。我一惊，那人于青竹屋旁，明明着着显眼的檀红色衣裳，我却未曾发觉有他。瞎眼了瞎眼了，他才是真•男主吧。
　　“来者是客啊，客人不妨过来待在下小聚一番。”那人头也未抬，懒懒地坐于石凳上自顾自吃酒。你这样没礼貌你爹娘知道嘛。
　　我对小画眉讲：“你先走罢。”
　　“哦。记得给我阿妈带颗梅子哦。”他扑扇扑扇翅膀飞走了。
　　“晓得了。”
　　青竹叶洒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曲曲引我往前。方才我在结界边缘便已闻着酒香，委实沁人心脾，较天宫那甚的花霜琼酿香得多得多。我又是个馋酒的，此时走近，更是馋了。
　　“请罢。”
　　甚好，“那便多谢。”对着他坐下，拿起桌上的另一个杯子，满上酒一饮而尽。“嗯。”竟是较想象中更好吃些，入口甘甜如醴泉，又香醇似叶芝，吃完摆下杯子，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角余下的酒水，“当真极品。”
　　他忽的笑了，“那还真是多谢上神赞赏。”
　　我又倒了一杯，“如此极品，该当何名。”
　　他拿起手中的杯子放到眼前细细把玩，我抬眼看他修长的指头覆于青碧之上，竟无半分逊色。东方未明榑暮之地凤鸣山顶的青碧，青透似水，冬温夏凉，玉中极品。
　　“沉醉。”
　　“嗯。”
　　“酒。”
　　“……好名字。”
　　他又笑了，放下杯子，斟酒，“好说。”为何我觉着周身好冷的说。
　　他看着我手中的杯子，眼神迷离，“我在等一位故人。”不不不，我都不晓得你名字少年我们不熟的。
　　“无碍，想来他已是来过了，上神吃吧。“诶，想岔了好像。
　　我吃口酒又看向他，在这个看脸的世界，少年后生可畏啊。
　　“上神？”
　　“嗯？”
　　“都道是四十九天荇芜宫的广陵上神风华绝代，委实如此。这风华绝代，还须得万分留心，方能真真体味上神的绝代。”他朝向我，桃花眼弯弯，眼波流光，这种被电到的感觉是怎地回事，我不是笔直笔直的嘛。
　　本仙淡定地扯开话题，“不晓得先生在这小林子里所为何事？”
　　“白夜行，我。”
　　“哦。”@东野圭吾快将你儿子领去，他走错片场了。
　　“白先生在小林子里作甚？”
　　“上神在小林子里，又是作甚？”神烦啊你。
　　我义正言辞，在还未认清别人之前，切不可被其气势压倒，不然可就输了，“此乃本仙的林子。”
　　“哦~上神的林子？上神买了？”摇头。
　　“那——这些树都是上神种的？”摇头。
　　“那怎地就是上神的了呢？”
　　“本仙在小林子中住了不下万年，情深意重。”
　　“好个情、深、意、重~”他摆下手中的杯子，“这情深意重便够了？又有何人能证明？小林子能证明？吟月泉能证明？画眉鸟能证明？就算他们能证明，上神能证明他们不是被上神的威名所迫前来做假证的？在下也能说对这小林子情深意重，”我心中的小羊驼又开始欢腾了。“如此，小林子并非上神个人所有。在下在这个小林子里作甚，又干上神甚事？”
　　我厉声道：“你无耻。”
　　“……上神，你想让在下接下去嘛？”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啊你。
　　我摆摆手：“也罢，看在先生给本仙吃沉醉的份上，本仙不计较。”说完觉着我委实是亏了，夺过酒壶直灌。
　　“好酒！”吃完我一抹嘴，见着他弯弯的桃花眼，心头一跳，怎地觉着会有奇怪的事体发生……
　　“吃完了？酒壶还我罢。”他拿下我手中的酒壶。“上神如若还想喝，在下还有。”他不知何时又将那青碧的酒壶灌满，冲我一笑，“只是，上神可能不晓得，这酒的后劲，可是大得很。”
　　“……”然后，我醉了。我竟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小林子里有风，吹得叶子窸窣作响，夹杂断断续续的人声，清鸣如钟。
　　“沉醉……不知……来路……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