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顿城堡的福音书》北碗

2、杀戮

　　我是谢尔菲斯，而你是莫尔菲斯，世界在我们脚下旋转。
　　多么美妙的一个誓言。
　　我真傻，朋友。
　　我早该想到的，醇香的波尔多葡萄酒杯里端坐着撒旦。
　　但凡美妙的东西，往往付出的代价也更大。
　　我真傻，朋友。
　　……
　　很抱歉刚才有些失态了，现在让我来继续给你讲述这个故事吧。
　　第二天我和哥哥破天荒地早早上了床。
　　不要奇怪，一个好的故事往往比游戏、捣蛋更能吸引我们这样的孩子。
　　更何况，神父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世界竟是由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弟创造的。
　　壁炉里的火焰温暖地跳动着，在墙壁上投下许多奇奇怪怪的影子，不断变换形状。
　　象是一些骇人的山精魔兽。
　　我和哥哥看着对方，相互微笑。
　　我们的男仆用手指梳理着他亚麻色的卷发，给我们讲述这个故事的后续。
　　声音低沉又优美，象某种意位不明的咏叹调。
　　“谢尔菲斯和莫尔菲斯坐在天的王座之上。”
　　“他们赐给所有万物以祝福。”
　　“那时，天空中没有惊雷闪电，地面上没有风暴洪水。”
　　“一切都平静而祥和。”
　　“谢尔菲斯是一切物质的先祖，是创生的王，一切物质都因了他而存在。”
　　“莫尔菲斯是精神的使者，是梦的统帅，一切虚幻，化境，都由他而阐发。”
　　“为了感念谢尔菲斯，植物奉献出他们的果实和花朵，飞禽走兽自愿给他作为仆从。”
　　“而他们同时向莫尔菲斯献上精神的虔诚，献上最诚挚的灵魂，一切自由地活着的，或是已经安息了的灵魂都环绕在莫尔菲斯的身旁。”
　　“他们称他做君王，称呼他为尊贵的我的主。”
　　哥哥看着我微笑，他把手指伸到我蜷曲的金发里轻轻地摩挲，我能感受到他冰冷的手指带着热切的情意抚摸过我的头顶。
　　“君王，我的主。”他说。
　　我笑着握住他的手腕，虔诚地吻了那只手。
　　男仆意味深长地笑着看我们，他说，“先生们，小先生们，现在可不是做这游戏的好时间。”
　　我和哥哥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向着他笑起来。
　　“真抱歉。”哥哥按下我的头，“请继续讲下去吧。”
　　我们的男仆用他的明亮的眼睛看着我——他有一双蓝得出奇的眼睛，简直像是蔚蓝的海水，又或者，是像花圃里盛开的奇异品种的玛格丽特。
　　他语调一转，声音奇异的高扬起来，我们都下意识地觉得这故事将要有一个大的转折了。
　　他的声音里沾染上了前所未有的热忱。
　　“先生们，”他说。
　　“当你拥有某种权力——或者至少可以尽情做你们想做的事，而又少有人能阻止你时，你们就得小心了。”
　　“那可并不是好事情。”
　　“你们得记住，骄纵和力量往往就带来毁灭。”
　　“谢尔菲斯和莫尔菲斯就这样作为天之骄子生活了成千上万年。”
　　“开心点小先生们，这总是值得高兴的事，想想看，人间和平宁静的日子总归要比争斗和仇恨更长，这难道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然而，谢尔菲斯并不不满足于此。”
　　“他嫉妒他司梦的兄弟。”
　　“当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想想看，当一位崇高的人物可以同时主管物质和精神时，他为什么要仅仅局限于一种权力呢？”
　　“更何况，他还有这个本领，将两种荣耀都拿到手。”
　　“为什么要拒绝呢？”
　　“无上的荣光，无比的力量，以及所有有生的灵的崇敬。”
　　“只要他可以想个法子，除去他的兄弟。”
　　“这一天，谢尔菲斯和莫尔菲斯的王座像往常一样环绕着无边的大地飞行，当他们经过那两颗他们赐予大地的宝珠时，谢尔菲斯摘下了其中一颗。”
　　“‘请放下它吧，哥哥，请放下他。’莫尔菲斯喊道。”
　　“‘这实在是愚蠢的举动！他们太热了！’”
　　“这是对的，我的小先生们，想想看，两颗明珠环绕着天空和大地日夜飞行，速度快得连最好的盎格鲁阿拉伯马都赶不上。”
　　“热量在其中积蓄，现在两颗明珠已经变成了两个火球。正熊熊地发着明亮刺目的火焰。”
　　“谢尔菲斯把那颗火球在指尖掂了掂。”
　　“他说‘对不起，我的兄弟。’”
　　“哦，阴谋！奸恶的阴谋！他竟将那颗熊熊燃烧的，足有一千度的火球猛地向着他的兄弟丢过去。”
　　“莫尔菲斯的羽毛立即燃起了大火。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的孪生兄弟竟然包藏着这样的祸心。”
　　“他于是立即从王座之上跌落下去，他的燃烧的羽毛化作利刃刺破了大地，杀死无数的飞禽走兽，生灵们都惊恐地抬起头仰望着这个关于背信弃义的惨剧。”
　　“平整的大地上出现了无数伤痕，高山隆起，低谷下降。水从大地的下面流淌出来，并且不再清澈，变得暗黄而浑浊。这些水淹没了草原，森林和平原，并把它们变成江河与海洋。”
　　“火焰开始在大地上燃烧，他们把有罪的火种播洒向整个大地。”
　　“那些流出来的水很快被蒸干，空气变得烫人。然而水源就在地下，滔滔不竭地流出来，暴雨和湿热的飓风很快充满了这罪孽的大地。”
　　“所有的鱼都惊恐而不知所措地向着水源的深处游去，越接近大地表面的地方，罪孽就愈发深重。”
　　“而这时莫尔菲斯则迅速地坠落下去，像一颗陨石一样撞向地面。”
　　“一个深坑出现在地面上。哦，可怜的弟弟莫尔菲斯，他被迫要永生永世在地核里向上仰望，他被迫得永生永世接受黑暗，寒冷，和污水的侵蚀。”
　　“不幸的是谢尔菲斯看见了这个深坑，他震怒地将石块和泥土丢向这个深坑，他害怕莫尔菲斯有朝一日从地核里出来向他复仇。”
　　“莫尔菲斯这下子是沉入了永久的黑暗之中了。”
　　“这个可怜的家伙愤怒地诅咒了大地，他诅咒所有的树木只生长叶子和结出少得可怜的果子，任何人休想再得到仁慈的大地一丝一毫的馈赠。他诅咒所有的生灵失去智慧，失去语言，失去纯洁和圣明的心志。他们得流着血才能生活在大地上，终生四肢着地奔跑，同类相食。他们撕咬着对方才能勉强维生。”
　　“他诅咒他的兄弟在地面上过一种痛苦的，全无乐趣的生活。”
　　“然而，这又怎能难倒已经掌握了全部权柄的莫尔菲斯陛下呢？”
　　“莫尔菲斯很快捧起了地上的泥土，匆匆地用泥水搅拌了一下，就把他们洒向大地。你们应该看得出来，不像最初的生灵——这是些下等东西。”
　　“谢尔菲斯为了希图方便，造出了无数自己的复制品洒向大地。”
　　“‘去享受吧，我的孩子们！’他这样大声地喊叫。‘享受你们的黄金时代！大地是你们的！’”
　　“这些可悲的生物于是欢喜地跳跃起来了！他们山呼万岁，称谢尔菲斯为父亲。”
　　“‘你们得以任意支配这大地上的一切，杀戮动物得到肉食和衣料，采伐植物得到蔬菜。一切都是你们的，你们不用惧怕任何报复。’谢尔菲斯说完，化身为一个长胡子的老者——就像无数他的子民那样——他躲起来了，谁也分辨不出来。”
　　“从此，大地就处在这些可悲的生物的控制之下了。他们称自己为‘人’，至于他们那遭到了背叛的、住在地底的兄弟，他们则称他为‘神’。”
　　“……”
　　之后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我不记得我和哥哥谁有再说过一句话。
　　我们的男仆摸了摸我和哥哥的额头，。
　　“故事时间结束了，很抱歉似乎有点吓着你们了，我的小先生们。”
　　他把破旧的帽子戴回头上，转身向卧室之外走去。
　　“请等一下吧！”哥哥突然开口喊住他。
　　“又怎么了，先生们？”
　　“谢尔菲斯和莫尔菲斯难道不是兄弟吗？”
　　我们的男仆静静地盯着我们，蓝色的眼睛里有诡秘的笑意。
　　“兄弟？亚伯和该隐难道不是兄弟吗？国王和百姓难道不是兄弟吗？穷人和富人难道不是兄弟吗？”
　　当最后一丝烛火完全消失，而月亮隐隐约约地透进来时，我听见哥哥在我耳边小声说，“你是莫尔菲斯，我不是谢尔菲斯，原谅我不能成为谢尔菲斯……”
　　那一瞬间我想我们其实都是有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