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穷途末路羞难当 挥挥衣袖伤心怀 ...
-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刚刚还是春寒料峭,转眼之间端午已过,炎炎夏日来临。三伏天气,艳阳高照,酷热难耐,众人皆兴趣索然,自寻凉快之地避暑。白天本就不是很热闹的风月楼更加的安静了,懒散的姐妹们更加无味的自寻避暑良方,昏昏思睡不已。前阵子十分忙碌的沈兰也有了稍稍闲暇,白天出门的机会少了很多,除了和姐妹们打趣外,和江书贤又多了几分亲近,谈诗聊词的机会又多了一层,但总不能尽性,因为,晚上的应酬虽少了一些,日程却也是很丰富的,加之,炎炎夏日,为人本就懒散,沈兰总显得一丝倦怠,这也凭空添了点妩媚。日子就在这么平淡中度过了。书贤以为,这个夏天他就会这么过去了,自己一边安心的学习圣贤之道以备再次春闱,一边和佳人谈天说地,人生的幸福也不过如此了。然而,事情总没有自己想象的这么简单。
一日傍晚,太阳已渐渐西落,路上行人逐渐增多,风月楼跟往常这个时候一样开始开门迎客,沈兰却已不知去向,估计已经出去应酬了,江书贤在自己的房间里闭目养神,朱门微启。兰儿最近比先前空了一些,却也忙碌,最近自己只顾着自己高兴,忘了该好好照顾她一下,抚慰她空虚而又忙碌的心灵,今晚得好好看看她,顺便得好好感谢她一番,虽说他们心有灵犀,她不需要这些,但自己打扰了她这么久,总该表示一下,表示自己永远是在意她、关怀她的,难道不是吗?自己身无分文,贵重物品自是送不起,要不写诗赠画?虽说之前也有过,但只要能表达此刻的这番心意就行。
“江公子在吗?”正在胡思乱想、为送何物一筹莫展之际,一声爽朗的呼唤直冲耳际,一个激灵,江书贤清醒了大半,“哪位?有事吗?”话未说完,便听“吱呀”开门之声传来,竟带来一丝清凉,原是风月楼老板娘沈玉摇挟着清风快步走进。“原是大姐亲临,在下失礼了,快请坐!”,江书贤一见忙起身作揖,心里倒是打了个问号,想自己这房,除了兰儿主仆少有人来往,如今老板娘亲自前来定有什么要事,不免有些惴惴。“好说,好说!”玉摇随意挥了下手,便在书桌旁坐下,随便拿起一本书翻了几下,口中漫不经心的问道:“江公子最近在读写什么书啊?”“最近在翻《礼记》”,书贤谨慎的答道,总觉得老板娘不会是闲来无事,跑过来关心一下自己在读些什么书,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哦,想来这四书五经,江公子已经看了多遍了吧,怎么还没看透,要继续看啊!”“圣贤之书本就高深莫测,非一看就能懂得,需一而再、再而□□复琢磨,每看一次,就有不同的心得体会。”“原来如此,我本来想哪,什么乡试啦、会试啦,考来考去,还有读书人读来读去,不就是些四书五经的,怎么能读这么长的时间呢,非把人的脑子给读笨了不可,想不到还有这层意思在里面呢!断不是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所能忍受的了的!”书贤不知如何应答,只有嘿嘿傻笑。“想必这《礼记》,江公子今日看了又有点新的体会了吧,却不知体会到了何种程度呢!”,玉摇话锋一转,指着《礼记》问起了书贤。“却是又有了些新的感受了,比之前所解又深了一层……”
“我是个粗人,听不习惯你们这些之乎者也的”,未等书贤说完,玉摇已抢过了话头,“我们风月楼的姐妹们虽说读过一些所谓的四书五经,也无非是为了应酬所需,生计所迫而已,理解自是肤浅,没有你们这些读书人理解得透彻。我只问公子一句:不劳而获可为礼?嗟来之食可常食?”一句话问得江书贤面红耳赤,想他江书贤虽今落魄至妓院栖身,却好歹也是书香门第之后,饱读诗书之人,怎能忍受他人谓之不劳而获、常食嗟来之食。“此话怎讲?”脱口而出,已语带怒气。“江公子,实话跟你说了吧!”,沈玉摇正色道,“我们风月楼中的姐妹们都有着一段辛酸的过往,并不是外面人所见的风光无限,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得自食其力,应付日常开销。吃的、穿的、住的、用的,还有这笔墨纸砚,都是需要白花花的银子的,你住进来已有大半年了,这个开销自也不是个小数目。”“不就是点银子嘛!等他日学生高中,自会还你!”“你可不要这么说,银子虽不是最要紧的,可是没钱是万万不行的,想当初,要不是没有钱,你也不会沦落到昏倒在路边没人理!”“你……”
“你也别生气,我也是实话实说。兰儿这孩子可是个苦命的人儿,她本不喜应酬,可是为了你,只要有单她都接下了,弄得自己疲惫不堪,你要知道,你在这里所有的开销可都是她一分一毫赚回来的,而你呢,别说是为她,就算是为你自己,为你自己能活下去,你做过些什么呢!堂堂男子,竟不如区区小女子,哦,是了,是风尘女子。你还在读什么《礼记》呢!”顿了一顿,沈玉摇觉得自己说到这个份上,也已经差不多了,“该怎么做,自己琢磨着办吧!”说完,她就快步走出房门,她不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会不会心又软了,想他也是个知书识礼之人,应该知道该怎么做的。
沈玉摇已经走了有段时间了,江书贤仍呆呆的坐在房间里,久久不能回神。玉摇的话在他脑海里久久回荡,挥着不去,她的话是再明显不过了,无非是要赶自己走而已。细细想来,自己在风月楼里也待了半年了,眼下天气转暖,病也随着好了,确实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何况,人家与自己非亲非故,让自己一个闲人在这里白吃白喝这么长时间,也够仁至义尽了。况且,这段时间以来,虽说大家没有向大姐今天一样明着跟他讲,背地里闲言碎语也听得不少了,只是因着沈兰之故,不做他想,如今也该好好想想了。所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今日是该离开了。可是,他在扬州人生地不熟,离开了这里他又能去哪儿容身呢?可是,不离开,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本来,他可以为姑娘们填词在风月楼里站稳脚跟,可早因自己的清高婉拒过多次。再说,再怎么地,也不能任凭自己如此堕落下去,自己的抱负呢?又在哪儿?可不如此,自己吃穿住等的开销也不是笔小数目,况且听大姐之言,自己的所有开销都是沈兰一个人淘腰包的,自己堂堂一大男人,怎可靠一烟花女子养活。
想起沈兰,本也是个苦命之人,沦落风尘本就无奈、已是憔悴,救命之恩尚未回报,怎能忍心让她为自己再添新伤?只有自己暂时离开谋得出路,他日为她赎身才是。思及此,江书贤已定下了离开之心。可思及离开,不禁心又惴惴,不为别的,就为自己与沈兰的半年相处,从相识到相知,他承认她是自己的红颜知己,回忆过往种种,怎不叫人潸然泪下。今后,谁共花前月下,与谁人谈诗论画、畅谈人生,又与谁抚琴听曲?今后的漫漫长夜,只有青灯经书为伴了,此中真意,又有谁能体会呢?
如今,他要走了,他能做到像来时一样,挥挥衣袖不带走一丝牵挂吗?显然是不可能的,想必沈兰也是一样,这半年的时光怎能说忘就忘呢?如今自己要走了,也许该留下一点念想才是,可我江书贤现在的一切都是沈兰给的,自己身无长物,又有什么可以送人呢?不禁再次哀叹!也罢,先收拾行囊要紧。一边思考,一边着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左不过几本经史、几件衣服而已,还有那卷轴、诗稿,那些都是自己和沈兰暇时相和之作。展开一幅卷轴,却是一美人春睡图,那美人云髻高耸,两眼微眯,桃腮微红,斜卧榻上,一手执纨扇轻抚面颊,一手随意垂下,搅动一室涟漪……。面对此画,江书贤不禁怅然,那画中美人自是沈兰不假。想当初,他要给兰儿作画,兰儿坚决不肯,谓:所谓人物画,要么流于外表,要么流于神韵,抑或有着外表、神韵皆不差者,也就作画当时而已,要知人生本就短暂,人生的每一瞬间皆有不同表现,若只为当时刹那间的芳华而沾沾自喜,作画以娱,岂不误了今后之路。今后,每每看到此画便心生计较,要么觉得今日如此落魄,要么就是当初如何落魄,必会心生不快!此副画作原是瞒着兰儿在其醉卧之时偷画而就,当时觉得其甚是可爱,至今她还不晓得有此画的存在。既不知晓,此画定然是要带走的。画既然要带走,那么那些诗词就留给兰儿算是个念想吧,如今要走,却不知何时再见了。心头思绪万千,随即挥洒羊毫,赋诗一首,算是告别吧!
天已渐渐暗了,沈兰还没有回来,江书贤在门口等待,他已习惯了每晚在门口等着她回家,道一声晚安,她也习惯了每晚回来看到他在门口,倾心一笑。可是今晚,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向她道晚安了,道过晚安,他就得离开这里,离开她的兰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也许以后她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但她的这份情、她的这份救命之恩必将深埋心底。他已想过了千百种和兰儿告别的方式,却发觉自己没有一样可以说出口,待得后来,他决定不告而别,那首诗就算是他的告别信吧。自己走后,兰儿肯定心中大动,今晚她已经很累,她必须得好好休息、好好睡上一觉。于是,他决定深夜离开,待沈兰安睡之后,这样自己也少了一份牵挂。
终于,传来了熙攘的人生,沈兰回来了,气色不是很好,带着一股酒气,想必又是被逼多饮酒了,她心里已是不顺,自己更不得烦扰与她。待她走进,忙迎上前去,道“晚安!”。“晚安!”是沈兰满足而又幸福的笑答,走路却已有些不稳,他忙扶住她,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呵呵,今晚喝多了,好酒,好酒,呵呵……”,醉语漫天。“姑娘,姑娘,我们回家了,江公子,帮下忙!”小翠说着,和江书贤一道将沈兰扶至床边躺好。这边厢,他和小翠正忙着,那边厢,她已呼呼入睡。这已不是一次两次了,看着这副情形,他顿觉心痛,却又无能为力。罢了罢了,他反正要离开了,还想这些做啥。他深深凝望了床上的人儿一眼,决绝的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