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合路上 Accusation》小骺

7、第三章：仅剩的温存（下）

　　3.4

　　“小非？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让我抬起头，眼前站着的，竟然是两个星期以来毫无联系的君铭。他穿着黄色的POLO衫，微弱的灯光下，整个人透着暖暖的色调。
　　“小铭，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边学交谊舞啊，”他伸出拇指，朝侧面指了指图书馆那边，“我的朋友们还在那边等我，你快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往图书馆方向望去，看见广场上站着男男女女五六个人的样子，正朝我们这边看过来，像是在等着君铭的样子，同时又像在八卦着什么。
　　“没事，和咏升发生了点事，你先去忙，我晚点再打电话给你。”

　　我连说了几次“真的没事”才把君铭给赶走。他跟他的朋友离开的时候，还时不时往我边望，开始几次望过来，我都挤出一个微笑，后来干脆低头假装没看见。过了片刻，周围又安静了下来，我再次把头埋进双臂之间。

　　“小非！小非！”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过来，我再次抬起头，看见君铭正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在我的跟前停下来时，他已经直不起腰，双手撑着膝盖，喘着气说不出话，右手拿着一张方形的东西，用礼物纸包着。

　　“生日快乐！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是小野丽莎的CD，我一直带在身上，想着最近找个机会送给你。我一直在等你电话，谁知你那么狠心，一直不联系我。”

　　我接过礼物，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说了声“谢谢”便不再说话。

　　“小非，殷咏升不适合你，他不懂怎么珍惜你。我不再强求你能喜欢我，但是如果你当小铭是朋友，就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小铭会一直支持你的。”

　　君铭，真的谢谢你。殷咏升不懂得怎么珍惜我，正如我不懂得怎么珍惜你。当时的我深深地相信，像你这么美好的人，一定能找到爱你的人，让你永远幸福快乐。

　　告别了君铭，我一个人往宿舍的方向走去，却迎面碰上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矮瘦身材，头大身小，和身边的人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他看见我在他面前经过，微笑着向我挥了挥手，丝毫看不出刚刚和我发生过什么事情的痕迹。我也再次向他撇了撇嘴角，继续往前走。

　　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们都不在，我关了门，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也不把宿舍的灯打开，由着整个宿舍一片漆黑。这漆黑的景象真是熟悉！我脑里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只觉鼻子一酸，随着呼吸，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地漫了出来。

　　3.5

　　我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子失声痛哭。在咏升眼中，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为了一点小事就哭哭闹闹的高中生，理智懂事的我，才是适合他的归属。为了让自己符合他对我的认知，我一直小心翼翼，常常叮嘱自己要多点理性，少点感性，不要随便情绪失控。只是今晚，一切终于决坝溃堤，即便是高中的时候，也不曾如此撕心裂肺。

　　哭完就会好多了吧？我安慰自己，突然听到手机响起，我拿出衣袋里的手机，漆黑的宿舍里，光亮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许诺”两个字。

　　“亲爱的，生日快乐！”许诺的声音总是让我觉得那么温暖。
　　“呵……都过去大半天了，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我擦掉嘴角的泪水，强作欢笑。
　　“我怎么会忘呢？你可是我最亲爱的亲爱的！”
　　“哈……谢谢。”我继续擦脸上的泪，想藉此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在干嘛呢？咏升有没有和你一起庆祝生日？”许诺问。
　　“呵……”本来我才刚擦掉脸上的泪水，一听到许诺这样说，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啊？你怎么了？你在哭吗？”许诺的语气有点错愕。

　　“砰”地一声，宿舍门突然打开，我本能地从地上弹了起来，转身时瞥见阿中站在门口，一脸困惑，想必是被我诡异的行为吓了一跳。我走回自己的座位前坐下，匆匆回了许诺一句：“我没事，过后再和你说。”便挂了电话。

　　阿中走到他的座位卸下书包，也没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像往常一样开电脑听歌。
　　我收拾了下心情，打开电脑，一上线便收到咏升的信息。

　　“在不？”
　　“在。”
　　“看到我师弟没有？”咏升问。
　　“看到啦，不过没仔细看。”
　　“唉，看来我确实没戏了，在他面前都没谱了，一直乱说话。”
　　“啊？你在乱说什么？”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喜欢上了那个师弟。
　　“对着他，我本来想说的话，出到口就变了……有一点失去自己的感觉，不过还不算严重。”
　　“那很好啊~”我敷衍道。
　　“今天晚上他就去看我吃而已，他说他其实已经吃了。”
　　我心中冷笑，我也是已经吃了饭的，我本来也想就只是看你吃饭，你说你学生会还有事要忙，原来要忙的就是让师弟看你吃饭。
　　我没有回答，咏升又继续发来：“但是他又不是GAY，不过说不定他也不确定自己的性向吧？就像当年我对许诺一样。”
　　“嗯嗯，确实也有这种可能性。”
　　“如果可以和他在一起就好啦，难得在现实的校园中，又不同班，看得见但是又有距离……”咏升说。
　　“我想起了别人。”
　　“谁？许诺？”
　　“啊，嗯。”我感到一阵酸涩，又是许诺。其实我想到的，是我自己。
　　“不会这也和许诺有关系吧，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在意他了。不过我确实很向往一段纯洁的校园恋情。”
　　“呵呵，那就快把握啊，你都大三了。”还有一年多，你就毕业了，还不好好把握我。
　　“最近我和钟毅也说了师弟的事。”
　　“噢，你和钟毅还有发展？”我心里又是一沉。
　　“本来是有点暧昧，不过我觉得他还不够，不够给我信心，我自己也没信心，所以还是做朋友好了。”
　　“还有时间吧，慢慢或许可以坚定起来。”我继续敷衍。
　　“其实你觉得我师弟怎样啊？”咏升问。
　　“我不喜欢他那样子的。”这是实话，我喜欢的从来不是高大威猛型，要不然我当年喜欢的可能就是万人迷许诺了，哪轮得到你矮小瘦弱的殷咏升。
　　“其实你觉得我不戴眼镜的样子是不是很丑啊？”咏升继续问。
　　“你样子都没变到，还是和高三的时候一样难看啊，哇哈哈哈！”我在键盘上敲出“哇哈哈哈”，却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直往下拉。
　　“真的那么不堪入目啊？早知道就不叫他出去吃东西了！”
　　“没有，在路上遇到你们时，你又变好看了些。”

　　“其实你今晚有没有挺郁闷的？”咏升问。
　　“何出此言？”原来你也察觉到我郁闷了，还以为你对我的感受忽略到某种程度了呢。
　　“之前还和你打得火热，转眼就和师弟一起出去玩，还要被你撞见。”
　　“你不是觉得我阅人无数么？怎么还认为我会介意这些事？”我反问他。
　　“你不觉得我在利用你？”
　　“怎么利用了？”
　　“其实我觉得我今晚很自私，我需要一个拥抱，一个吻，然后就利用了你。其实我抱着你的时候想着师弟。”
　　看到冰冷的屏幕上出现了这句话，我脑袋里又是一片空白。原来我最坏的设想，只是他把我当成泄欲的工具。没想到连感情上，我都只是一个替身。
　　“……”
　　“其实他也没那么好。”咏升说。
　　“其实你不用告诉我。”我觉得自己快控制不住了，但咏升依然像没有察觉似的。
　　“但是他就是有一种让我觉得或许能实实在在走下去的感觉。”
　　“不要再说了。”我不得不用如此强硬的语气，“至少今晚不要再说了。”
　　殷咏升，我爱了你三年，竟然比不上那个连性向都还不清不楚的师弟。你要和师弟“实实在在走下去”，那我呢？我和你的“复合计划”呢？

　　过了一会儿，咏升回复我：“我果然还是太坏了，对不起……”

　　我的情绪再一次彻底失控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疯狂地敲打着键盘上的按键，从来不知道自己打字速度能这么快。
　　“我本来以为可以一个人扛着，忍着，一直逃避，自欺欺人。”
　　“……你果然太懂事了。”
　　“懂事，我根本不想懂事，我一点都不懂事。全部都是装的，这段日子以来，我对你说的所有话，我对你的所有体贴和理解，都是装的。你对我一次次地述说许诺、钟毅、还有你师弟那些人，每次我都很难过，很嫉妒，我所谓的支持你的任何选择，都是假的。我觉得我的爱情死了，我摘下你的眼镜吻你的动作对着无数人做过，那个动作从三年前就死死地烙在我的某条神经上。我只是固执地想找回高三时那个我很单纯地喜欢着的你。”

　　我一口气把自己这段时间的想法说出了大半，觉得筋疲力尽。我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撑着脸在屏幕前啜泣，就这样过了几分钟，咏升也没有回复我。我吓到他了吧？原来我根本就没有长大，还是一样地控制不好情绪。但是任谁遇上这种情况，都不该被要求要控制情绪吧？

　　我偷偷瞟了一眼身后的阿中，他像没发现我情绪失控的样子，保持着原有的坐姿埋头听歌。我知道他一定感觉到了。

　　“后来呢？我想听你把你的心里斗争说出来。”咏升说。
　　我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感觉再也无法继续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我发现我已经开始整理自己的语言了，没想到我也已经有那么好的恢复能力，哈哈。”
　　“……”咏升只发了一串省略号过来。直觉告诉我，失控完的我，应该表现得更坚强，才能让他记得更深刻。
　　“哈哈！！我没事了！！我会记住今晚发生的事，也会渐渐忘记你刚刚跟我说的话，这样我才能活下去。不要把我当成难题，就算哪一天你要放弃我，都不要把它想得太麻烦，你要走的时候，我一定不会为难你的。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真是讽刺，我一发泄完情绪，竟又不由自主地虚情假意起来。或许我要的，根本就不是和他在一起，而只是他对我的肯定。

　　我等了几分钟，都没等到咏升的回复，便留言下线：“我很困了，等不了你的回应了，我睡了，晚安，你也不要太晚。”

　　我这场戏演得多好，连我自己都骗了过去。

　　第二天，我收到咏升发来的信息：
　　“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你的，就像你没有放弃我一样。”

　　3.6

　　十九岁生日过后，我和咏升都没有再提起那天发生的事，没有争吵，没有解释，没有敞开心扉，没有形同陌路。他向我的承诺不会放弃我，我没有给予任何回复，生活就这样继续下去，我和他之间也似乎没有丝毫的改变。那几天，大学城接连下了几场大雨，全城温度骤降，我看见他□□签名改成了“噫噫噫噫快咳死我啦！！！”，打听之下得知他感冒了，已经连续咳了好几天。

　　印象中咏升特别怕冷。高三那年的冬天，他的校服外时常裹着一件厚厚的棕色棉外套，校服内又穿着厚厚的蓝色高领羊毛衫，即便如此，我还是经常看见他冷得牙齿打颤。当年我受了爸妈的误导，认为洋参片是保暖的灵药，便从家里偷偷撕了几片带在身上，想给咏升取取暖。由于我们有不能在学校随便见面的约定，我只能走到他教室附近，对他挤眉弄眼，然后走到甚少人经过的楼道上等他过来。他问我找他有什么事，我笑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些洋参片，塞进他外套的帽子里，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也没去看他的表情，就慌慌张张地逃开了。当时的我，坚信他一定能体会我的心意。

　　其实小小的洋参片，哪有什么保暖的功效？特别是在这假药猖狂泛滥的时代，所谓的保健品不把人吃出问题就已是万幸。于是渐渐地，我们不再犯傻，懂得用最有效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同时达到其他的目的。

　　这一天，我拎着大包小包，来到咏升的宿舍门口。大概是天气冷的缘故，他宿舍的门不像以往一样敞开，虚掩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我右手提着包包放在身后，左手轻轻地敲了下门。
　　“请进！”是咏升的声音。
　　我推开门，看见企鹅君坐在靠门边的位子上，已经把自己裹成海狮了。与此同时，我看到他室友也在各自的位子上，其中有两个转过头看了过来。
　　切不可鬼鬼祟祟惹人怀疑。我挤出一幅若有其事的笑脸，招手示意咏升出来说话。
　　咏升走出走廊，掩上了门，问：“找我有事？”
　　“贿赂你啊，部长大人！”我把包包从身后拎到他面前摊开。
　　“哇，这么多零食！但我还咳着呢，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我保持着微笑，从零食堆里翻出一瓶川贝枇杷膏。
　　“零食是我自己的，那么热气，你想吃我都不给。刚刚经过超市，想起你好像在咳，就顺便买了枇杷膏给你。”
　　我把枇杷膏往咏升手里一塞，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眼神柔和，似乎略带愁容——不，更准确的说，是怜悯。那是我不熟悉的表情。三年来，撇去网络上看不到真实情绪的“聊天”，我所感受到的大多是疏离、利用、防备、责难，以及偶尔的赞赏和肯定，坚硬而冰冷，好像柔和只属于我想象中的他，当年深爱着许诺的他。一直到生日那天，我蹲在地上拖住他的手时，才意外地见到他眼神里的柔和。我原以为那只是偶然事件，没想到短短几天内又再次见到。

　　“你穿得这么少，不冷吗？你看我牙齿都在打颤了。”咏升指着自己的嘴巴，露出瑟瑟发抖的牙齿。
　　“还好啊，哪像你那么怕冷。”
　　“你这种不怕冷的，更容易着凉，因为自己不觉得冷，就以为身体承受得住，往往就这样着凉了。”他伸出手抓了抓我的手臂，说：“太薄了，得穿件厚点的衣服才行。”

　　他关心我了，以前的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关心过我。我以为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改变，原来只是之前我没有察觉。想到这里，思绪又开始烦乱，但我必须冷静，我得继续演下去。

　　我从零食堆底部抽出一对还没拆封的绒毛拖鞋，一把塞在咏升的帽子里。咏升“啊”的一声轻呼，伸手去抓帽子里的东西。我笑着说了声拜拜，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就转身下了楼。

　　走在路上，三年前的回忆和刚才的场景不断交错。
　　你会怀念那个简简单单爱着你的明非吗？他全心全意为你付出，用笨拙的方式表达对你的爱，当年的你，是否曾鄙弃过他的幼稚与无知？
　　你以后还会经常见到那个深爱你的明非，你会以为他终于长大了，懂得怎样正确地去表达对他人的爱。但只有我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个爱得义无反顾的凌明非已经死了。现在的明非，他对你好，是因为他懂你，他开始学习如何让自己付出更少而得到更多。

　　萧瑟的秋风中夹杂着零星的雨点，我在红棉街上撑开伞，往回宿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