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北冥鲲

1、第一回 迎春花开

　　永国有一条贯穿无数南方小镇的河流，名叫上溪。上溪流经的城镇，由于水陆交通的便利，无不富饶。其中，有一座傍溪而建的小城——溪漘城——在这块土地漫长的历史中逐渐成为了连通这片大地南北文化、贸易的枢纽。

　　溪漘贾家，是这座城镇近百年来的第一大户。一个以卖染料起家、在祖辈们的不懈努力之下，短短百年时间，成为了几乎垄断溪漘所有贸易往来的巨头，这不仅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也其实是这个时代的写照。

　　溪漘城中有一条贯穿整个城镇的上溪的支流，河岸边树立着一排高大的柳树，在一颗枯死的大柳树下，一个即将破土而出的嫩苗，正在轻而易举地穿过枯老植物的根系，穿透铺满腐朽枝桠的大地
　　——这一切，都映在了一旁饶有兴趣地观看着的一位少年眼中。

　　少年着一袭艾绿的褙子，蹲着身子眯着眼睛仔细琢磨了这枚小苗一会儿，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便向一边的渡口踱去。

　　“少爷，时候不早啦，您还要上……”

　　少年身后的随从三步并两步跟了上去，可是话未说完，便被少年打断：“小春，这不是离晡食还早么？”少年抬头看了看天，“我看对岸花开得盛，想过去瞧瞧，去去就回。”

　　随从心里嘀咕着谁知道少爷是不是真的只是去赏花，而不是去市集里淘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何况少爷今日打扮得这副模样，怕是又要被小贩们当花赏了。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他哪里敢说，只得跟着少爷上了船，过了河。

　　这一年，溪漘城的迎春花开得着实好。

　　少年出身大户人家，自家院里的花卉也不在少数，可当他眺望对岸时，便仍是对那片片金黄入了迷。

　　这条小河很窄，而他们所渡船而过的已经是这条河最宽的地方了，可是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他们便已过了河。

　　事实证明，小春的顾虑有一半是正确的。他家少爷的确并不只是为了赏花而来，但也不是要去市集闲逛。上了岸，少年径直走向一个小茶楼，进了门便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什么人。

　　四周寻了一圈，无果，少年有些失望，随即掏出袖中的一封信又扫了一眼。

　　信中所说的确是今日未时在这间茶楼一聚，莫不是莲生迷了路或是去错了茶楼？说起来溪漘的茶楼众多，但是叫这个名字的确实仅此一家。

　　那么是迷了路？莲生这个比自己还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发生这种事也实有可能，不过陆家大少爷出门必然是带了下人的，陆家下人的品质保证他自己也很清楚，想来也不太可能发生主仆一同迷路的事情。

　　如此想来，只可能是自己被爽约了。

　　正在他闷闷不乐想离开茶楼之时，身后飘出一个轻佻的声音，让他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哎，我说这世道啊，人啊都是喜新厌旧的。一个老朋友的魅力怎么着也比不过一个充满活力的新主子，哎你们说对吧～”说罢，还啧地喝了口茶然后呵呵地笑了起来。

　　若只是听了这句话，估计少年只会觉得是一个疯人在说疯话，然而这个“疯人”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直接转身来到那个“疯人”面前。

　　“啧啧啧，真是看不出漘东江家有什么好的，能让泽陵的大少爷能那么心～服～口～服地去投靠。”

　　听了这番话，少年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坐到那个“疯人”对面，拱手便问：“您所说的泽陵大少爷，是不是陆家大少爷陆菡？”

　　“疯人”本是一手托着茶杯，一手撑在身后，眼睛盯着的是茶杯中的茶水，被对面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跟自己说话，着实被吓了一跳，手一软，差点儿没向后仰去，茶水也险些洒出来。

　　少年见他这般反应，啊了一声，连忙道：“失礼了，鄙人与陆少爷是旧识，本相约今日此时在此相聚一番，不料被爽约。偶然听到兄台感叹，想必是有所知情，不知可否许我打听一下陆少爷现在何处？”

　　此时“疯人”已经恢复了一手撑地一手托杯的姿态，愣了一下，便突然呵地笑了一声：“莲生北上去了，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吧。他说他时间很赶，”说着品了口茶，放下茶杯，继续道“他还说他这次怕是会爽了一位老朋友的约，便说我要是方便的话就在这儿等，跟那人表达一下他的歉意，要是申时那人还不来，我就不用再等了。”

　　“疯人”的语气依旧轻佻，不过目光却很正经地打量着少年，“你就是贾瑴贾仲玉？”
　　此时少年身后的侍从对这个“疯人”的态度的不满已经到了极点，怒道：“怎么和少爷说话呢？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贾二少爷，他的名号岂是……”小春的话又未说完，便被仲玉制止了。

　　“正是在下。”仲玉再次拱手。
　　谁知对面的疯子却好似不领情，起身便要走。而这时仲玉身边啪的一声轻响，他循声去看，只见是一封信，不知从哪里丢出来的。

　　仲玉拾起信，却又听见了那疯子的声音：“好啦我的任务完成啦～哎，这溪漘城的客栈都贵得很呐～看来我还是连夜坐船继续去别处转转划算……”说着，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而这时仲玉才想起还未曾问那疯人姓名，不由觉得有些遗憾。

　　仲玉不是老古董，他总是觉得这种玩世不恭的人，必有常人不可企及之处，何况莲生好像还很信任这人。事实上，仲玉的直觉是对的，多年之后他们再次谋面，对方已经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了，然而，这都是后话。

　　仲玉轻轻地打开信，发现这封信确是莲生所书，不过比以往和他的通信都要长不少。仲玉便坐在那里，喝着疯人剩下的凉茶，把这封信读完了。

　　其实看见了信的长度，仲玉便意识到，莲生压根就没想等他。默默地看完了信，他知道了莲生的想法，但是，这时候的仲玉还无法理解莲生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不过，好在没过多久仲玉就理解了莲生。

　　仲玉小心翼翼地收起信，起身，却觉得身边店小二的眼神给他异样的感觉。仲玉忽然意识到什么，对身后的小春说：“桌上留下五两银子。”小春照做。

　　仲玉从眼睛的余光中看见店小二的脸上浮现了那种被挽救了一般的神色，只得摇头，心中想着：莲生啊莲生，你交的这是什么朋友，竟然吃霸王餐……啊不对，喝霸王茶。

　　然而当他刚推开门帘，便被一声凄厉的马嘶惊到了，只见一个身着黎色大氅、鸦青色直裰的男子骑着一匹栗毛马在这小镇的小街上飞奔而来。马蹄卷起的旋风卷起了路边无数的迎春花瓣，乍一看，马儿好似从迎春花丛中奔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