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如意传》孤独小姜

39、第三十九章

　　甄老太太捻着佛珠，直念“阿弥托佛”，说道：“你这奴才，怎么从前不说？你现在是李家的人，这话也是不可信的！”牛大壮看着罗存钱道：“当年你们谁理过我？谁？怕是老爷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如意怅然的看着牛大壮道：“你这是被逼的么？我知道，你不会这样诬陷我的。我们是朋友啊，你忘了么？咱们从前……”牛大壮又看向如意：“我要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还不如当年就让你饿死冻死！”罗存钱低声对李富贵说：“富花的死，我也很心痛，但实在不能因为这俩人的话，就认定是她俩害的富花。”李富贵呵呵一笑：“这俩人是李家的人，所以你不信是吧，那如果不是李家的人呢？”他一挥手，立刻有个汉子跑出去，很快的，进来三个人：许士林、茉莉、四妞。

　　如意一见这三人，登时头晕目眩，浑浑噩噩的，只听得四妞污蔑她把李富花推下楼、茉莉污蔑她恐吓威胁高喜悦、许士林污蔑她暗地买药毒害大梅子生下死胎、还污蔑兰花花授意他弄死罗廉……如意捂着耳朵大喊：“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都是被李富贵买通了害我的！”如意不信，她一个字都不信，但是她分明在罗存钱的眼中看到了失望、怨恨……在牛大壮的眼中看到了鄙视……李富贵盯着罗存钱问：“我也不想难为你，要么这两个人我带去报官，要么这两个人我带回李家处置，你说怎么办好呢？姐夫？”罗存钱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甄老太太清了清嗓子道：“李少爷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李富贵走进罗存钱，低声道：“姐夫，今年的收益不好吧？”罗存钱明白了，要是自己不把兰花花她们交出去，以后甭管灾年丰年，庄子上再难赚钱；他一把抓住李富贵的衣领，拳头举得高高的，又无力的放下。

　　李富贵冷笑着，整了整衣服，道：“带走！”如意慌了，拼命挣扎，罗存钱不忍心，道：“富贵，算姐夫求你，如意她怀着身孕，就算她有什么不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李富贵诧异道：“她这样的还能怀孕？许大夫，你来看看。”许士林答应着上前，不顾如意的挣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如意惊恐的看着他，又回头看着甄老太太；许士林大声道：“她根本就没有身孕。”如意大哭：“你故意害我！我有身孕！温太医说我怀的是个男孩！老太太，老太太她知道的！”罗存钱惊讶了一瞬，他很快就明白了，他也回头看着甄老太太；甄老太太心里暗骂如意这个废物，走上前道：“如意，你这孩子莫不是买通了温太医，故意假孕争宠啊？你好毒的心思，居然把我和存钱都骗了。”甄老太太先把自己撇出去，如意失望的看着她，不管不顾的说：“不是我！这都是你安排的！你说帮我就是帮你自己！”甄老太太气的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着骂道：“你是疯了吧！满口的胡说八道！”小容跑出来扶着甄老太太、替她捶背，道：“老太太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好。二太太她，确实没有怀孕，她前几天还让我偷偷把沾了月信的衣裤处理掉……”罗存钱一巴掌甩在小容脸上：“贱婢！你吃着我罗家的饭，这么大的事居然也敢瞒着我！为何早不禀报！”小容捂着脸哭道：“老爷，我不敢，二太太说，我要是敢说一个字，她就有本事杀我全家，我想……四妞姐姐和茉莉姐姐也是因为这个才不敢说吧。”如意全身都冷了，她抓住罗存钱的袖子，又被罗存钱甩开，如意哭道：“老爷，小容是老太太买通的，我冤枉啊…你相信我…”

　　甄老太太赶紧倒打一耙：“她刚才说李少爷买通人害她，现在又说我买通人害她！存钱，我看如意十有八九是凶手，所以才这样狡辩！”罗存钱脑子一片糊涂，他设想了千百种可能，没有一种是他愿意接受的。如意哭的如同泪人一般：“我冤枉……你们嫉妒我……嫉妒我受宠！老爷，你说句话啊！你每晚睡前对我说的话，你都忘了么……你不相信我了么？”罗存钱疑惑道：“你瞎说什么？”如意凄然的盯着罗存钱：“连你也背弃我…男人都是不可信的…什么情啊、爱的…都是虚的……都是虚的……”她又指着牛大壮：“你也是一样！你喜欢我！就因为我跟了老爷，你才故意报复我！”牛大壮摇头道：“我没有！谁稀罕你啊！”如意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为什么…大玲子不过是有几分象我，你就能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你不敢承认，懦夫！懦夫！！”牛大壮不想说大玲子的事情，便别过脸去。大玲子见罗存钱瞪着她，赶紧解释：“老爷别听她瞎说，我心里只有老爷一个人，至于别人是不是喜欢我，我哪能知道呢！”她又对如意说：“你说我像你？你也不照照镜子！”苏六斤等人也七嘴八舌道：“要我说吧，眉毛眼睛勉强有点象……”“像什么像，你也真没眼力见”“哎呀，这别是真有噫病吧，她啥时候得宠了”“就是，谁嫉妒她啊！”

　　罗存钱拧着眉头，他原本也怀疑如意蓄意伤人，现在他有点相信，如意可能是疯了。众人的议论落到如意耳中，她心如刀割，一边说着“你们害我…你们害我”一边踉踉跄跄的往外冲，李富贵这可火了：“装疯卖傻！以为这样你就能逃过去，抓起来！”如意突然生出鱼死网破的信念来，她哇哇乱喊，用力挣扎，李家的壮丁都被她这副泼妇的样子唬了一跳，不敢往她身上招呼。最后还是牛大壮聪明，抄起一根门闸，把如意打倒在地上，如意被打得眼冒金星、在天旋地转的晕眩中，她的思绪飘的很远很远，她似乎推开了一扇回忆的大门，在那个黑暗的回忆中，自己从小就是个野孩子，在地里干活，有的是力气，偏又喜欢看个淫词野史，幻想着自己是那书里的娇弱小姐；吴二秀为了拉扯老吴家，安排她给罗存钱做姨娘，罗存钱洞房那天就被她吓了一跳，但因为是罗永正和吴二秀指给他的，他只能接受；后来罗存钱发现如意嫁妆里有那些个孤本书籍，他年轻气盛的禁不住诱惑，因李富花端庄持重，他又不敢造次，就和如意凑合了一段时间；但很快的，如意在罗家大吃大喝，脸也胖的走形了；罗存钱爱上了娇俏爱唱歌的高喜悦，然后又是温柔的苏六斤……逐渐的，吴如意屋里成了罗存钱偷偷看黄书的地方，他看完了书，便去年轻可爱的兰花花屋里出火；如意孤枕难眠，幻想着罗存钱半夜从兰花花屋里溜到他屋里……如意在回忆中看到一个丑陋的自己，自己知道粽子有攀高枝的心，便偷偷买了毒药，骗粽子给大梅子下药，说只要大梅子生不出健康的孩子，她就让罗存钱纳粽子做姨娘，若是粽子能生一男半女，就和她比肩了……如意被放出来之后，几乎每天都是独处空房，她的臆想越来越严重，她抱着枕头，幻想着罗存钱疼爱自己，在自己耳边说着缠绵的情话…粽子死的那晚她见到的不是鬼，是她自己在镜子里的倒影，她翻过围墙，潜入二院，掐着高喜悦的脖子，说要找人杀她全家，特别是她那个能赚钱的爹……李富花质问自己的时候，她随手抄起镇纸朝着李富花脑袋上就是一下子…

　　如意逐渐清醒，她一生的爱情，难道都是自己的幻想？她不接受，她拼尽全身的力气站起身来，出奇的镇定：“李少爷，请让我换件衣服，好么？”李富贵冷笑不止：“我说什么来着？现在不装疯了吧！死囚还给吃顿饱饭呢，你去吧！谅你也飞不走！”如意平静的走回二院，罗存钱等人跟在后面，怕她做出过激的行为，只见她回了房间，从梳妆台上拿起镜子，朝里面看去……镜子里那个白皙标致满脸书卷气的女人消失了，镜子里只有一张粗陋的大脸，头发乱糟糟的，鼻涕眼泪都糊在脸上，就算是眉眼间，也看不出当年的样子。如意摔了镜子，从针线筐里抄起一把剪刀，转身出门奔着罗存钱就去了，喊道：“都是你们逼我的！要死一起死！”甄老太太等人都吓坏了，还来不及反应，罗存钱已经被她一剪刀捅在手臂上，血流不止。秦大力、李金柱等人都冲上来了，如意也不反抗，她看着李金柱拔出腰刀砍在她身上，她看着自己的血喷出来，在夕阳的映照下，那喷溅的血珠子似乎幻化成了一道彩虹，如意笑了，她不怕死，这一切都是个恶梦，只有死亡才能让她从这梦里解脱，回到真实的世界中。如意倒在血泊中，她的意识一点点消散了，她看到罗存钱抱着她到了“真实的”世界，罗存钱是那么的年轻英俊，自己是那样的美丽娇柔，那里没有李富花，没有高喜悦……什么都没有，只有她和罗存钱。

　　众人看着如意笑着死去，议论纷纷，李老根忙着招呼人给罗存钱包扎伤口，李富贵却平静的问：“这个死了就算了，还有一个呢？”他的表情是那样的狠厉，甄老太太不敢直视这双仇恨的眼睛，本能的指了指三院的方向，李富贵转身，却见兰花花已经站在二院门口，甄老太太低声说：“就是她，李少爷，你把她带走吧。”罗存钱哑着嗓子问：“花儿，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兰花花点了点头，罗存钱不甘心：“为什么？我对你不好么？”兰花花走到如意的尸体旁边，帮她合上了眼睛，起身对罗存钱道：“老爷你对我是不错，但是，你爷爷对我们家不好啊…乙未年那场瘟疫，全村都挺过去了，就死了我们童家十三口人，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吗？”兰花花看着罗存钱，又看着甄老太太，道：“我们童家真是不该去开矿，不该发财，就是因为我们家富过了你们罗家，你爷爷和你爹就借着瘟疫对我们家下手，我记得你爹！我永远记得他！他来过我家没多久，我家人就死了，我家的金条也不知去向。"

　　罗存钱走近兰花花，一耳光抡过去：“就因为这个？你就杀了我儿子？”兰花花被打得满嘴是血，冷笑道：“我的家没了，你说，我能看着你家幸福团圆么？”罗存钱气的又是一耳光抡过去：“你懂个屁！”李老根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开口道：“兰姑娘，你错怪我们太爷了。你们童家当年开矿赚钱了是不假，但是这病症也是从矿上来的，你不信去易门县打听打听，当年跟着你家人开矿的本地人，是不是也都是那两年死的？你不识字也不读报，那个铜矿早就被省城的官员封了，说是铜矿下面还有铀矿，谁挖谁死。你不信可以问问李舅爷，他是常在城里做生意的。”兰花花看着李富贵，李富贵点了点头；罗存钱痛心道：“你瞒的我好苦啊，你若早点说……其实当年是你爹把金条交给家父的，也是你爹把你托付给我们罗家，我都替你存起来了，我私心想着，这钱早晚是奇儿的……”兰花花叫道：“胡扯！我在罗家每天除了绣花还是绣花，我是小姐的身子，这一生过得却是丫鬟的日子!你们罗家照顾的真好！”

　　甄老太太不服气的说：“你也算是我们罗家养大的，怎么不知道感恩呢？你一开脸就是姨娘的待遇，我们罗家对你不够好么？”罗存钱看了甄老太太一眼，他几次想说什么，但，那是他娘，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兰花花就像是一拳打进了空气里，如果罗存钱没骗她，那她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她走向李富贵，道：“把我带走吧，我敢作敢当。”李富贵看了一眼牛大壮，牛大壮走到兰花花身边，兰花花笑了笑：“不用看着我，我不会寻死，也不会伤人的。"兰花花一脚走到门口，回头道：“老爷，奇儿等下醒了，如果要见我，你就说我去省城给他买糖了，好不好？”罗存钱又心软了，叫道：“花儿……”兰花花不再说话，任由李家的护院带着她走了；李富贵看了罗存钱几眼，没再说什么，也走了。

　　听说，兰花花很快就病死在省城女子监狱里；听说，罗存钱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似乎得了和如意一样的臆病；听说，留洋归来的罗晃把罗存钱带去城里治病，又祭告宗祠分了家；听说，留在村里的这几房混得一年不如一年；听说，甄老太太真的老了，她有时候会坐在田埂上指挥着金大艳等人掰玉米棒子，她一会儿摸一摸簪子，一会儿摸一摸镯子，生怕别人抢了去……（本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