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如意传》孤独小姜

33、第三十三章

　　这年冬天的瘟疫来势汹汹，不但让茉莉成了寡妇，也带走了罗存钱寄予厚爱的孩子罗宗，李富花在目睹亲生儿子死于怀中的一刻昏厥过去，且忧伤成疾，再难起身。甄老太太让如意帮着办这次的丧事。如意忙碌之余，还不忘跟江五福打听李富花的病情，江五福悄悄告诉如意，李富花生了这几个孩子，身子亏大了，以后都不能再怀孕。如意终于欣慰了、平衡了、舒坦了。李富花的身体日益衰败，甄老太太索性让如意帮着她管家。对此，罗存钱很有意见，他想让兰花花试试管家，但甄老太太坚持要如意，罗存钱只得妥协。

　　罗静已经长大，日夜侍疾在李富花床前。这个懂事而早慧的少女尽量压抑自己的悲伤，强迫自己在母亲面前展现幸福快乐的一面。她总是高高兴兴的和李富花说：“大哥今天做的文章被先生夸了。”“爹爹今天去庙里给娘祈福了，求了个上上签呢！”“先生说大哥今年秋天可以去参加乡试了。”“娘你看我临摹的大字！爹说我也要读书，读书才出息！”“爹爹说想送大哥去东洋留学，大哥说想去西洋，娘你说去哪里好呢？”……李富花总是怆然摇头，有时候想着早夭的两个孩子，她就能哭半天；有时候她会苦笑道：“你一个女孩子，不必太要强，只要你爹疼你，你大哥又出息，肯定给你谋一个好亲事。”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甄老太太替罗静选定了一门亲事，准备把她嫁到山那边的牧场去，李富花得知此事，不顾病体沉重，挣扎着起来，先是吩咐翠莲打点细软，又给李富贵去信；让他好好的调查那家的底细；再把李富贵的媳妇请到罗家，和她秘密的谈了许久……

　　如意得知李富花的女儿要嫁给养牛专业户，乐得都找不着北了，她本想去看看李富花是什么反应，又怕人家说她落井下石，于是约了苏六斤一起去。俩人去是去了，却能没见到李富花，翠莲说她吃了药睡了谁也不能打扰。于是如意转了个弯就进了侧屋，罗静在屋里正捧着一本书在看。如意和苏六斤对视一眼，笑道：“大小姐大喜了！听说你的婚期就在明年三月。草长莺飞，正是牧场的好时候呢。”罗静头也不抬，两只眼睛看着书，淡淡的“嗯”了一声。苏六斤笑吟吟道：“大小姐还不知道吧？这位姑爷也不能算生人，他们滕家祖上和咱们罗家也做过亲家呢，听说山那边的生活习惯和风俗都跟咱们不大一样，只怕大小姐嫁过去要不习惯了。”罗静翻了一页书，又“嗯”了一声。

　　如意觉得有点怪怪的，试探着问：“您这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不愿意嫁？”罗静脸色微微一冷，将手中书卷放下。她自小娇养，本来就不把这些庶母放在眼里，此时表情严肃，竟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两位姨娘，你们有事？”苏六斤笑道：“我们来探望太太…顺便看看小姐…”罗静冷笑道：“我娘病了这么久，你们不去侍奉也就罢了，在这儿喧闹成何体统。”说到这儿，罗静不禁有些脸红：“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我该过问的，姨娘们有什么话就去和爹爹娘亲说，家有家规，事情按规矩办就是，不必问我。”如意保持着不卑不亢的笑意：“大小姐说的是。我和苏姨娘不是您的生母，此事本不该由我二人开口。但是老太太现在让我管家，我当然要问问小姐的意思，才能把这大喜事办的让您满意呀。”罗静扫了如意一眼，道：“姨娘这般坚持，莫非姨娘当年一乘小轿抬进罗家后门的喜事，也是令堂依着姨娘的意思办的？”如意脸色一白，苏六斤看着气氛不好，连忙打圆场：“大小姐别多心，我们也是瞎操心，其实老爷太太就您一个闺女，肯定早就安排好了。”说着就硬拉着如意离开。

　　罗静气鼓鼓的走进李富花的房间，见她睡着，那怒气就消了一半；罗静坐在炕沿上，看着李富花消瘦的脸，忍不住偷偷哭了。不一会儿，李富花醒了，见罗静眼睛红红的，便心疼道：“孩子，你哭了？”罗静笑了笑：“没有，刚才风吹了眼睛揉的。”李富花握住了罗静的手，道：“你都知道了，对不对？”罗静伤心道：“滕家那么远，女儿即使想回一趟娘家，又能多久回来一次？听说哥哥已经决定去舅舅当年的学校留学了，娘身边只有我一个孩子，如果我也走了，谁来照顾娘呢？哥哥也真是的，他怎么能这时候走！没心没肺！”李富花疲倦而黯淡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坐起来，严肃道：“你听好，别埋怨你哥哥，他是罗家长子，又是我看着长大的，让他出去！他走出了这个村子，才能真正的有出息。我反倒更担心你，你奶奶两只眼睛只看着钱，但这门亲事她没有乱挑，滕家挺富裕的，你舅舅去打听了，滕少爷是个正直有为的人。你嫁的远些我倒是能放心些，起码不会被家里人害了……”罗静诧异道：“谁要害我！我和爹去说！”李富花摇摇头：“你爹忒孝…没法说。我这病怕是不行了…”

　　罗静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娘！别说这样的话！舅舅不是说给你去省城找最好的医生么？”李富花吃力的摸出一个小小的红布包：“好不好的，我心里有数，你也要心里有数，罗家看着体面，其实底子没多少。现在又是你奶奶把持着，不知道她能怎么操办你的嫁妆，娘这里的体己早就给你舅妈拿走了，存在省城洋行的保险柜里，这是你的存折，你收好，你哥哥的存折在你舅舅舅妈那里放着，他也是知道的，等我走后，你们就可以动用这笔钱。我这屋里剩下的东西不多了，能糊弄你奶奶和那帮子女人就行。我已经写了遗嘱，古董书画留给你爹爹做个念想，金银首饰都是翠莲的，她服侍我一场，过后还是回李家去，富贵…他会帮翠莲安排个婚事的。”翠莲已经泣不成声：“太太……”李富花笑着看看翠莲，又看看罗静：“你和你哥哥过得好，我才能安心。罗家有些事我知道，有些事我不知道，但是娘希望你什么都不要知道，快快乐乐的嫁人，在山的那边过好自己的日子。”罗静哭倒在李富花怀里，李富花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

　　半夜，李富花咳嗽着醒来，见罗存钱也醒着，便问道：“什么时辰了，老爷怎么还不休息？”翠莲忙回禀道：“太太，是子时二刻了。”罗存钱用手帕替李富花擦拭着额头汗珠：“你刚才一直在说梦话。”李富花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霞色红晕：“是我吵醒老爷了。”罗存钱摇头道：“没有，我本来也不困，我打听到南方有个名医，咱们准备一下、就去找他好不好？”李富花苦笑道：“我只怕受不起马车颠簸了。”罗存钱一拍脑袋，道：“咱家有船，咱们坐船去，又快又稳。”李富花见他说的神采飞扬，也不禁有了些信心，点头同意了。

　　次日，罗存钱便安排船只，甄老太太听说，非要跟着去江南游玩一遭，这帮子姨娘们见老太太，老爷太太都出去，也纷纷表示自己想去或者孩子想去，罗存钱无奈，只得再朝李富贵借了一条二层的大楼船，举家出行。两条船沿河而下，前面一条李家的楼船是罗存钱，李富花和各院姨娘们、秦大力和牛大壮乘坐；后面一条罗家的单层船是甄老太太、来福家的和孩子们、李老根和李金柱乘坐。这一路风光秀丽，两岸景色如画，李富花心情好，身体似乎也好了很多。

　　这夜月色如洗，李富花一时也起了兴致，推开窗子静静的欣赏。翠莲取了一件大毛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李富花笑了笑：“我又不是美人灯，风吹吹就坏了，你不让我看，我偏要再看一会儿。”翠莲不听她的，伸手就要关窗，李富花正要拦她，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不禁脸色一暗；翠莲低声道：“老爷晚饭在大玲子那里吃的，后来又叫大梅子过去唱曲儿……”李富花苦笑一下：“他这辈子是不能改了。”

　　楼上似乎传来兰花花的声音“……七少爷也真是可怜，这么小小一个孩子，说去就去了。”然后是如意的声音“还好奇儿安然无恙，也算是神佛庇佑了，你说这是不是报应？”李富花把头往外伸了伸，听得不清楚，便系紧了斗篷站起来。翠莲忙上前扶着她：“太太，起来做什么？”李富花道：“我要到楼上去…”翠莲蹙眉道：“太太，她们这帮人，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您又何必当真？咱们不听那些。” 李富花踌躇不定，又听到两句话飘到耳朵里“还好茉莉没传染给我…”“你又没害过她。”李富花坚定道：“我要去问个清楚。”翠莲拦住她：“太太有什么话明天再问吧，要不我去问她们也是一样。”李富花摇头：“我要亲自去…你去找老爷，说我有要紧。让他晚上务必来一趟。” 翠莲见她执意如此，只得扶着李富花上了楼，又一溜小跑的去了船头找罗存钱，谁知道罗存钱喝高了，正搂着大玲子和大梅子做些不堪之事，翠莲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实在是不好意思进去，就蹲在门口等；等待的每一刻都是煎熬，翠莲面红耳赤的玩着荷包上的穗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咣当一声，什么东西砸中了什么东西，随后噗通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打在水面上，片刻，又听见另外一声噗通，又像是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很快，就听见秦大力的吼叫：“不好了！有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