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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入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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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寅时,朱柔则便醒了。从后位许之到从二品昭仪,这之间的落差不是一星半点,纵使朱柔则再如何做心理建设,终究是意难平,更何况是被一个自小就样样不如自己的人压了一头?
西窗红烛。
朱柔则从衣柜里拿出那件在太液池边跳舞的舞衣,看着那个款式,眸底一丝光华闪过。倚窗拾起针线,认真仔细地将舞衣剪裁成宫装的样式。
大红做底,裙摆是大片的粉荷,袖口镶了颗颗饱满、圆润白皙的南海珍珠,暗绣的花纹是凤舞九天的纹路。
一切做好,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朱柔则看着眼前的宫装,唇角一抹嫣然跃然。
她断定男人心不会变得如此之快,那么现下既然成如今这个局面,只有一个解释——玄凌必定有什么变故。可能是朝堂的压力,可能是慕容家的压力,也可能是太后的压力,等等。
但是唯独没想到,现在的玄凌已经不再是那个被她的美艳耀了眼的玄凌了。
她依旧想着:即便不是皇后,在玄凌的心中,她仍是他的妻。
虽然朱柔则只是从二品昭仪,然而毕竟是太后母族所出,因此太后明里暗里传信出去,要大办,处处装饰皆是粉红色接近大红的颜色。
看着后宫的阵仗,端妃和肃妃尚好,苗妃已经不知道扯了多少个帕子扔出去。肃妃看不下去,有时会宽慰她几句,可苗妃性子跋扈,无论如何是听不进去的,肃妃索性不再说。
齐家与苗家均是武将,端妃素日里就刻意不同苗妃过近,现在这个局势,更是避而不见,任由苗妃闹下去。只是叫她想不明白,玄凌居然没有指责苗若溪。齐月宾虽然是武将家世出身,可从小被太后养在宫中,就算太后有些时候会刻意避着齐月宾做事,难免也有撞见的时候,故而她没有苗若溪的泼辣张扬,反而沉静若水、心思细腻。这么多天,她也敏锐地发现玄凌变了许多,说句不和身份的话,那就是一下子成熟了很多。齐月宾清楚玄凌的改变是从朱柔则进宫之后开始的,但是却并不觉得朱柔则可以给玄凌这么多的成长,百思不得其解。
至于玄凌,太后要怎么办就怎么办,他都一一记下,想着第二日朱宜修进宫的时候要样样都比朱柔则强三分。倒也不是他现在有多喜欢朱宜修,只想到朱柔则进宫是太后一手计划的,他心底就十二分的膈应。原本,他一直认为朱柔则是他自己选到的妻,是他第一次违抗母后旨意选到的妻。如今看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个笑话,是太后步步为营。
玄凌紧抿的唇线带出一丝冷硬,心底冷笑:当初自己是多么傻?太后怎么会叫本家的庶女去做皇后,坏了朱家的名声?在太后眼中,大概自己这个儿子永远都比不上朱家的荣誉。可朱家又给了自己什么呢?一个色艺双绝皇后?那颗朱砂痣将自己深深地逼死在了深宫中。玄凌不否认后来面对甄嬛,将她想作朱柔则是他一厢情愿。但是,如果朱柔则不进宫呢?朱宜修就不会失了皇长子,他会有一个既长又嫡的儿子,会用心教导他;朱宜修也不会那么恨,不会将他所有的皇嗣逼死,他会子嗣颇丰,他会……他会得到很多。
可是朱柔则做了皇后,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如果。
再者,当初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朱柔则是爱自己的,在发现一切都是太后、朱家的计谋,那朱柔则会不会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呢?他那完美的妻。
单指揉了揉眉心,玄凌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如果。自从那天确定了太后的想法,他心底的疑惑就越来越大,原来在遇到甄嬛之前自己就已经在一个圈里,然后甄嬛又套了一个又一个圈,最终勒死了自己。因为这些,他也有些不敢再去面对朱柔则,如果,又是如果,如果朱柔则真的是……一个圈,那么上一世,他到底做了什么?
耗到了酉时,他才起身去了昭信宫。
昭信宫后来被他改名了未央宫,主殿柔仪殿是甄嬛回宫后的住所。上一世朱柔则入宫即为皇后,自然是住进了昭阳殿,现在是昭仪,他一时也想不到住在哪里,鬼使神差地,将她安置在了昭信宫的柔仪殿。
朱柔则等在柔仪殿,身旁跟着的不是柳意和柳絮,而是另外两个贴身的婢女嫣然、兮然。柳絮、柳意自那日看到朱柔则的表情,颇有几分心惊胆颤,当晚就告了病。朱夫人嫌弃俩人不吉利,直接打发出府,嫣然和兮然也是朱柔则贴身的丫鬟,跟了她进宫。
烛火摇曳,朱柔则软软叹了口气:“嫣然,什么时辰了?”
嫣然的脸色有些踯躅,却仍是开口:“小姐,已经酉时了。”
又是一片静谧,无人开口。
朱柔则是午时进宫,原是应当觐见三位高位妃,但是端妃称病,苗妃以身孕为名推脱不见,肃妃见俩人均是不露面,也就只打发了宫女送了些东西来,省下觐见的流程。她本以为这一切都是玄凌安排的,以为玄凌会很快来见她,然后她等到现在,仍不见玄凌的身影,心底愈发地空落落的。
玄凌行至柔仪殿前,小太监看见要开口通传,玄凌摆摆手,示意他不要通传,径直走进去。一袭轻纱做帘,内室烛光明明灭灭,青铜小熏炉袅袅青烟淡淡清香,美人托腮,朦朦胧胧,一片旖旎氤氲的景象。
就算前世已经见过无数次朱柔则的美景,玄凌还是不由得呼戏一滞。
单手掀帘,信步而入,坐在一身大红的朱柔则身边,眉间轻轻紧了紧,却仍是柔声:“等急了?”
朱柔则恍若才发现玄凌进来,立刻想要起身,却被玄凌摁住,只得微微颌首,小声地说了一句:“ 皇上万安,臣妾……臣妾没有……”低首,露出一小截白皙的颈部。
玄凌看着她柔顺的样子,左手在袖口里紧紧握成拳,右手摩挲着她的下颌,轻缓地抬起她的头,不意外地看见她的眼圈有了泪光,妃唇轻抿,楚楚可怜。前世的回忆快速的在脑海中刷过,她要失子的宜修照顾她时,要自己不要责罚德贤二妃时,要宜修帮她处理宫务时……都是这副表情,眸光水润,眼睫轻颤就要落下泪一般的模样。
这次,他没有出言安慰,眼神示意李长带着人下去,起身横抱起朱柔则,走向了床榻。
一夜春光。
次日朱柔则再醒来,身边的床榻已经凉了。略微有些艰难地起身,嫣然端了铜盆进来,见状,赶忙过去扶起她,看见朱柔则脸色还有几分迷惘,打趣道:“小姐,陛下这么的……”
“去,也不知道羞。”朱柔则笑着回了嫣然一眼,见嫣然掩唇轻笑,面儿上也红了红,柔声道:“ 你先出去吧,我再躺躺。”
嫣然称是,就又出去。
待脚步声越来越远,朱柔则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计划的很好,将近一月未见,在他怀里倾诉相思之苦,不急着行鱼水之欢,她要他在心底里牢牢地记住她!
但是,玄凌完全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一夜云雨,也不是温柔缱绻,反而是带了种决绝的意味。
朱柔则的心越来越沉,越来越不知道前面该怎么走。
下了朝,玄凌在书房有些发呆。
昨日朱柔则的种种他都看在眼里,仍是那个美艳的人儿,仍是一身大红坐在烛光里,像上一世一般,自诩为他的妻。可朱柔则似乎忘了,她不是皇后,甚至不是贵妃,只是一个昭仪,便有心穿正宫才能穿的大红色。还有那楚楚可怜的面庞,柔若无骨的腰身,一身倾国的舞技……曾经,玄凌以为朱柔则是因为他这个人才展露出她的美好;现在,玄凌看清了,朱柔则想嫁的不是玄凌,而是这个天下的主人,无论是谁。
昨晚,是玄凌对前世的感情一次深深的埋葬,从此,那颗朱砂痣,会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陆翊知道昨日是朱柔则进宫,也深知会有些变动,不然玄凌不会这么久都再未踏足若水居。苏珞要陆翊放心,玄凌不是傻子。可到底是自己从小教出来的天子,陆翊还是独自一人进了宫。
在仪元殿外,被一个小太监揽住,声音清脆没有谄媚之意:“先生止步,皇上现在不见任何人。”语罢还上下打量着陆翊。
陆翊看着那小太监眼生,若是李长,自当认得自己才是。拿出一块晶莹细腻的白玉雕龙的玉佩,一看就是天子之物,笑道:“我是帝师,皇上曾说凭这个玉佩可出入自由,若是耽搁了我的事,你不怕被惩罚?”
小太监皱了皱鼻子,看着眼前这个虽然是笑得温润,却吐出威胁话语的人,想了想,仍是拦在前面:“奴婢只是听皇上的,不见任何人。”
陆翊哑然,没想到这个小太监还挺耿直,不像李长那么圆滑:“你叫什么名字?我记得总管公公是李长才是。”
“回先生,奴婢名叫陆离。李总管今儿病了,才叫奴婢来当值。”
“呵,居然是本家?”陆翊更是惊讶。
陆离还了一礼:“奴婢不敢高攀陆先生。”陆离知道帝师有两位,苏珞和陆翊,既然前面的人说和自己是本家,那就应该是文师陆翊了。传言陆翊生性虽然温文儒雅,却有些古怪,今日一见,确实如此。面前的人一直好像在淡淡的笑着,可眼睛的光华却犀利异常。
陆翊见小太监死活也不动窝,放弃的一笑:“唉,真是不合时宜啊。”退了半步,突然大声喊了一句:“陛下,你家小太监要弑师你管不管?”
这一嗓子吓得周遭洒扫的小太监、宫女全都望了过去,陆离更是没想到陆翊有这么一招,直接愣在了那里。
吱呀一声,玄凌开了门。
“陆先生,请注意体面。”一句话不长,玄凌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
陆翊无赖地继续笑:“小太监不让路,我就只能喊咯。”
闻言,玄凌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陆离。
今日玄凌是一身黑色底的长衫,墨色长发束冠,剑眉星眸,再配上那有些不耐烦又冷凌的面容,像极了地狱里俊美的罗刹。
陆离哪见过这样的玄凌?一下子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认错。
陆翊上前一步,挡住玄凌的视线:“诶诶诶,你自己说的话,陆离不过就是个当差的,你何必呢?”
玄凌这才收回目光,又看向陆翊。他深知陆翊不会无故来找他,回身进去,扔下一句:“先生进来吧。”
陆翊先是反手将陆离扶起来,然后才笑吟吟地踏进去。
“李长不是病了吗?我看小太监人挺好的,李长要多病一会儿多好。”陆离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一边走进来。
玄凌坐回案几后面,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文师:“要不是他比莞姐年纪还小,朕会以为他是你儿子。才这么一会儿,先生就这么喜欢他?”
“我是为陛下好。”陆翊笑得高深莫测:“虽然轴了点,但是很听你的话不是?贴身的人不需要太聪明,听话就行。陛下是天子,当更尤甚才是。”
这话说得有些残酷,这些人在陆翊眼中似乎不算是一个人的存在,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思维。也正是因为如此,苏陆两府并没有贴身服饰的丫鬟、小厮,下人们都只是负责打扫院落之类的活儿。
玄凌最近也在想李长这个事,一直没有什么人选可以代替,陆翊既然提到了陆离,他也就留了个心。只是因为上一世的事情,玄凌断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一个人,至少还要再寻觅一个靠得住的人才是。
“多谢先生提醒,今日先生进宫所为何事?”肯定不是谈陆离的事。
“找你谈谈心。”陆翊慢悠悠地在一边坐下,“昨日朱家长女入宫,陛下以为如何?”
“什么时候先生也这么儿女情长了?”虽然玄凌嘴上这么说,心底是很感激陆翊的。从小他不得先帝青眼,陆翊和苏珞对他都甚是关怀,不止在课业上,还有生活上,“曾经有个女人说对朕的感情均是错付了,而今,朕才发现,朕对莞……对她也是错付了。”
听出了玄凌已经对朱柔则有些心死,陆离叹了口气,虽说这件事对玄凌有几分残酷,但是这件事不会害死玄凌,那便还好。
“陛下只想着自己一心错付,可曾想过也辜负过别人?”陆翊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再有不到一个时辰,朱宜修就该进宫了。
玄凌一震,看向陆翊,久久不能言语,末了才开口:“朕总觉得……先生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知道朱柔则要的是后位,知道朱宜修风魔了,知道自己重来了一次。
“怎么会。人心难测情易变。人的感情,我就一点都不知道变没变。”陆翊起身,这话其实是在提醒玄凌,朱宜修上辈子爱得辛苦,这辈子……可就不一定了。至于玄凌听没听出来,就是后话了。
“时候不早了,本来就是晨起散散步,陛下若有事,若水居随时欢迎。”
散步散到紫奥城?你骗鬼吗?
“陆离,别在外面站着了。李长病程绵长,你进来服侍,给朕沏茶。”
“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