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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所谓爱情 ...

  •   A大向来流传着“中文出美女,政法出帅哥”的说法。
      且不论古老流言的可信度,众多抱着大学谈谈恋爱耍耍流氓的学子在报考时毅然摒弃国内其他高校,一门心思坚定不移投进通往A大的革命军只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却是事实。
      花痴夏语谨架不住陈若亭绘声绘色的描述,拉着她磕磕绊绊地骑车奔往法学院,临出门时还不忘在心口比个十字,叨叨一句“戴望,我只是去探讨美学,你要相信我是爱你的”,这才放心。
      夏语谨虽长得一副好相貌,但为了戴望甘愿洁身自好守身如玉,一直坚持遇花拔花遇草除草,为修成通往5号公寓的尸骨残骸路贡献不少力量,其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长使自己眼泪鼻涕哗哗流。
      也是这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烈女,在畅意抨击法学院帅哥少得可怜的时候,与一株别扭草相遇了。
      所谓孽缘,必须具备三个条件:错的时间、错的地点、错的人。
      别扭草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亦步亦趋跟着她说个不停,烈女忍了一路,最后不堪其扰:“诶,我说,同学,你不用上课么?我们自己参观就好。”
      对方低头看看手表,说:“12点开课,还早。”
      “噗。”陈若亭笑了。
      见室友凶神恶煞地瞪过来,人赶紧捂紧嘴巴,青葱纤指上方一双骨碌碌的笑眼。
      夏语谨狠剜她一眼:“再笑!”
      笑眼霎时流光四溢,熠熠如星辰。705首席美女音颤得厉害:“吃、吃饭。”
      男生不知怎地脸微红,附和道:“对,吃饭。”
      气急败坏的某人脸黑到不行。
      他又接着道:“那我回去上课,不打扰二位用餐了。改天有空再聚。”
      夏语谨大喜,一颗郁结的心豁然开朗,当下揪起室友衣领落荒而逃:“聚!一定聚!拜拜!”
      陈若亭慌乱间扭头往后一顾,正见男生落在这边的目光,便捅捅室友,咯咯取笑道:“夏语谨,他肯定看上你了。你完了,你还告诉他你的名字和专业,他没准明个儿就去找你。哎,反正他长得也不错,道长你就顺手收了他吧。”
      “敬谢不敏!这重任还是交给你!我是不会对不起我们家戴望的!”
      “还你们家。戴望的主不是你,你何必单恋一个有夫之妇呢?我要是你,二话不说立马扑上去。”
      “扑啊!你倒是扑啊!”
      人一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妇样:“我也想。可人家不是看不起我,只要你夏美人咩?”
      “装!你再装!”
      “贫尼……”
      “去北门?”
      “没带钱。”
      “我带了!”室友得瑟地回头比个V,一拍衣兜,整个人惊慌失措,“我钱包呢?”
      兴致盎然的陈若亭闻言双肩垮下来。
      “肯定是掉在法……”
      双眼合上。
      “亭子……”
      耳朵捂住。
      清越的嗓音带了酥死人的撒娇哀求:“亭子,人家怕遇到那个男的。”
      “……我要吃烧鸭饭。”
      找着钱包这事有点悬,陈若亭看在烧鸭饭份上,抱着侥幸的心理调转车头,却没想到出师不利,刚到楼前就碰见逼走夏语谨那位仁兄。
      眉清目秀的仁兄穿了一件卡其色长款风衣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颇有几分有为小青年的模样。陈若亭一见人就双眼发光,边看边嘀咕。哎呀小身板好啊!眼睛也好啊!鼻子也不错!啧啧啧,就是白了点秀气了点,给夏语谨当老公还是很不错的啊!
      那端长身玉立的仁兄似乎开始变得着急,抬手看看表,胡乱一转,目光竟直直转到她身上。陈若亭被吓了个心惊肉跳,心里又开骂,奶奶的夏语谨你这绝世黑乌鸦!
      初秋的天算不得晴朗,夏日的热情火辣褪去良久,空气中挤满的都是萧瑟。秋风萧瑟,百草萧瑟,树木萧瑟。一个抱着书匆匆而来的男生在陈若亭身边停下,仰头绝望地看了一眼漫天纷飞的落叶:“明天又有得扫了。”
      前面几个嘻嘻哈哈的女生抓了一把黄色往他身上扔来:“为校园卫生贡献自己一份力量,康乐乐有责!”
      叫康乐乐的男生往地下狠啐一口:“刁妇!”
      陈若亭看见仁兄微微笑了。
      嘴角弯弯,笑容浅浅,姿态和她敷衍人和力不从心时如出一辙。但他一双眸里偏又含了万千包容与好笑,与她尖锐的讽刺形成两个极端。
      面前几个女生呼啦啦地全跑了过去,嗓门大得可以:“林温,你还不进去啊?”
      他嘴巴动动,往她的方向指了指。几个女生呼啦啦扭头看过来,又呼啦啦喊着“帮我占个好位”跑进去。康乐乐了然地瞥了她一眼,好心提醒道:“你来上课,好歹随便带本书啊。”
      陈若亭诚恳道:“我不是来上课的。”
      对方一副“放心我懂你”的表情,摇摇头,撒腿就跑。
      陈若亭:“……我觉得你没懂。”
      仁兄冲她扬扬手:“同学,你朋友钱包掉了。”
      陈若亭忙骑过去。
      拿了钱包道了谢,人手一握上车把就想走。不料被仁兄喊停:“哎,你朋友……是哪个系的啊?”
      她用食中二指轻轻从车篮子夹起一片落叶扔到地上:“你刚才不是问她了么?”
      “她不是没答么?”
      “所以我不好告诉你啊。”她绷着脸答道。
      话音刚落,对方耳根一阵爆红。
      陈若亭配合地红脸。
      她瞅着他羞赧的表情与尖尖的下巴,蓦然发觉这场景异常熟悉。
      何止是熟悉,简直跟发生过一样。
      仁兄上前一步:“你没事吧?”
      电光火石间,另一张脸跃至心房。
      眼前故作轻松的人与记忆深处男生佯怒的模样慢慢重叠,陈若亭一怔,再开口时,嗓子竟是哑了:“她、她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一班,夏语谨。”
      “哦……”男生移开视线,问,“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她恹恹地摆摆手:“我叫什么不重要,你记得夏语谨就行了。”
      705的人出了名的健忘,那天回来以后,两人飞速把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抛却脑后,今天踩踩临床,明天探探财经,日子过得无比逍遥。
      夏语谨很欣慰,边噼噼啪啪敲键盘边感慨:“我愿意一辈子不毕业。诶,亭子,你说是吧?”
      没人回应。
      夏语谨又唤了声:“别装睡啊,刚才还见你眼睛睁着呢。”
      半晌,某个隆起的被窝里才传出一个微弱的单音字。
      “诶?我说你没事吧?那天从法学院回来就不对劲。”夏语谨停下手中的活,忽然脸色一变,“不会是撞邪了吧?听说去年那个院有个男生自杀死了,难道……等等!我有灵符!我找给你!”
      “不用!”陈若亭气得犯头晕,“我只是心情不好。”
      底下抱了几本书的人惘然不顾,两三下踢掉拖鞋,吭哧吭哧爬到她床上去,把厚实的往她怀里一塞:“亭子,拿着。别怕!我陪你。”
      陈若亭一窒,训人的话说不出口:“中国文学史?语言学概要?现代汉语?”
      对方鄙视地瞥了她一眼,欺身上前翻开书面:“看到没有?夏语谨大师自立门派,自创驱邪灵符。”
      陈若亭对着一团线条默。
      “哎,你最近在烦什么呀?”把别人整语塞的人一掌呼过去,“说说呗。”
      陈若亭跟描的手一顿,小心斟酌了一下字句,道:“没事,最近总想起一个故人。”
      “故?什么时候去的?”
      陈若亭说:“……旧人。”
      “旧?”对方了然似的颔首,“哦,老情人。”
      陈若亭差点没忍住一脚踹过去:“你到底怎么理解的啊喂!中文系的学生就是这个水平吗喂!当老师的话只有误人子弟这项技能吧?!”
      “不对!”夏语谨恬不知耻地叉腰狂笑道,“还有勾引戴望绝门技能!”
      陈若亭不屑之,低头继续描图。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描了几分钟,忽然说道:“林温昨天来我们班了。”
      “林温?”
      “法学院那男的。”
      “哦,他啊。我看他也挺好,不然你就舍了戴望,趁还年轻赶紧弃暗投明吧。”
      “起开。”她不耐烦地吐出俩字,语气却是狐疑,“我感觉他是来找人的。”
      “找你嘛。”
      “不是我。”
      陈若亭斜睨过去,对上她认真的脸,问:“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可能是之前喜欢我们班上的人,知道我也在就借机会来套近乎。”她说完,悠悠呼了一口气,把头靠上好友肩膀,平静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真他奶奶的累啊。”
      好友默了。
      一室静默。
      许久,好友才从床头边摸出一块玉细细察看,眼里盛满了荡漾的情绪:“我以前有一块和田玉,后来不见了。”
      夏语谨眨巴着眼睛看她。
      宿舍里很安静,安静得有些沉闷。陈若亭想起以前总是在这种沉闷的午后,坐着坐着就满脸泪。有人问到就慌乱不知从何说起。
      “我一开始想找,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于是我就哭,歇斯底里地哭,撕心裂肺地哭。我觉得天父见我哭得这么凄惨,也许会动恻隐之心,把它还给我。可是没用。我从不信天父,天父也不爱我。”说到这里,她忽然打住,语气变得怪异起来,“夏语谨,你要听一个故事吗?”
      夏语谨兴奋地蹭了蹭她的头发,说:“要。”
      她抿抿唇,看着右手小指,整个人跌进丝丝线线绕成的回忆里:“是一个很遥远、很遥远、很遥远的故事了。”
      陈若亭14岁那年在S市一个不大不小的中学混初三,仗着个子不高外加近视双重缺陷,长期霸占班上核心座位,日复一日贯彻执行“睡觉即运动,跟着讲课声做运动可使效果加倍”理念,成为班上缓和紧张备考气氛第一人。
      各人各志,她有自己的小算盘。反正成绩不好、无心向学,与其白白浪费读高中的钱,还不如一毕业就出去工作,挣点钱补贴家用。
      这样循规蹈矩的生活,如此没有意义的无聊乏味,像极了行尸走肉,让人一刻也忍受不了。
      班主任一开始也找她谈过几次,可城里长大的花朵不似农村学生,对读书改变命运没什么概念,对辍学放牛也觉得不可思议,倒是自由反抗精神足得很,每每随口应和几句,回到教室又是我行我素。时间一长,班主任也放弃了,给她编了个风水宝位就放之不管。她还是觉得不够,回到家里又闹绝食,吵着要退学。结果父亲大人怒上心头,真把她伙食停了,让她足足饿了两天。
      陈若亭满心气愤委屈胆怯,从此乖乖遵循父上旨意,连毕业后的去向路线图也只敢在学校偷偷绘制。
      日子好不容易熬过补习阶段,上天似是终于察觉到对少女的残忍,思前想后30天,亲自把苍术送至她身边。
      生活的金光很快就铺满眼前的风景,在枯燥平淡的初三掀起一阵阵旋风。
      陈若亭无比庆幸,得亏还没攒够离家出走的钱。
      这一切都源于一个晨光遍洒的上午,帅得惨绝人寰的苍术逆光出现在教室门口。
      转学生苍术作为那个年代稀罕的独生子,吃好喝好皮肤好,安静时像陶瓷娃娃,不安静时像会动的陶瓷娃娃,头顶金光,还有个拉风的姓拉风的名,一出现就俘虏了班上大多数雌性的心。
      自我介绍完毕后,忙着宣读新学年新期望的班主任随手一点:“你坐那儿吧。”
      陈若亭被后面女同学狠命一掐。
      走至她面前的男生眉眼弯弯,腼腆地伸出手,道:“你好,我叫苍术。”
      睡眼惺忪的某人仰脸看了许久,在男女授受不亲和亲了就能睡觉间想了一秒,乖巧地握上去:“我叫陈若亭。”
      后来,在他们熟络的第62天,苍术告诉她,他整个开学片段经常空得只剩下一副画。画中女孩乖顺地坐在那里,长长的发,氤氲着水雾的眸,用糯糯软软的声音跟他说:“我叫陈若亭。”
      他说:“Bovie,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可以长得那么好看,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捧在手心上全力呵护。”
      他又说:“Bovie,不如你当我妹妹?”
      陈若亭不屑之:“谁当你妹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很久以后,她再回头想苍术曾说的这些话,才渐渐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是那时早已芳心暗许的少女怎么能理解少年对新鲜玩具的猎奇心理呢?她甚至听不到关键词,一厢情愿地以为对方也喜欢自己,义无反顾背上小三骂名,在漫天辱骂中卑微乞求他轻飘飘的回头一顾。
      夏语谨打断她:“你真那么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她缓缓蜷起右手,像以往那样掩唇轻咳几声,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太太,“我只是告诉自己要坚持。可能那时太痛苦太不甘心,执意要等到那个人,要正大光明站在他身边。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那时意气风发的她,顶着班上人的白眼,顶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把自己置于一个偏执疯狂的境地。
      他说喜欢短发女生,她木然看着美发师手中剪刀上下飞舞,青丝缕缕落地。
      他说喜欢篮球喜欢科比,她收集了一摞报纸杂志恶补匮乏的篮球知识。
      他说要读高中要考大学,她一一拾起荒废两年多的学业,没日没夜地背写,一天睡两三小时是家常事。
      ……
      初三第二学期第一次月考,年度黑马陈若亭用6斤体重,博得年级第五。
      她终于成了他口中所说的女生,笑不露齿、文雅矜持、成绩优秀、体育精通、短发齐耳。
      虽然多了一点点的冰冷,多了一点点的疲惫。
      班主任对她的转变甚为惊喜,一个劲在班上表扬她多么能干多么勤奋。父母也高兴坏了,逢人就说我家若亭多么聪明多么懂事。一切似乎都往好的方面发展,他却给满心欢喜的她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他说:“陈若亭,你离我远点。我女朋友因为你又和我吵架了。”
      她突然想起英语课上老师问她英文名是什么,她答不上来,旁边的他却像个真正的骑士一样站起来陪在她身边:“Bovie,她叫Bovie。”
      她被人刮耳光时没放弃;被骂小三时没放弃;被撕书时没放弃;冷眼看着他身边女朋友一个个换时没放弃;朋友不理解远去时也没放弃。她坚信等待就有奇迹,她坚信自己为他做了这么多他一定很感动,她坚信他也喜欢自己只是不想影响自己学习……她那么多坚信,在他云淡风轻的话语中尽数放弃。
      她不能指望一个白眼狼懂得情感,也不能指望一块石头懂得弯腰。
      以前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难堪。
      打那以后,她没和对方说过一句话,班上的冷言冷语不减反增她也不介意,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只顾埋头苦读。
      填报志愿时班主任让她填实验中学,她瞥了眼右边课桌,不声不响把志愿改成七中。
      一个市北,一个市南。
      考完试那天她站走廊上,看棉絮纷飞,操场上表情各异的同学来来往往。阳光四射,他缓步走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自行车,开锁,把锁投进车篮,抬脚跨上车,驶离她的世界。
      她忽然想起自己那头长发,和莫名掉了十斤的体重。
      时间对他和她而言好像只是一场梦——她不过上床躺了会,再睁眼时他已经不在、整个初中生涯已经结束了。
      “亭子。”夏语谨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嗯?”
      “你难过么?”
      “有一点。”陈若亭皱皱眉头,把衣袖往下扯了点,很快又笑开,“不过说出来之后,好多了。”
      风在吹,珠帘在摇,风铃在响。陈若亭笑着说午后果然很适合倾诉和排泄烦恼。
      风在吹,吊兰在摇,电脑在响。“他奶奶的。”好友突然低声咒骂一句,捂脸低泣。
      风在吹,衣服在摇,手机在响。陈若亭不知道自己右手小指的疤痕早被人看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所谓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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