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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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那是羲和十六年三月三，那天的阳光很好，春风和煦。从府中出来去长公主府的路上我偷偷掀开马车帘子看外面，只看到满城的柳絮飘飞在阳光下，有种不真实的美感。有柳絮飘进来，本来在闭目养神的娘察觉到我不安分并不睁眼，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淡淡地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莲君，下一句是什么？”那时我尚在看那柳絮，未回过神来，奶娘兼教引嬷嬷张妈妈已在我的手背上用手帕轻抚过。多年的礼仪训练让我立刻有了反应.我敛了敛神，语气轻快，“今我来思，雨雪靡靡.出自《诗经小雅采薇》。娘，我没被问住吧？”娘亲摇了摇头，缓缓的说“:你什么时候真懂了这诗的意思才算是长大了呢，整天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叫人操不完的心。”“谁说我不懂了，这首诗说的是守边将士思乡之情，先生讲过的。”娘还是一副无奈的表情，笑笑又摇了摇头，“说你不懂你还还嘴，一句话就把自己的底细全漏出来了还不知道。先生是孔夫子门徒自然是这么讲的。词本无义，意随文生都忘了。”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再还嘴了，我讨好似地问娘“：娘，那你教教我呗。你给我当回先生，讲讲这诗的意思。”娘还是一副无奈的笑容，“这诗你自己悟去。什么时候你悟到了心酸无奈，悟到了物是人非，那时才算你长大了。你还是听我再跟你磨叨一遍今天的事。”她尚未开口我便先接了他的话“‘今天是皇上、皇后娘娘为了选太子妃特意在长公主府设春宴相看各家女儿。京城里几乎所有的王公贵族亲贵大臣家里凡有适龄女儿的都到齐了。因为你父亲是当朝一品太师，天子宠臣，所以你也在受邀之列。你父亲一心想着荣华富贵，想着咱们家要是能跟皇家结亲，便更上一层楼了。可深宫内院哪是咱们女人的好归宿。娘不想让你卷进那是非场中去，可娘也说服不了你爹。娘只能盼着你自己进不去。娘想着以后给你找个殷实人家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是了。明天的春宴你只当是一出戏，你扮的不是主角，你只是那戏台上的桌椅板凳，是摆设就行了。万一躲不过你就拿出小姐的款，什么也不答应，谁也不搭理。其他全由娘来应付。回来你爹就算罚你也无济于事，你往那一跪一哭，娘替你求情就算完事。你记下了吗？’娘，我记得一字不差吧？”娘知道我在打趣她，笑得更开了，可还是不放心，“：那你今天打算怎么做？”我有点不甘心，认真地看着娘“娘，我最后问一次，你真的一点都不愿意？其实你也该为父亲想想，父亲在朝为官上要体贴圣意，下要管好诸多事务，还要跟各位王公贵族处好关系，很不容易。且不说父亲，咱们家上上下下百十号人都靠着父亲的官职，家族的荣辱兴衰也都寄在父亲身上。我要有个能干的哥哥弟弟，也可以靠他们考科举走仕途振兴家业，可偏偏家里边全是女儿，只能靠联姻了。如今为了家族，为了父亲，作为父亲的长女，我并不排斥进宫。我明白深宫里明争暗斗，人心险恶。可家族总要有人支撑，这是我的责任。我知道娘疼女儿，可——”我的话到这被娘打住了。娘用少有的严厉语气说的“：打住！娘也最后再说一次，你给我记住了，你是娘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的，我决不允许你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耀，百年基业毁了自己终身。你父亲所有的不易也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没有任何理由为了他去牺牲自己。将来你总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跟华家没半点关系了。为了跟你没有关系的华家去付出去牺牲，一点都不值得。所以你记住了，今天你要真被看上了，就是违背了我的话，我就当从没生过你养过你，你就不再是我的女儿。”许是觉得自己有点太过了，娘缓了缓语气，接着说“：你可能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狠心，这里边有很多故事，一下子说不清。不过你记住，娘说过的话绝对会做到。你自己掂量掂量是你亲生的娘重要还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重要。”最后，娘像是安慰，又好似劝诫的说“：你爹的事你不用操心，他好歹也是太师，又是内阁阁老，他自己有办法的。华家也没有什么人非指望你不可。你只听娘的话管好你自己就好。娘总不会害你的。”我见她说的恳切，听着也在理。况且她是我娘，总是为着我好的，便应了一声“：我听娘的就是了。”可心里总觉得闷闷的，一路都不出声。娘见我不说话，就叫我仔细想想她的话，其余的也不多说。
车到了长公主府前不远，却停了下来，赶车的小厮报说皇上带着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御驾亲临公主府，眼下圣驾已到正堂，长公主正在接驾。只是两位娘娘的马车正在正门经过，还是等一会儿好。现在下马车，少不了又跪在地下磕头。娘说他考虑的周全，就按他说的去办，并赏了银子叫他跟其他家的小厮多走动走动，探探消息。那小厮接了银子谢过赏就去转悠了。大约过了两刻钟，那小厮回说今天几乎所有的千金小姐都到了，一一说来不及，只有定国公家的二小姐，永安候家的大小姐是门第最高家世最好的，不过其他小姐也都是嫡出，听公主府的门房说，他们家的五小姐也要说给太子，是要亲加做亲。只是贵妃娘娘不大喜欢，却又不能违了皇后娘娘，只闹着要先看看才定。娘满意的朝那小厮点点头，又叫打赏他银子。没多久就觉得车动了。我心里盘算着，看这阵仗，真不用我去争什么了,遂安下心来。
过了一会，车停了下来。就听有声音说，“：太太，小姐，前面就是垂花门，奴才们不能进去了。请太太和小姐下车。”我跟着娘下了车，见车前面站着一个胖胖的妇人，娘正准备问是谁，那妇人已开口，“奴家是公主府的管事妈妈，夫家姓宋。长公主知道今天夫人和小姐要来，特命奴家在此迎候。夫人小姐请随我去后花园。宴席就要开始了。误了时辰长公主可是要罚二位酒的。娘应了一声，安排了跟来的人，就跟着那妇人去了。一路上东拐西拐绕过一间间穿堂，不由感慨，公主府的院子就是大，房子就是多。也不知过了多少道门，那妇人终于慢下脚步，指着一扇朱漆大门说道，这里就是花园了。我们拐进去，迎面一座小桥，桥那头是个小码头，边上停着一艘小船，船上立着一个蓑衣斗笠的艄公。远处是湖心岛，岛上楼宇依稀可见，丝竹之声不断传来。那妇人招呼我们登船，小船向着湖心岛划去。眼前的美景使我陶醉了，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惬意。我立在船头享受着春风的温柔与缠绵，乞求着这时光能久一点再久一点，使我可以不用再去想父亲与母亲，不再想姨娘们与妹妹们。我只是我自己。当然，那只是我的一种妄想，岸边的嘈杂声终于还是将我从沉醉中唤醒。我睁眼看向岸边，所有人都在焦急的张望，有个浓妆艳抹衣饰华丽的小姑娘发狂似的要往水里跳了，旁边的人拦的拦，喊的喊，乱作一团。我这才注意到，船头前边有处水面正一圈圈向外翻波纹，像是有人落水了，艄公划着桨一边向那处靠近，一边转过头对着我们说，“夫人小姐，坐稳了，我们要去救那落水的人，怕是会有点颠簸。小姐，借您身上丝带一用。”那时的情形容不得我多想，立时解下丝带递给他。那艄公划船靠近，拿了丝带瞧准了往水里一抛，嘴里喊着抓住。不一会儿，就觉得丝带那头一沉。艄公用力拉，水面上浮出一个人来。那人浑身湿淋淋的，大口喘着气。艄公把他拉上船，船身晃了晃。我看看娘，娘一副受了惊的样子，手紧握着船身。我双手扶着船，用眼打量着那落水的人。看衣着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看相貌也是面如宋玉，貌似潘安，我心中不由猜想，他是谁？为什么会在今天出现在公主府？又为何落水？这是我注意到他手中紧握着一个白色的物件，像是玉质的。脑子里忽的蹦出一个名称来，九龙佩。这位难道就是太子殿下？即便不是太子殿下也应是太子的近亲了，否则太子专属的九龙佩怎么会在他手里。也不奇怪，这里是太子的姑姑家，皇上皇后贵妃都在，今天来的又都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即便太子亲临也是正常的，即便不是太子本人，是太子派了亲信来替自己相看也是情理之中。心中翻过无数念头，最后想想，就算他是太子又如何，与我何干。娘说过，不让我跟太子有什么瓜葛，我还是离他远一点为好。想到此，我正了正身子，收敛了情绪坐好。正在那时那人似乎缓过来了，向着艄公作了个揖，“多谢爷爷再次救命之恩。”那艄公回说“：你啊，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你且慢些谢我，先谢谢这位小姐吧，若不是有了这根丝带，哪有这么容易救你啊。还有，以后要再跳湖，千万出了公主府去，省的有人救你。”那人反倒笑嘻嘻地说，“我呀也就敢在这里下水，这里有爷爷你在，我跳着才放心啊！”说完大笑起来。很快那人转过来对着我说“：小姐救命之恩，小可永志不忘。”我想着娘谁也不搭理，什么都不答应的话，只点点头，算是知道了，心里却又想着，这人难不成老是在公主府落水？要不然公主府的艄公怎么会跟他这么说话？看来他跟公主府的人很熟，最后还是一个问题，他到底是谁啊？这么多问题，真想去问问他，可我的身份不允许，身边脸色隐有不悦的娘不允许。我的心里翻江倒海，一时闪过无数念头。最后我还是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船也到岸了。
我们下船之时，众人已在岸上等候许久了。衣着华丽神态端庄模样长得好似庙里的观音像的康平长公主先是吩咐丫鬟把那落水的人带去更衣，好生照看着。后又向我致谢，我福了一福，回说“：长公主万福。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然后立在一旁。娘这时开口“：长公主万福，老身给长公主请安。小女寒门小户没见过大世面。见了长公主，连话也不会说了。还请长公主容谅”长公主脸上挂着微笑，跟娘客气，“夫人哪里的话，小姐知书达理，仗义出手，又不居功自傲。很有大家风范。我很喜欢呢。”趁他们寒暄的时候，我偷眼看看四周，刚才那个在岸边急得跳脚的小姐已经走了，大约是追那落水之人去了。旁边一众仆妇都几乎一样的装束，想来是公主府的人了。长公主背后有一座三层高楼，雕梁画栋很是富丽，里边有丝竹之声断断续续的传来，想来宴席就设在这里边了。我往那楼上瞟了一眼，看见那二楼的窗户边上有一个公子临窗远眺，那公子的样貌跟刚才落水的人有几分相像，只是眉宇间的忧愁很深，不似那落水之人开朗。我正想着这两人是否有关系，就听长公主说“：看我，只顾说话连规矩也忘了。诸位夫人小姐，请随我来吧。我们马上开席。”我这才注意到，周围已多了几波人。各位夫人都是差不多样式的素净衣饰。诸位小姐倒是用心装扮了的，春花秋月各有千秋，刹那间真如百花争春了。我趁着上楼的时间细看各位小姐的衣饰，一个通身湖蓝的小姐最招眼，但她后边的身穿素白底子上边绣着一束红梅的小姐倒更显高洁气质。在我看她们的时候，她们也在看我，我想着自己今天一身鹅黄配葱绿的衣裙只能显得自己颇为稚气，应该不会太打眼，心下安定，在娘警告的眼光下老老实实的跟在她后边上楼。
上楼坐定，就有太监喊道“：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厅中诸位立刻起身行礼，齐声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贵妃娘娘万福金安”两位娘娘一个大红宫装，一个金底绣牡丹的长裙，款步行至正座前，并排坐下。过一会，皇后娘娘缓缓说道“：诸位夫人小姐平身。都请安坐吧。”一众夫人小姐同声谢恩、款款落座。一时间只听环佩响，静的针落可闻。等各位夫人小姐都坐好了，就有太监拍了两下巴掌，立刻就有宫女上了酒菜点心。皇后娘娘举杯向着诸位说“：今日是三月三，本宫就借着康平长公主的地方跟诸位夫人小姐聚一聚。我先敬大家一杯酒。”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时贵妃娘娘也站起来你，“：难得皇后娘娘这么高兴。我也来满饮一杯。”然后也是一饮而尽，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了。接着长公主也满饮了一杯酒“：诸位夫人小姐不要拘谨，随意些，这里的人都是常见的。”我心下明白，这就意味着春宴正式开始了。
很多年后我依旧会记得那天的春宴。从那一天开始，我的命运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再也不受控制了。此中的苦辣酸甜真是一言难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春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