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难异闻录》如意扇

12、第十二回 芒种六月天气炎，扬州凤香院惨案

　　六月芒种，江南异常闷热，下过几次雨也不见好。
　　纾难堂里。

　　“小珍呐，你说你哥怎么就不来看看你呢？”沈路遥旁敲侧击，自己心里也泛着嘀咕。自从这苏岱留下那截袖子已经有三个月了。
　　——对！那截袖子，当时自己怎么没反应过来呢，那分明就是一只断掉的袖子。
　　他是在暗示着自己什么？刻意为之？无意为之？那天沈路遥抱着那袖子发了一天呆，又喜又忧。千面郎还以为他被鬼怪附了身。
　　小珍也不解道：“他只同我说到中原各地去处理岛上的货物，也没说去哪了。”
　　听闻，沈路遥低下头不作声，小珍见他无甚心情，便早早告辞了。

　　三月的某一日，百晓生来纾难堂找沈路遥下棋。亭子里，沈路遥刚准备将了他的帅，就听他赶忙说道：“前几日有个人向我来打听你。”
　　沈路遥先将了他，随后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何时出名了？”
　　百晓生看着一盘棋局又败北，没好气地说道：“他未曾露面，何况我也不知道你的底细。”
　　沈路遥却不怎么在意，随即落寞道：“晓生呐，我有个兄弟，那个兄弟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的，可是那个男的好像不喜欢他。你说我这个兄弟该怎么办？”

　　百晓生汗颜，缓缓道：“你可算问对人了，说说你这位兄弟怎么看上那男的？”
　　“我这个兄弟，本来是喜欢女人的。但是跟那个男的处下来，居然很对胃口。这位兄弟就总是想着他，但那个男的似乎不怎么领情，招呼不打就走了。走了几个月，也没回来看他。你说这男的是不是对这个兄弟没有情谊？”

　　“哦，看来是无情了。”百晓生淡淡道，“我虽然是断袖，但是没人跟我断啊，不如叫你那兄弟从了我。”
　　“我这个兄弟可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百晓生轻咳一声，道：“沈堂主，你若是觉得说‘这个兄弟’麻烦，直接说‘我’也可以。”
　　“送客！”沈路遥微窘，大声喝道。随后挥了挥衣袖，转身回屋了。

　　沈路遥一直从三月郁闷到六月，想着找时间好好跟百晓生好好解释下。这时千面郎喊道：“堂主！来客了！”
　　沈路遥放下心思，整了整衣冠后到大堂去。
　　大堂里坐着一位女子，面容姣好，千面郎一改往常，居然对客人嘘寒问暖起来。
　　沈路遥见状，轻咳了一声，千面郎赶紧退到他身后。沈路遥适才道：“姑娘，请问有何难处？”
　　照例，“千里寻香”已经沏好了，那位姑娘啜了一口，看向沈路遥，江湖上都传纾难堂堂主是十尺壮汉，魁梧无比，并且雷厉风行，让她在来的路上觉得好生紧张。今日一见这堂主竟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她便柔声道：“我名叫之柔，是从扬州来的。我……”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沈路遥神色温柔，示意她继续。
　　“我是扬州凤香院的婢女，我家小姐遇害了。”她眼睛微红，“不止是我家小姐，院里很多姑娘都遇害了。”
　　“凤香院？”千面郎瞪大眼睛。
　　沈路遥拉了拉千面郎的衣角，轻声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你最爱去的地方。”
　　“……哦。”沈路遥转向之柔，疑惑道：“为何你们不报官？”

　　之柔忿忿道：“阿妈不让，说会影响凤香院的生意。”
　　沈路遥蹙眉，这青楼居然还这么黑心。他沉下脸，问道：“你可知是谁施害的？”
　　之柔顿了会，缓缓道：“小姐遇害那夜，有个客人一掷千金，要买她一夜。第二天一早，小姐就死在了床上。但她的身上没有伤痕，但桌上有层浅浅的香灰。凤香院虽是青楼，但是从不点香。”
　　“你们可有保留那香灰？这怕是迷香。”
　　“是的，我们请过香烛店的掌柜，他说这是一种□□制成的迷香。”

　　千面郎插嘴道：“那你们可瞧见那位客人的样貌？”
　　“那个客人似是会易容术。第二天另一个容貌的男子来过，第二天也是如此，姑娘的身上没有伤痕，桌上亦有香灰。第三日，第四日也亦是如此。”

　　听闻，千面郎连忙对沈路遥摆了摆手，一脸无辜道：“可不是我。”
　　沈路遥无奈，“你倒是能有一连四日不停歇地逛青楼的本事。”
　　千面郎微愠道：“你这是小瞧我？哦，上次刘姨炖的那碗参雄汤效果如何？”
　　沈路遥扬起一掌，千面郎疾退一步，再不接茬了。沈路遥既而转向之柔，示意她继续。
　　之柔看他们俩打打闹闹愣了半晌，适才继续说道：“现在凤香院人心惶惶，但阿妈坚持开张做生意，许多小姐想逃跑，但都因为卖身契在她手里，都逃不掉。小姐们听闻杭州有个纾难堂，便派我来。”说罢，之柔从包袱里掏出一迭银票，约有一千两，“这是她们所有的家当，想要为姐妹讨回公道，也是为了自保。”
　　沈路遥掂了掂银票，淡淡道：“怕是不够，除非你能劝得动我。”
　　之柔白了沈路遥一眼，没想到这堂主当真铁石心肠，她心一横道：“若你能为小姐报仇，今后你来凤香院，终身免费。”

　　千面郎亮了亮眼眸，小声对沈路遥说：“这次我同你去如何？”
　　沈路遥剜了他一记眼刀，道：“我还未答应呢。”
　　千面郎不解，“当初你帮忙解决美仙楼珠宝失窃案，那老鸨承诺给你半价你就同意了，为何这次就不同意？”
　　沈路遥小声嘀咕道：“怕是最近对女人提不起兴趣。”
　　千面郎石化了，他的堂主刚刚说了什么？他刚刚说对女人提不起兴趣？
　　他伸手捏了捏沈路遥的脸，又寻着他的发根用指腹按了按。
　　沈路遥微愠道：“你这是做甚？”
　　千面郎瞪大杏眼，疑惑道：“我家堂主去哪了，你是谁？你莫要易成堂主的模样。”
　　“……”沈路遥摆起手刀，千面郎赶紧退后。

　　之柔见他们不再商量，便道：“你们如何决定？”
　　沈路遥摇了摇头道：“这次纾难怕是要去扬州，我不想出行。千面郎，送客。”若是苏岱探亲来，错过了相见时机，可该如何是好？不去不去，沈路遥心道铁定不去。
　　之柔红了眼睛，厉声道：“纾难堂好大的架子，扬州第一妓居然也请不动！”

　　沈路遥身形一顿，呆了半晌，问道：“你家小姐是……？”
　　之柔见他突然转过身，缓了缓神，似乎有些得意道：“扬州第一妓元香。沈堂主没有听说过凤香院的招牌都是元香小姐打响的么？”
　　“千面郎，安排之柔姑娘住房，明日一早就去扬州。”沈路遥突然改变了注意，着实吓了之柔一跳。

　　千面郎将之柔安排到客房后，转身进了沈路遥的屋，他不解道：“你为何改变主意？”
　　沈路遥轻声笑了笑，道：“我可是仰慕扬州第一妓元香许久。虽不能亲身参与她的喜事，丧事也不错。”他随意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又笑了几声，“真是死得好啊！”
　　千面郎一个踉跄，以免再被吓到，他决定坐到椅子上。他压了压惊，轻声道：“你是不是跟元香有仇？你跟她有仇你还帮她？”
　　沈路遥摇了摇头，道：“莫要问了。这次你随我去扬州一趟，你能看出易了容的人么？”
　　千面郎抖了抖衣袖，得意地说道：“我这可是火眼金星，那些蹩脚的自然入不了我的法眼。”
　　“若是不蹩脚的呢？”
　　千面郎伸出一只手掌。
　　沈路遥见状，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反手可得？”
　　“不，是有五成把握。”
　　“……”沈路遥扶额，“要你何用啊。”
　　“我可以帮你想法子。”千面郎感觉元气大伤，苟延残喘道。
　　沈路遥嗤了一声，道：“你觉得我的脑子不如你？”

　　“不，不，不，一个好汉三个帮啊！”
　　“你是说你的脑袋能值三个人？”
　　千面郎咬着衣角，埋怨道：“智障也是人……”
　　沈路遥笑道：“你就这么想去啊？”
　　千面郎站起身，夸张地说道：“终身免费啊堂主！什么元香，方香，三角香，与你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岂不快哉，快哉！”

　　沈路遥摇了摇头，道：“才不稀罕这些。”
　　千面郎凛然，呵斥道：“你果然不是堂主，快说你是谁！”
　　沈路遥摆起手刀，道：“你试试便知。”
　　千面郎垂下脑袋。
　　“那你随我去罢。你可知道江湖上谁是易容好手？”

　　千面郎沉吟道：“那些人都是神龙不见尾的，十分隐蔽，他们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我已经脱离这个圈子很久了。所以要不是你那壶‘千里寻香’，你八辈子也寻不着我。”
　　“没有那壶‘千里寻香’，我一样寻得着你。”沈路遥摸了摸下巴。

　　千面郎笑道：“莫骗人，这怎么可能？！”
　　沈路遥淡淡道：“那日，我见你大拇指指甲里有红泥，想是你刚画了押。”

　　千面郎暗惊沈路遥的心细，但随即又问道：“杭州有这么多赌坊，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哪画的押？”
　　“可是用红泥画押的赌坊，这方圆百里只有一家。其他的都是小赌坊，都只要打欠条足以。”
　　“……”千面郎哑然，方觉自己道行清浅，面色不佳，摆了摆手回屋了。

　　沈路遥转了转玉扳指，翘着二郎腿，感觉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