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时光掩埋的秘密》碧碧张

10、第十章

　　陆励成的别墅在很偏远的郊区，即便是在深夜一路畅通无阻，出租车也开了将近一个小时，到最后只剩一条羊肠小道，出租车开不进去，他只能付了司机空驶的车费，让他先回市区。临走前，他让司机帮忙把陆励成放到他背上：“师傅，请小心点别压到他腹部，我怕他难受会吐。”司机一边答应一边感叹：“你对你朋友可真好啊。”他垂下眼帘，自嘲地笑了笑：他当初想尽办法找赵斌帮陆励成作证的时候，赵斌也曾说他们是朋友，可事实却是，陆励成把他当做最大的敌人，公司里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们两虎相斗。
　　他一边回忆苏蔓给的指引，一边背着陆励成往前走，这条路没有路灯，他好几次差一点就摔倒，旁边正好是一片池塘，隐约还传来阵阵蛙鸣。到后来，汗水滴进眼睛里，他辣得睁不开眼，一边走一边想，如果真摔进池塘里了，大概会成为麦古本年度最大的新闻。想到陆励成可能会有的反应，他不禁好笑。陆励成头垂在他颈侧，一片少有的安静。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陆励成，也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祥和场面。大概只有他不清醒的时候，他们之间才有短暂的和平。他侧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用他的头发蹭了蹭眼睛，这个人的头发一如其人，又粗又硬，。
　　走了快半个小时才终于到了他别墅门口，他白天打了一整天的球，饶是经常锻炼这时也几乎累趴下了，但仍然很小心地将陆励成放下，一只手揽住他避免他摔倒，一边摸钥匙开门。说是别墅其实只是一座平房。虽然藏在这绿林深处，但屋里的装修却十分现代。他把陆励成放在床上，给他脱了外衣盖好被子，喂他喝了几口蜂蜜水，又从冰箱里找了柠檬切片冲好水放在他床头，最后把温湿的毛巾盖在他头上。他之前在车上就拿手机查过，醉酒的人最好侧卧，他抬起陆励成下颌，把他头偏向一侧并稍后仰，以保持呼吸道通畅，让他保持侧卧位，又在他背后加了好几个枕头挡住，避免睡眠过程中翻身。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搬了张凳子坐在他身边。一边随时给他更换湿毛巾，一边看着他不要翻身。一直守到下半夜，陆励成呼吸平稳，紧皱的眉头也放开了，他才到旁边的沙发上躺下。
　　从那件事以后，他一直罹患严重的失眠症，平时家里总是备有安眠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已经做好了清醒到天亮的准备，只是遵照医生的指示按例依次放松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一边时刻注意倾听陆励成那边的动静，就在对方沉稳的呼吸声中，他意识渐渐模糊，再一睁眼，窗外已是一片大亮。宋翊猛地一下惊醒从沙发上弹起来，他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上了一条毛毯，而坐在他对面的陆励成闻声立即放下了手机：“你醒了，那我去做早餐，洗漱用品和替换的衣服都放在浴室了，你不介意穿我的吧，都是新的。我已经跟Mike请好假了，待会儿吃完饭我送你回市区。”因为是平房，开放式的厨房紧挨着客厅的床和沙发。大概是害怕吵醒他，陆励成直到现在才去做饭。宋翊一边诧异于他的体贴，一边又为他刚刚近乎狼狈逃跑般的反应感到好笑。
　　洗完澡出来，桌上摆了水和新鲜的樱桃。陆励成这座房子不远处便是本市最有名的有机农场（也是麦古最近在进行的一个重点项目），房子三面林木环绕，空气新鲜，环境清幽，窗外正对着一大片湖泊，宁静祥和。不愧是麦古的少帅，宋翊不禁感叹他的投资眼光。这几年上海房价飙升，光这片地恐怕已经升值数十倍。樱桃应该是旁边有机农场的产品，果肉清甜，汁液丰沛。宋翊走到露台上，看着近处的湖泊和远处的群山，不禁有种踏入世外桃源的感觉。这时陆励成给他发过照片的那条叫黑花的狗叼着玩具球摇头摆尾地走了过来，它似乎特别喜欢宋翊，一直围着他转来转去，拿头蹭他的腿。宋翊笑着蹲下摸了摸他的头：“小黑，你好。”“你怎么知道它叫小黑？”陆励成倚在门框那儿，奇怪地看着他。宋翊顿了顿，淡定地道：“我只是看它浑身漆黑，随口叫的而已。”陆励成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出来干嘛的：“你是veganism还是vegetarianism？”宋翊愣了下，半晌才回答：“前者。”陆励成点了点头：“好的。”转身回厨房去了。留下宋翊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他从那件事以后就开始吃素，但身边几乎无人注意得到，这大概就是陆励成在商场上无往而不利的原因吧，他善于观察，又体贴得可怕，不管是对客户还是对他这个——敌人。
　　陆励成厨艺很好，桌上有现烤的白土司，自制果酱，有煮的软糯的稀饭，还有新鲜蔬菜凉拌的小菜。宋翊食欲一直不算好，胃里时时觉得犹如塞了一个沉重的铅块，常常不吃就已经饱了，可能是很久没有吃到这么新鲜美味的家常菜了，他今天竟然破天荒地添了一碗粥，进厨房盛粥的时候，看到压力锅旁边放了一盘鱼片，大概陆励成之前是准备做生滚鱼片粥，但是考虑到他吃素，才改成了白粥。宋翊感觉有一股暖流混着刚喝下去的热粥一起流入了他的胃里，慢慢融化了长久以来他胃里的那个沉重的铅块。他快步走回餐桌，开口打破了刚刚两人相对无言，沉默进食的局面：“这个地方挺好的，你当初是怎么想到买下这里的？”陆励成抬头看了他一眼：“几年前，XX银行A股在上交所上市，那是我做的第一个大项目，总觉得应该庆祝和纪念一下，就用拿到的奖金买下了这里。”那是近十年来国内最大的一个IPO项目，大到麦古一家吃不下，他当时实习所在的JP公司和麦古一起运作，他也曾参与前期的准备工作，想不到陆励成竟是那个项目的负责人，那时他还只是JP实习的Analyst，陆励成却已凭那个项目一战成名，难怪陆励成对他现在来竞争执行董事不屑一顾。
　　宋翊一边惊讶于他们那么久以前其实就已经有过合作，一边又似乎理解了陆励成的某些狂傲与——不甘。他喉头滚动良久，最后只能夸了句：“Good insight！”
　　陆励成笑了：“那个时候上海市市内的房子都算不上贵，荒郊野外的这些破屋子更不值什么钱。其实，当时我只是想找一个地方能一个人静静地呆一呆，后来却被很多跟你一样的人夸赞有投资眼光。”他指着窗外，“那边是一片果林，春夏的时候，桃李芳菲，景致很好，最近几年发展农家乐旅游，一到春夏，园子里赏花的人比花多，摘果子的人比树上的果子多。”
　　宋翊笑了笑，他很少在现实中见到陆励成这样幽默。陆励成说完却有点惆怅地道：“所以，我现在只冬天到这里住。”他抬头看了宋翊一眼：“说起来，你是第二个到过这里的人。”宋翊心里一动，看着陆励成道：“Elliott，其实赵斌那件事……”“吃好了吗？我送你回市区，你家在哪里？”宋翊咽下后面的话，淡淡道：“直接回公司罢。”
　　两个人临出门，黑花摇着尾巴跑过来死死咬住宋翊的裤腿不让他走。陆励成看了一眼：“它很喜欢你，真奇怪。”两个人一路无话回到公司，宋翊下车的时候陆励成叫住他：“昨天的事，谢谢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希望以后，公平竞争。”宋翊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这么久以来，他所求的不就是一个双方心无芥蒂、公平竞争的机会吗？有些事，既然没有机会说出口，就永远不必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