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林山外篇·归年》暮闻歌

2、第二折 雪融

　　纷纷扬扬的雪下了小半月，北疆松林重披银装。

　　蛰勒族的猎手们满载而归。厚毛子马上挂着他们在冰天雪地里辛苦伏猎三天得来的猎物，接下来十天半个月都不用为食物发愁了。

　　蛰勒族村庄一角的木匠工棚里，火塘烧得正旺，木柴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为火苗的舞蹈伴奏。

　　洛旭全神贯注地雕琢着一尊木像。这是蛰勒族过年祭神要用的神像，他满怀感激地做着这项工作——如果当初没有蛰勒族的收留，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更不可能在紫貂大仙受伤的时候回报救命之恩。他由衷地感谢蛰勒族的每一个人，由衷地感谢蛰勒族的神。

　　洛旭暂停下手里的工作，审视着面前的木雕神像，自言自语似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盘在洛旭脖子上扮演毛领的紫貂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侧头蹭了蹭他的脸颊，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浑身放松地耷拉下去，继续扮演称职的保暖毛领。

　　洛旭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少女娇俏的笑声，顿时不自然地转过身背对着窗口。

　　族里总有几个未嫁的姑娘喜欢跑到工棚外偷看，他到不介意有人偷学他的手艺，可他不习惯被姑娘们盯着脸看，何况这种事情，总会惹得“某位”大仙不高兴。

　　不出所料，洛旭只觉得脖子上一轻，紫貂瞬间没了踪影。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收回心神，继续雕刻神像。

　　窗外，偷看洛旭的四个蛰勒族姑娘听到一声轻咳，回头一看，竟是个长相俊朗得像摩多里神一样的男子，打扮得雍容华贵，气度非凡，顿时一个个都愣在了原地，既有些羞涩，又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天这么冷，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紫貂绛岚脸上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心里却乐了：你们也有被看到脸红害羞的时候？

　　一个圆脸姑娘被姐妹们往前一推，硬着头皮问：“我叫瓦达兰，你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盛京的贵族吗？”

　　绛岚心念一转，顺着瓦达兰的话说道：“我是盛京王府的人，以前落难的时候曾受洛旭的恩惠，现在来找他报恩。”

　　瓦达兰漂亮的大眼睛里忽然没了羞涩，正气凛然地驳斥道：“你撒谎！洛旭很小的时候就被我们阿布多族长收养了，他一直都在我们这里，从没出过远门，哪里可能去盛京！我不相信你，我，我们不会让你接近洛旭的！”

　　绛岚一愣，冷笑道：“我可是比你们更早认识他。他被阿布多收留的时候只有十二岁，差点被冻死在雪地里，要不是我……”

　　“要不是你怎么样？啊，该不会就是你把他扔在雪地里的吧！”

　　“绛岚！”洛旭走出工棚，一边拍着身上的木屑，一边走到绛岚身边，对四个姑娘欠了欠身，垂着眼帘道：“他不是坏人，的确是我的朋友。他不太会跟人打交道，你们别生气。”

　　四个姑娘你看我，我看你，只拿眼神交流着。

　　“好吧，我们相信洛旭！绛岚，洛旭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啦！”瓦达兰决定相信洛旭，自然就放下了戒备，态度一转，笑着对绛岚点了点头。

　　“我才不……”稀罕！绛岚话没说完，就被洛旭拽了拽袖口，不满地收了声，在心里把剩下两个字说完。

　　瓦达兰没注意这些，略带羞涩道：“洛旭，今年的新年神火会上你可不能再偷跑了！阿布多族长说了，你要从我们四个里面选妻子的！”

　　洛旭难堪得想立刻找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藏起来。

　　绛岚看见洛旭的窘迫模样，对瓦达兰说道：“要在新年神火会上争先，只会躲在工棚外面偷看有什么用！还不赶紧回去准备漂亮的衣饰！”

　　瓦达兰璀然一笑：“你果然是洛旭的朋友！”

　　四个姑娘笑笑闹闹地离开了，她们都觉得洛旭这个叫绛岚的朋友是盛京王府的贵族，肯定是见过世面的，听他的建议准没错！

　　洛旭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忽然听到绛岚一声冷哼，心里顿觉不妙，想起刚才的那些话，又有几分委屈：“你明明知道我对你……你怎么还哄瓦达兰她们回去准备衣饰？我给不了她们回应，岂不是要让她们伤心！我都快为阿布多族长的安排愁死了，你还有心情逗她们！”

　　“你对我怎么样？怎么不说完？”绛岚抓着洛旭的手腕，把他拖进工棚，反手卡上门栓，一副不说清楚绝不罢休的架势。

　　洛旭又急又羞，红着脸在火塘边蹲下，闷声道：“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从你把我从雪地里救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心一意了，你明明知道，还要我说！”

　　绛岚坐到地上，霸道地圈住洛旭的腰：“我心里知道，但是我就想听你说。她们都在打你的主意，你是我的，我不高兴，没教训她们就算不错了！你还怕她们伤心？怎么就不怕我伤心？嗯？”

　　洛旭揉了揉鼻子，小声道：“你是大仙，怎么还跟凡间的小姑娘一般见识？”

　　“成仙了又如何？”绛岚不满地哼了一声。我堂堂妖仙就不能因为自己喜欢的人被觊觎而生气？就不能因为自己喜欢的人考虑别人的感受而伤心了？你以为成了仙就不食人间烟火的吗？我还不是天天陪着你，在人间打滚？

　　洛旭握住绛岚的手，皱着眉头说道：“新年神火会本来就是蛰勒族年轻人表白定亲的活动，阿布多族长为我的婚事操心了好多年，我实在找不到新的借口推脱了。今年可怎么办？”

　　“找不到托词，你就娶一个好了！刚才的瓦达兰就很好，知道保护你，啧啧，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绛岚松开洛旭，换了个姿势侧躺在火塘边，拿后背对着洛旭。

　　洛旭哭笑不得地看着绛岚硬邦邦的背影——要是大家知道有这样心口不一爱闹别扭的大仙，一定不相信。

　　“绛岚，我不是在抱怨什么，我是希望你能帮我想想办法。”

　　“哼！”绛岚索性变回了紫貂的原形，窜到尚未完工的木雕头顶，面朝窗外坐下来。

　　洛旭轻叹一声，拨了拨紫貂的尾巴：“想想办法吧。”

　　绛岚颤了颤，他的尾巴是最敏感的地方，洛旭这一拨，差点让他从木雕上摔下来，暗暗庆幸现在是兽形，否则一定会被洛旭看出他的表情。

　　“我诚恳地请求你帮我逃过神火节！”

　　绛岚镇定心神，变回人形，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白纸：“我知道你喜欢这里的人，舍不得离开他们，所以没对你说这事，不过现在看来情况不同了。”

　　“这是什么？”洛旭不解地看着那张白纸。

　　绛岚清了清嗓子：“这是我的一位老朋友送来的信札，他盛情邀请我回家过年，还特别说明要我带你一起回去玩。”

　　“绛岚的老朋友？一定也是神仙！难怪信上的字是我这样的凡人看不见的。”洛旭恍然大悟，惊讶地说道：“你的神仙朋友也知道我……我……”

　　“他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你要不要跟我回去过年？”绛岚顿了顿，含糊地补充道：“我家在山里，有很多妖灵，怕不怕？山里也没这么多人陪你热闹，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洛旭意识到绛岚故意不想让他听清楚的后半段话，忍俊不禁道：“你这么善良，你的家一定很美，你家里的妖灵一定也很善良，我很想去看看。”

　　绛岚忍不住得意地扬起嘴角：“秀林山当然很美，但妖灵未必都善良，不过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何况你还是荣坤点名邀请的客人！”

　　洛旭问：“什么时候出发？”

　　“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走？”

　　“我是想在走之前跟阿布多族长告别，毕竟是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没有留在族里过年。”

　　绛岚道：“我和你一起去，就说要接你去盛京过年，我相信他一定会答应的。明天就去。”

　　“明天？”

　　“你被那些女人觊觎一天，我就一天不舒坦，明天就走！明天！”

　　“再怎么说也太早了一点，木雕还没有完成……”

　　绛岚一把抱住洛旭：“那这样吧——我可以再忍耐一段时间，不过能忍几天，就要看你表现了！谁让你刚才随便摸我尾巴！”

　　“你不是说忍耐吗……我……嗯……”

　　“我是说忍耐她们偷看你。”

　　“木雕还没完成……”

　　“会让你完成的，不过不是现在……”

　　雪拢百岁松，日暮火塘红。
　　木中神将现，琢玉冰已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