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爱唯卿》旁听神

3、第二章

　　你若赴死，我必追随。

　　第一次识得这句话的时候，我才十三岁，刚刚被月妈妈提去做了新入姑娘的贴身丫头。一进那珠帘软香的卧房，我就看见一个倾世美人正提笔写字。那字不像她的容颜那般柔媚，反而带着男儿一般的洒脱与飘逸，我一时看呆了去，竟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停了笔，又什么时候看着我轻笑。

　　“认得字么？”她歪着头看我，青葱玉指点在宣纸上一个个字念给我听，“你若赴死，我必追随……怎么样，感人不？”

　　这姑娘与我同龄，却看起来比我成熟得多。她用极好听的声音问我，我莫名的脸红起来，低声答了个“恩”，又怔了怔，突然回味出不妥，急忙摆手道：“哎呀，姑娘这话里带了‘死’字，可不能贴出来，会被月妈妈罚的！”

　　她大笑出声，拿起画来贴在门媚上，转头笑着对我说：“若是有人责问，你就说这话的意思是：共赴春宵欲生欲死。”她笑起来带出几丝调皮，又拉起我的手轻声道：“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姐妹了！我是怜卿，你叫什么名字？”

　　“惜……惜言。”

　　我那时回答得唯唯诺诺，现在想来，怜卿定然是觉得我嫩得很，才对我那般推心置腹，不具戒心吧。

　　我从记事起就在万花楼端茶倒水，却一直没能学会察言观色，正是因为跟了怜卿，日子才算过得好一些。她于我来说就是一段传奇，我所知的那么多美好的词语诸如耀眼夺目、才华横溢之类都无法形容她。

　　两年时间，她教我识字、画画、配置药粉，甚至教我怎么与人周旋、怎么寻找对方的薄弱之处、怎么模仿别人的言行举止和易容技巧。我总记得怜卿对我说：“强者定生死，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即使你不想与人争锋，也要学着不被他人摆布。”

　　那时我并不知道“恩怨情仇”这种东西离我很近，近得就在身边而我竟不自知。

　　怜卿十四岁时夺得烟花巷的魁首，每夜裙下之臣无数，正给了我很多实验药效的机会。她曾说，世上所有的迷魂媚术都有其特定的时辰和效果，所以每一次的配比都需精打细算。

　　自我能独立配药以来，从未有过失手，除了府衙大人酒醉撒泼的那一次。当时诸事都已齐备，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会突然惊醒，紧接着向怜卿扑去，她哭泣尖叫的声音响彻万花楼，而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怜卿衣衫尽碎而我束手无策的当口，一个身影破门而入，将那府衙大人一掌拍晕、丢出门外。

　　“两位姑娘可还安好？”这英雄救美的男子极有修养，身处青楼却还能恪守礼数，他只余光扫过房内的凌乱便退了出去。“在下薛青。”他在门口轻声道，“姑娘若有需要便可唤我。”我眼见着他扔给月妈妈十两金子，楼下便再无人敢上来打扰。

　　所谓英雄救美的桥段就是这样，在美人最惊险的关口出现、最狼狈的时候避嫌，这才不失为英雄气魄。虽然被救的美人不是我，但在那个我最恐惧的时候，薛青的出现就像黑暗里的一束光，那般温暖而令人安定。

　　那夜我一边大哭一边手脚颤抖的跑去为怜卿披衣，她却收起梨花带雨的模样对我微笑。“不要担心，这是我布下的局。”怜卿说。到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撒下大网已久，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一夜惊魂之后，我便日日能见薛青过来万花楼。从小厮那里我得知，他是薛老将军的长子，前面还有两个姐姐，故而人称薛三公子。薛家为将门之后，到了他这一辈却无人从军，即便修得文武双全也只做个逍遥书生。

　　薛青如怜卿所预料到的那样为她沉迷。他们清晨赏雾，夜里观月，有风的时候迎风起舞，下雨的时候听雨水落地的声音——他们是那般登对的碧人，是所有才子佳人戏里的主角，让我一边羡慕一边自惭形秽，却又忍不住祝福他们能走得更长久。

　　很多时候，我都会偷偷想起第一次见到薛青的情景：灯红酒绿的欢场之中，他青衫飘逸、乌发高束，在光芒四射中如同天神般降临在我的面前。

　　——而每每想到这个的时候，我都会突然感到无比绝望，因为薛三公子的父亲薛老将军，是怜卿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