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细雨熟黄梅》安芷汀

40、第四十章

　　康夫人与苏韵芝讲了半天陈年旧事，又吩咐丫鬟准备茶点。苏韵芝寻着这个空，借口称去厕所。走到楼梯口，打发了沁儿去取粉扑，然后见四下无人，便顺着楼梯往上。她不曾去过康容止的房间，只是听说在二楼。
　　天阴沉沉的，连同屋子里都阴暗着。苏韵芝站在一间屋子外，猜测着这到底是不是康容止的房间。
　　忽听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你在找什么？”苏韵芝回转头来，见康容止站在她的身后。她松了一口气，道：“我在找你。”康容止“哦”了一声，仿佛很有兴趣地看着她，问道：“夫人找我，可是有事吩咐？”苏韵芝听他的语气，依旧是玩世不恭的。她低下头，道：“康将军，帮我一个忙好吗？”
　　康容止看她这副模样，有点惹人心疼的，他笑了笑，道：“夫人有事，尽管吩咐。”苏韵芝便道：“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康容止嗤嗤笑道：“夫人想给督军府打电话，还用得着我帮忙？”苏韵芝摇头道：“我指的家，是指……”她顿了顿，眼圈一红。康容止心里明白，可面子上依旧是嬉笑着的：“原来夫人是想给吴兴的那个家打电话呀。”
　　苏韵芝生怕他不答应，又道：“还望康将军看在当年与我一同救景行的份上，帮我这个忙。”康容止笑道：“夫人都拿督军出来说事了，我怎会不答应呢。只是我不明白，夫人想要打个电话，何必巴巴地跑到我这儿来，在府上不就能打了么。”苏韵芝摇头道：“我怕他知道，他说不准会多心。”
　　楼下传来沁儿的声音。康容止往楼梯下看了看，指着一旁的房间道：“看来那丫头在找你。这是我的书房，你用书桌上那台电话就行。我先下去，跟那丫头聊聊。”苏韵芝甚为感激，走进房间，这里的风格摆设与李景行的书房截然不同。她顾不得细看，径直走到桌边拿起听筒。
　　电话好不容易接通。苏韵芝听着对方传来的声音，是她所熟悉的。她唤了一声：“碧儿。”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响，犹豫道：“是二小姐吗？”苏韵芝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问道：“碧儿，老爷和夫人还好吗？”碧儿的声音带着哭腔：“老爷和夫人还是跟以前一样。二小姐，你居然还活着，我以为你已经……”碧儿顿了顿，又道：“二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苏韵芝听得这个消息，又喜又悲，问道：“韶华回来了？她还好吗？”碧儿道：“大小姐不好，铃木希子逼着她做了司令的妾室。”苏韵芝一愣，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像苏韶华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肯委屈自己。她还想问些什么，又听电话那头传来声音：“碧儿，是谁的电话？”
　　她认出是母亲的声音，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碧儿道：“夫人，是二小姐打来的电话。您要不要……”苏夫人的声音带着怒气：“接这个混账东西的电话做什么，我们苏家没这个女儿。”
　　咔嚓一声，电话被挂断。苏韵芝呆呆的站在那里，眼泪干涸，只觉得眼睛疼痛。她挂上电话，擦干脸上的泪，转身下楼。
　　康容止慵懒地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嬉笑着打趣沁儿。沁儿见苏韵芝走下来，赶紧迎上去，道：“夫人，你这是去哪儿了，急死我了。”苏韵芝勉强一笑，道：“方才走错了地方。”她朝康容止望了一眼，微微点头，表示感谢。康容止歪着嘴一笑，眨了眨眼睛。

　　李景行回来得晚。苏韵芝等了很久，渐渐困上来，支撑不住，便先睡下了。她心里惦记着苏韶华，想着自己曾经在秦家过的生活，不知苏韶华会遇到怎样的境况。翻来覆去，迷迷糊糊地睡去，才睡着，又被吵醒。
　　苏韵芝睁开眼睛，见李景行站在床边。台灯的灯光下，他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中。她喃喃道：“你回来啦。”他冷冷的“恩”了一声，脱了衣服，掀开被子。苏韵芝揉了揉眼睛，朝他靠得近了些，伸出手，搂住了他。
　　李景行翻身过来，俯在她的上面，盯着她的脸，死死地看着。苏韵芝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笑道：“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瞧着我？”李景行沉着脸，问道：“你今天去姑妈家了？”苏韵芝点了点头，“恩”了一声，心想他不会连出门做客的权利都不给她吧。李景行又问：“你在姑妈家，给哪儿打电话了？”
　　苏韵芝心里咯噔一下，想着必定是康容止出卖了她。她知道自己瞒不过他，索性便笑道：“我给吴兴的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李景行听了这话，沉默着，不作声。苏韵芝见他一言不发，心里没底，又道：“我想知道我的父母过得好不好。”
　　李景行没有搭理她，翻身重新睡下。苏韵芝坐起来，望着他，道：“你怪我给家里打电话，是不是？”李景行道：“我最恨被人欺骗。”苏韵芝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她用手撑着，不让自己溃败下来。
　　李景行闭着眼睛，睡了一会儿，翻了一个身，见苏韵芝依旧坐在那里。他看她瘦削的身子，不由得心生怜悯。坐起来，两个人长久无言，仿佛是两尊石像。又开始下雨，雨水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苏韵芝听着雨水，想起了江南的黄梅季，她觉得这雨水仿佛是她的眼泪。她过去总爱流泪，现在却流不出泪了。
　　李景行叹息一声。她这样一个柔弱的人，偏偏这样倔。他有些气她，她当着他的面，是那么温顺，背着他的时候，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开口道：“你也不必怨别人。想要在蓟州打电话去吴兴，你以为那些接线员不会心疑？”
　　苏韵芝听了这话，心里倒反而略有欣慰。原来不是康容止出卖了她，而是那接线员。她心想，在蓟州到底还是有个人能够求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