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离城》妩小嘎

17、memory 佛陀，请宽恕我的罪

　　此后的十多年，汐拒绝那个在她童年便独自离开的男人的任何关心。不见面，不接电话，拒收每年的生日礼物。她再也没有给这个男人任何一次可以让他弥补内心的残缺，而使她原谅的机会。

　　十七岁的时候，她选择离开。最后一次争吵，汐报考了北方一所大学。汐要走。她激烈的反抗，泪流满面，她对着母亲说，我一定离开这个家，必须要离开。她不吃饭不睡觉，无声的抗议。母亲沉默。自信坚强的脸上突然多出了一些悲哀的，看起来苍老的纹路。

　　每次回家过年。母亲都会说，你应该有个家，稳定下来。她担心汐独在异乡，颠沛脆弱。汐总是无语的笑。汐说，要对一个人产生愿意与其相爱一生的想法，如此的难。温暖的男人太少，无法在彼此长久的相处中获得安全感。至于那些玩儿的游戏，只是浪费生命的乐趣。不是我的方式，长久以来一直如此。身在人群中，只喜欢流动而疏离的状态。也许只有旅行，才最能够身心自在。哪怕毫无目的，甚至只是一个人随意在大街上漫步。自己的心，许是疲累了。只想安静。孤独是因为既希望有人关心，又不想被谁过分打扰。有时候，人们哭泣，并不是软弱，只因坚强了太久。

　　临走前，母亲都坚持送她去机场。等她过了安检，母亲依旧一再的张望，挥手说再见。

　　汐知道母亲难过。她会一再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让女儿远走他乡。汐现在常对她说，老妈，别再拼命了，我已经能够养活自己，你来北方和我一起住，咱们去旅行。她光洁的前额，嘴角带着微笑，小汐，你稳定下来再说。

　　独自衣锦行走，汐开始一个人的生活。大部分人的生活也许未必像她这样目的明确。常常凌晨五点起床赶早班车，深夜的时候抵达另一个荒僻的地点。虽然每个月，南方的女人都会给她汇一笔不菲的钱款。让她哪怕无所事事，亦能维持衣食无忧。

　　旅行，摄影，吃饭，阅读，看电影，深夜回家。始终只有一个人。她从不带男人回家或在外留宿。因为不爱，所以分得很清楚。

　　二十四岁的深秋。一个夜晚，搭上从北方赶回家去的飞机。曾经坚不可摧，无所不能的母亲在电话里哭诉。父亲病危。

　　飞机上，她疲惫的靠在临窗的座位上。脑子一片昏沉。离家七年，依然独自一人。没有婚姻，没有孩子。亦从没给过父母任何安慰。在付出很多代价，浪费掉更多时间之后。才终于知道，爱也许才是能够拯救一切的最好良药。那时起，汐才真正下定决心和最懂自己的皓在一起。

　　赶到南方老家的时候，凌晨三点。父亲已经被安放在一个水晶馆里。太平间幽暗空荡，用来烧纸钱的灰色瓦盆里燃着汹涌孤单的火苗，放供品的桌子上摆着父亲生前爱吃的食物，旁边一长排空空的椅子。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打在墙壁中的换气扇上，吧嗒吧嗒，叶片缓慢的转动，水滴坠落，掉在地面。她看到他的第一眼，陌生。十多年从未再见面。记忆里仍是十岁时父亲的模样。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切都晚了。她知道她无能为力。

　　四周渐渐沉寂下来。潮湿的冷风吹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树叶随风摆动。空气中有灰尘微粒，混合着雨水的凌乱。可是她听到的唯一清晰的声音，是十岁那年。这个和她一样，拥有浓密卷发，黑色烁亮眼睛的男人说，小汐，来，让爸爸抱抱。

　　她跪在父亲水晶棺旁的水泥地上，在深夜空寂的太平间里，把满眼泪水的脸埋进双手中祈祷。万籁俱寂。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而沉重的穿透尘埃。佛陀，请宽恕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