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离城》妩小嘎

16、memory 童年

　　去到萨加玛塔看加德满都谷地。博卡拉河谷周围的群山萧杀枯黄。野天鹅在水上飞行。走了很长时间。我们躺在草地上，闭眼倾听耳边簌簌的风声。

　　也许会用一生的记忆来怀念这座前生的国度。在尼泊尔的时光。朝夕相伴。延绵至一生那么悠远而令人惆怅。汐说。

　　小时候我一直认为孤独是可耻的。不能让别人看到，也不想让别人听到。

　　在我十岁的时候，父亲和她离异。我放学回家，看到丰盛的晚餐摆在曾经三个人的餐桌上。一只一只盛着我最爱吃的菜的青花瓷盘。母亲很忙碌，通常节假日的时候才会做。于是我知道发生了重大事情。

　　她坐在餐桌对面缄默不语。把一枚古朴别致的祖母绿戒指从无名指上摘下，放到桌子上。那是父亲和她的定情信物。我们在明亮的室内，默默吃晚饭。饭菜渐凉，她起身去厨房加热。炉子上的锅发出汤汁沸腾的声音，呲啦呲啦，水分蒸发在空气里。窗外传过小孩欢笑和隔壁邻居家电视的声音。我压抑着眼泪，心中充满委屈失望。走进卧室，关门，扣上门锁。她跟过来，在门外徘徊。迟疑。犹豫的用手指轻敲一下房门。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一个没有男人可以依靠的年轻柔弱女子，开始独自带着孩子生活。她像受了重创的母狮，一夜之间强大了起来。工作忙碌，常日夜颠倒的加班。每天喝泡得浓厚的绿茶以维持睡眠不足的体力。弱肉强食的社会，不进则退。一旦萎靡弱小，失去被利用的价值，便是沦落。她在律师界的名气越来越大。她是性情纯真的人。我相信除了她的天分和上进心获得，还有无穷的保护欲。

　　我曾陪她参加过律师行业的庆祝酒会。她的事业做得如此之好，众人均过来和她招呼寒暄。

　　她穿白色丝绸长裙，长长的头发倾泻在胸前。眼神疲惫，却锃亮，旁若无人。彰显着十足的自信心。这种自信也许来自拥有很多常人无法企及的东西，也许来自一无所有便无所求。我看着她在人群里得体的微笑，身体微微有些僵直。但是她能够控制自己。她是会把手指甲剪得短而干净，喜欢穿白色的女子。经历过无数繁华场面，依然只喜欢白色的女子。外表坚强，骨子里绝不妥协的桀骜。内心却隐晦着柔软和依赖。

　　我知道。这是她的外壳，坚硬执着。始终不愿和他人过多分享自己的内心，不被理解无所谓。她柔软纯白的灵魂躲藏在里面，在喧嚣尘世里小心翼翼的爬行。

　　我们从来不对彼此表达情感。亦不愿当着对方的面掉眼泪。不管是爱，是失望，还是对彼此的依恋。表达似乎是一种禁忌。我们都无法突破极其相似的硬壳，把甜蜜的内核自然袒露。

　　在空荡荡的家里独自吃饭，独自入睡。她一直很忙碌，彻夜亮着灯整理案卷。我偶尔醒来，突兀刺目的灯光，照的眼睛生痛。于是在枕边放一只布偶，睡觉的时候抱着它。这个习惯维持了很多年，直到现在，不管我去到哪个地方，我都会带上童年的布偶。这始终是我最深刻的少年记忆，像打在心上的绷带。

　　学会了独自吃饭，睡觉，做功课，整理自己的情绪和内心。因为这个女子，是我的母亲。我必须接受这种生活。我渐渐习惯了独自一人，却又非常恐惧没有人在我身边。

　　长大后，可能因为喜欢摄影又恋旧的缘故。我会一直把曾经年少的照片带在身边。偶尔空闲下来，会拿出来翻一翻。有一张少年时的照片，对我来说异常珍贵。照片里，三个孩子站在夏日雨后的空地上。那是年幼的时候，我有过的少年友情。是和学校里的两个男孩。一个是我的同桌，他叫皓。另一个是我们的班长，他叫泽。这张照片我一直保留着。照片上的女孩和男孩们，他们的眼神同样倔强而忧郁，身后有着大片金黄的向日葵。

　　我记得皓的家和我家隔着一座小桥，桥下是蜿蜒环绕城市的一条小河流。夏日暴雨的午后，皓等在我家门口的楼梯上，和我一起去学校上课。阴凉潮湿的空气中，他的笑容似一束洁白的月光照在昏暗的楼道里。我们在大雨中并肩撑着一把伞，穿着雨鞋嬉笑着踩水。他柔软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碰在我的脸上。我用手拨去。伞外是滂沱的大雨。

　　那时候我是一个父亲离开，母亲经常忙碌常不在身边的女孩。喜欢写诗歌。不爱说话。晚上睡觉时会紧紧抱着枕边的布偶。皓的家庭，父亲脾气暴躁，每次喝多了酒，会对妻儿家庭暴力。我们都还没有长大，是含苞待放的花朵，却经受着各自晦涩而艰忍的伤痛。尽管在同一个班级，坐同一张桌子旁边。我们每天仍会用写小纸条的方式彼此对话。想在文字的灵魂里寻找到通往温暖世界的阳光路途。最好的途径，也许便是给予对方默默的关心爱护。这种爱，有着纯粹笃定的内心。盲目而又绝望。我们在时间的感情里，懵懵懂懂中，对这个未知世界的旅途，做好了将要出发的准备。

　　这段往事，这种感情，使我对朋友之间的友情，一直赋予着神圣坚不可摧的信仰。在它里面，没有利益，没有金钱，没有肾上腺素的作用。仅仅只是因为彼此是相似的同类，都是敏感不安而又感情贫乏的孩子。彼此纯洁静好的陪伴，惺惺相惜，拥抱取暖。不管悲喜，或者是否开心失落。

　　现在想来，曾经整个少年时代，也许是一生中最为凄艳的岁月。青春像一场的海啸，疾驰呼啸而过。唯留下，风平浪静。后来，我们三个考上同一座城市的大学。皓和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两个都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泽像哥哥一样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也许因为从小相似经历下的惺惺相惜，皓是那个最懂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