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相亲时代》清崎晓

1、人艰不拆

　　我不知道是不是越是小城市越是想要褪掉“小城市”的标签，在我所处的这座三线小城，除了人们的钱包，其他方面越来越像一座大城市了。建筑、饮食、层出不穷的娱乐场所，还有物价——这物价涵盖了从小城里人流量最大的商场到连菜市场都没资格进入的路边卖菜小摊，无一不带着浓浓的高贵冷艳的气息睥睨着你，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你，就算在这座生你养你的小城市，你一样是个整天跟着人流兴冲冲挤进那些新建场所凑热闹，又空着手灰溜溜滚出来的穷屌丝。

　　比如我现在坐着的这家咖啡店。五年前还是四年前它就已经开张，规模在当时我所见过的咖啡店里绝对算得上庞大。它那高贵中带着典雅和忧郁的暗金色墙壁，杵在门口的男招待黑白相间的工作服，还有窗口窥见到的昏暗的灯光，有几次我还见到了窗户里影影绰绰的蜡烛！他们居然不怕火灾只求浪漫的点上蜡烛！

　　这一切的一切完全符合当时我所读的那些文艺装逼小说里的场景，让我无数次的向往，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呢？是热恋中的男女吗？他们会喁喁私语些什么样的情话？还是像安妮宝贝那样的女作家？她穿着一袭棉裙，孤独而高傲的观察四座的人群，在纸上划下一行行冷峻的黑色字迹。而这座咖啡厅的名字：DIOR，对当时只认识阿依莲美邦的我来说，这名字太神秘了，到底是叫迪欧还是迪奥还是迪欧尔呢？我完全想不到这名字山寨的如此高端大气国际化。

　　现如今，小城里的高档咖啡店已经比六十岁奶奶脸上的褶子还多。这家店因为优越的地理位置一直屹立不倒。而我兜兜里的钱来这种地方依然要纠结再三。我以前一直奇怪是哪些人养活了这些贵的离谱的场所。

　　我这是被迫无奈这个月第三次来这里，彼时的幻想早已灰飞湮灭，来这里纯粹因为近。在我后排的位置上，四五个年轻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唾液纷飞旁若无人的打牌，我瞟了一眼他们的桌上，除了散落的乱七八糟的扑克牌，一人一杯凉白开遗世独立，每个杯子都散发出“老子就是什么都不点老子就是不要脸”的气场。在隔壁的邻桌是一群中学生，除了零食茶点，他们桌上的东西化成灰我都认得。那是试卷啊，占据了我整个中学生涯的一张张挥舞着翅膀的试卷！这群学生就这么争分夺秒的互相抄着试卷，也不怕眼睛瞅瞎！还有前排一桌的几个大妈，说笑声撼天动地，那气氛让人以为虐待她们的极品婆婆刚刚改了嫁。

　　这种气氛在我第一次来时极其不适应，以至我向我那充满美好憧憬与幻想的年少时光缅怀了很久。如今，现实中支离破碎的又岂止是对区区咖啡店的幻想？这世界一直都是货不对板的，只是年轻的我见到的太少，想象的太多。

　　说到年轻这个词，是的，就连这个司空见惯板上钉钉的词都在嘲笑我的自以为是。我一直以为25岁是很年轻的，虽然本该眉目含情而我眉目含的是鱼尾纹，本该一笑百媚而我是一笑百条法令纹，本该朝气蓬勃而我蓬勃的只有在理发店里捯饬过无数遍的头发。我依然以为我是年轻的。直到我的妈妈，这位已经把年轻想象的完全变了形的五十岁中老年妇女，居然一次又一次指着我说：你老了！

　　“你都是25的老姑娘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你会越来越嫁不出去的！”

　　当我妈那忧国忧民忧天下的眼神如同激光一样扫射在我脸上的时候，我慌了。刚开始我还能反抗几下，随着她的火力越来越密集……对了，她还找来许多盟友对我集中攻击，我自以为年轻的姿态在不知不觉中土崩瓦解，或许我只是阳奉阴违想让耳根清净一些。不管怎样，我终究举起了小白旗，在我妈满意的笑容里，走上了我一直反感的相亲之路。

　　也未必全是我妈的能耐。是这个时代的大势所趋。当不断的听到身边有朋友同学去相亲，我总有一种“又一座城池沦陷”的悲凉之感。我的那点倔强和坚持，惺惺作态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何况我还抱着“万一能相到个合适的”这种想法。但是当我相到第二个人的时候，我再一次怀疑了我眼前的世界。

　　为什么这么丑？

　　为什么每次都这么丑？

　　虽然只有两次，两次的相亲对象一个比一个丑。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倾国倾城，我也没有要求对方玉树临风，可是你能不能褶子少一点，头发多一点？眼睛大一点，肚子小一点？而当我振振有辞的报告我妈这些相亲对象的实际情况的时候，她和我爸都流露出对待小孩子说谎时的态度：

　　“怎么可能那么丑的都被你碰上了？”

　　“是你眼光太高了吧！”

　　最后又会得出一个污蔑我人格的定论：“肯定是你不想相亲，忽悠我的！”

　　从未想过相亲会让我的人格都受到质疑。我愤愤不平的把这种不公平待遇告诉同样奋战在相亲战场一线的好友罗岚她迸发出来的巨大共鸣差点没把我炸死。

　　“我也是这样啊！”

　　“我相的对象长的那叫个鬼斧神工人神共愤天打雷劈令人发指禽兽不如啊！可是我妈死活不信死活不信死活都不信啊！”

　　“不信也就算了，我妈居然还嫌我长得丑，说我长成这样别对别人要求太高了！”

　　“就为了个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丑男人我妈居然嫌我丑？她忘了当年她是怎么拿着我那些跟二傻子一样的照片到处跟人炫耀她女儿多好看她女儿多像她了吗？她忘了当年她是多么洋洋得意完全不顾我丢不起人直接玩尿遁吗？”

　　我揉了揉被炸的有点晕的耳朵，打断她：“那怎么办？”

　　这妖孽的表情一瞬间发生了变化，像是在演画皮一般，从义愤填膺转眼变成眼角含媚，只有我看得出来，那是笑里藏刀。

　　罗岚的语气瞬间百转千回成温柔可人：“怎么办？你手机是干什么用的？”

　　“啊？”我一时没反映过来。

　　“手机除了可以自拍美女，还可以偷拍丑男啊！”

　　我恍然大悟！

　　“你要是嫌不够丑，还可以PS一下再给你老妈看，反正我妈看了之后，再也不嫌我丑了。”

　　这招很好，可惜我之前不会用。我有信心之前相的那两个货都有绝杀我妈的资本。只是今天这个不知如何。我坐在DIOR里摆弄着手机，甚至有点小小的忐忑。如果他不丑，就不能证明我的清白与诚实，如果他太丑，我妈倒是不再怀疑我，可是我只会对这个世界越来越怀疑。纯情少女的恋爱之路真是充满了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