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妻》朱公三味

8、城堡，贵公子，伪公主（2）

　　“明亮的星，我希望能像你一样坚定
　　但我并不想独自灿烂地
　　悬挂在夜空，永恒地睁着眼睛，
　　如同大自然中耐心而不眠的修行者，
　　……
　　不！我只愿永远坚定不移地
　　枕靠在我美丽爱人成熟的胸房上，
　　永远感受着她柔软的沉落和升起，
　　永远在甜蜜的躁动中苏醒着，
　　聆听着，聆听着她温柔纤细的呼吸，
　　就这样永远活着，或者，在陶醉中死去。”

　　最后一个音节从小棠菜嘴中落下后，站在不远处的中年女教师点了点头：“嗯，很好！发音比之前进步了，感情也饱满了不少。”

　　“这是英国浪漫派诗人济慈，送给他年轻单纯又可爱美丽的情人芳妮的一首情诗……”

　　此刻的小棠菜，端正地坐在散发着醇厚木头香味的红橡木大书桌后，听着眼前这位博学多识的女教师为她讲解着那位故去的，遥远的，浪漫又敏感的英国诗人和他的芳邻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

　　宽敞的书房因为只有小棠菜和女家庭教师两人而显得有些空旷，但这里却无疑是暖和，惬意而又美妙动人的。高大结实的书架沿着古典美丽的书房墙壁延伸至门口。架上排满了各种包着朱红，墨绿，矢车菊蓝，薰衣草紫颜色硬质外壳的书籍，令这间原本已经足够古典雅致的书房自然而然地多了些肃穆宁静的氛围。

　　房间的地板上铺着猩红色的细软毛毯，踩在脚下的时候，总让这些日子里，每天都要来这里读书学习的小棠菜有些揣揣不安的感觉，因为脚下的触感实在是绵软得不可思议，就像她小时候踩在雨后暄软而又热意蓬勃的泥土上，幻想自己就是电视机里头那穿着精致白纱裙的芭蕾公主一样。

　　她脚下不远处，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这时正把自己缩成一个棉花糖，躺在冬日暖阳透过玻璃投射而成的金色光柱里，睡得无知无觉，甜蜜动人。

　　这只韦尔斯无尾猫是卫嘉印两个月前要出国公差时送给她的。小棠菜还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卫嘉印手中把这只小猫咪接过来时内心的惊讶和喜悦。

　　小棠菜喜欢猫，尽管她从没对除了姥姥和姥爷以外的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这个小小喜好。姥姥在她小的时候曾为她养过一只老猫，年幼的小棠菜并不在意那只猫已经垂垂老矣，她只是高兴得厉害，每天都要给它洗澡，梳理它并不美丽柔滑的被毛，抱着它悄悄地说自己不能出口的心里话，那些话里，满满地充溢着她对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姐姐和小弟弟那一家四口的艳羡和渴望。

　　她还给那只老猫起了一个极其可爱的名字，叫糖糖，因为她喜欢自己叫它的时候那种唇齿生甜的美好感觉。糖糖，糖糖地叫了几个年头后，突然有一天，老猫不见了。小棠菜扯着姥爷的手臂找遍了整个村子，都没有老猫糖糖的身影。太阳要落山的时候，走得精疲力竭的她哭着回到了家里，连晚饭都难过地没有吃。

　　那个夜晚，是姥姥抱着她一起睡觉的。姥姥用粗糙的大手摸着她的小脸蛋和红肿的眼睛，告诉她猫咪只是要回到自己的家了才会离开她，糖糖是不会忘记她这个小主人的，小棠菜于是在姥姥温暖的怀抱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后来，长大些的小棠菜才知道，原来那些知道自己快要年老死去的猫因为怕主人伤心，不想让主人看见自己的死亡，所以它们才会选择悄悄地离开家，去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无声地离开自己曾经生活过的这个世界。

　　……

　　“喜欢吗？”卫嘉印不知道自己的脸部肌肉组织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平日里他明明是个再严肃不过的人，怎地每次一见到小棠菜，他的嘴角就会不由自主地翘起来。唔，或许，他该约自己的私人医生咨询一下了。

　　摸着怀中猫咪柔软细致，如同特级丝缎一般的长长软毛，小棠菜点了点头：“喜欢！”她确实是真喜欢，以致于一向小心翼翼的她竟然忘记了称呼眼前的男人。

　　“去书房听课念书的时候，带上它去，这段日子就让它陪你。嗯？”卫嘉印看着她侧脸上的小小梨涡，口中发出的语调听起来是如此地温柔。

　　“嗯。”猫咪圆滚雪白的身体在小棠菜的手臂上跃跃欲动，两只短小的前腿儿险些蹬空。小棠菜探手摸着它的脊背，这才突然发现这只猫竟没有尾巴！

　　“卫先生，它怎么没有尾巴？”小棠菜抬头，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问道。

　　卫嘉印的脸色突然就不好看起来，阴沉得有如黑云笼罩下的天色，就连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也瞬间肃冷下来。

　　小棠菜看着他的脸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不敢再作声，只把小小的脑袋又垂了下去。

　　卫嘉印看着她这样的反应，心内更是烦躁，他转身走到壁炉旁，用力摁下叫人进来的按钮，又背对着小棠菜说道：“我还有事，你先回自己房间休息吧。”

　　小棠菜轻轻地嗯了一声，说一声卫先生再见，便抱着手中的猫转过身子朝门口走去。

　　临出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站在壁炉旁，盯着墙上犀牛角挂饰和半旧猎枪的卫嘉印。

　　男人的身体依旧站得笔直，头颅微微仰起。衬衫的袖子被他挽到了手肘处，露出肌肉贲起的小麦色手臂。此刻，他的一只手臂正撑在身侧的壁炉凸起处，从小棠菜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那只手臂就如同她过去上学时体育课上撑过的单杠，横如一线，强悍有力；而男人空着的另一只手则攥成了紧紧的拳头，背在身后。

　　明明这个男人可以把身上那件原本斯文儒雅的白色细纹衬衫都穿出坚毅冷硬的感觉，可不知为什么，小棠菜却从他身上读到了一丝落寞的味道。

　　女孩柔软的内心忽然就被触动，她的手便停在了那金色冰冷的木门把手上：“卫先生？”

　　卫嘉印听到她这声温柔娇软的呼唤，心里舒服了些。他应声转过头来，看着远处的小棠菜。他的视力本就极好，加之这日的阳光异常灿烂，所以，即使两人间隔了如此不短的距离，卫嘉印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女孩额头上覆着的那层细细的绒毛，这让他不禁联想到了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因为怕她来自己这间不装暖气的屋里时着凉，开始的短短几天内，卫嘉印就已经让人为她添置了数目惊人的各色披肩，以及数件毛质细腻，雪白动人的保暖皮草长袖小衣。

　　此刻的她身上穿着自己特意吩咐郭姨给她置办的淡紫色棉质长裙，为了保暖，上身还裹着一件浅灰色，镶着纤细金边的羊绒披肩，乌黑柔顺的长发一大半披在脑后，还有剩下的一小部分顺着柔美动人的脸颊垂下，服服帖帖地躺在胸前，发尾微微卷起，显得娇俏可爱。

　　经过两个月的细心将养，她的气色已经比刚来到这里时好了许多。原本白得发青的肤色开始闪现出羊脂白玉一样的柔腻光泽，两颊也有了淡淡的粉色，一双眼睛愈发黑白分明，波光动人，鼻子依旧秀气挺直，过去缺乏血色的嘴唇也变得红润娇嫩。这样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儿，谁还瞧得出这个女孩子过去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保姆女佣呢？

　　“想说什么？”卫嘉印淡淡问道。

　　“谢，谢谢您送我的礼物！”小棠菜原本想好的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没事。”卫嘉印的声音里透出了明显的失望之情。

　　“还有，”小棠菜尽力压抑着自己想要走得离男人近些的脚步，“您出门在外，要小心保重自己！”

　　卫嘉印听出了她话里的关切，心情比刚才更舒畅了许多：“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这屋里不送暖气，再站下去小心着凉。”

　　小棠菜带着脸上的笑意再应一声，便离开了房间。随后，等在门边许久的郭荣华走了进来，等着卫嘉印的吩咐。

　　……

　　西洋落地钟缓缓地响过四声后，女教师便宣布今天的课到此为止。指给她需要阅读的诗歌篇目后，小棠菜鞠躬道谢，女老师挽着手袋离开了书房。

　　小棠菜将桌上的纸张，羽毛水笔，墨水瓶恢复原位，摁了一下一旁的响铃，又收拾好自己晚上需要阅读的书籍，便起身走到白猫身旁，蹲下身将它抱了起来。

　　“糖糖，小懒猫，已经放学了，跟姐姐一起出去散步好不好？”小棠菜依旧把这只猫叫做糖糖，因为她依旧迷恋喊出这个名字后，唇齿之间余留的甜蜜缠绵。

　　糖糖张嘴对着她喵呜一声。

　　书房的门此时被人推开，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小姐，要先用些茶和蛋糕吗？”

　　小棠菜确实有点饿了。每天中午午睡半个小时后，从下午一点开始，她便需要按照每日不同的课表，在这间书房里做法语对话，念英文诗歌，听老师讲解东西方艺术史。每逢周一，三，五七，还需要去琴房听音练琴；剩下的日子，还须到外面做素描写生。

　　这样的课程安排都是在卫嘉印走后，由那位面容严肃的郭姨转告给她的。那位郭姨还特别强调说卫先生对她寄予厚望，为她聘请了数十位老师要对她精心教养，希望她能不辜负卫先生的一番苦心，用心接受家庭教育，争取学有所成。

　　而且，就连城堡里佣人对她的称呼，也在一夜之间，从之前的赵小姐变成了如今的小姐。

　　小棠菜曾经不解地问过：“我以为自己是来这里做保姆的。如果家里没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可以离开吗？”

　　郭姨看着她半晌没有回答，最后，轻轻地叹口气后，她说道：“小姐，你离开这里，以后还想去哪儿呢？”

　　“你心里要明白，你如今过着这样的生活，这可是外面那些女人几辈子都不一定能修来的福气！你该好好珍惜才是。”

　　卫嘉印走后的日子里，郭姨每天都要像这样和她说会儿话，像是做功课似的，不长不短，每天半小时，内容包罗万象。可归根结底，所有的话题都是围绕着卫嘉印展开的。

　　“这房子，除了大小姐，先生轻易不会让女人长住的。郭姨在这儿呆了这许多年，小姐你还是头一个。”

　　“这里离市里很远，这一带地方都是先生自己的，小姐你想出去的时候，记得唤人陪你。你若是走丢把身体冻病了，先生回来，我们都不好交代。”

　　“这座城堡里有很多先生自己收藏的东西，小姐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到处走走。等先生回来，若是看到你熟悉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先生是我们这些人对主人家的称呼。小姐你和我们不一样，等卫先生回来后，你该学着放松自己，对卫先生热乎些。先生是个男人，又大了你十几个年头，总不能让他总是倒过来迁就你，小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意思总是相似的，郭姨却总是换着不同的说法，不厌其烦地跟她说。说得多了，小棠菜突然就明白那天卫嘉印临走前，两人原本正好好地说话时，他为什么会突然就变脸色了。

　　从卫嘉印说起，后来就到这座庞大的城堡，再到城堡里的佣人，器物，房间，等到小棠菜的头脑里不再那么一空二白的时候，离家两月的卫嘉印终于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