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妻》朱公三味

2、城中村的青梅竹马（1）

　　“健仁哥，健仁哥，你看我真的能行么？”小棠菜个子小，长到十八岁，也才勉强一米六。和孙健仁这个一米八六的长腿大高个并排走，她几乎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孙健仁看也不看她地回了一句：“我说行就行。你快点，我跟我们主管约好八点就要面试你的。”

　　“哦，我知道了！”小棠菜满心欢喜地应道。看着大步走在自己前面的孙健仁，小棠菜心里想，真好！以后自己就能和健仁哥每天一起出门，一起回家了。

　　小棠菜是一个月前被回家看爷爷奶奶的孙健仁带到这繁华的江城的。

　　小棠菜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儿，她上面还有个姐姐。她出生之前，别人都说她娘肚子尖尖，这胎怀的一定是个男娃。已经生了一个女儿的李家父母都高兴得厉害，每天盼啊盼啊，结果到了最后，孩子生出来了，一看，又是个女娃。她爹和奶奶一家人气得立刻掉头走人，留下抹着泪的小棠菜娘亲，还有听到消息急急赶来乡医院照顾女儿的姥姥。

　　等到小棠菜满月后，她娘说什么都不肯再继续养她，只一个劲地说要把她送给别人。反正他们已经有一个女儿了，家里也不富裕，为了小棠菜这么个没把的交罚款实在是不值当。他们两口子还要留着那些钱等以后生了儿子用。

　　小棠菜的姥姥左劝右劝，也没能说动女儿把这个小女娃留下，看看在襁褓中哭声咽咽，跟只小奶猫没什么两样的小女娃，小棠菜的姥姥一狠心，把这小女娃抱回了老两口家里。米糊糊菜汁子喂着，最后好容易把她拉扯到了十八岁。

　　而孙健仁，就住在小棠菜姥姥家的隔壁。

　　孙健仁是孙家这一代唯一一个男娃，所以他不存在被父母不要这一说。可他也是个命苦的，孙家父母生了他，又把他养到三岁的时候，就把孩子抱到了孙家老人这里，然后两口子便一起结伴外出打工了。

　　第一年，两口子很是喜气洋洋地带了不少钱回家，更别提孙健仁他妈还提着一个装满细点心，儿童玩具和一套小孩子新衣服的人造革黑皮包。那气派，只把村里人羡慕得都要得红眼病了，都说孙家两口子这趟出去，比留在村里刨地球不知道多搂了多少钱回家。

　　结果，等到两人第二年过年往家赶的时候，要命的事来了。赶上天黑路滑，他们搭的大客车眼睁睁就从山上翻了下去，一车人连同司机没留下一个活口。

　　人们把信送到孙家老人门上的时候，孙家奶奶哭得昏死过去足足有四五回。老两口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说句不好听的，那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可最后看一眼旁边还吸溜着鼻涕的大孙子，只能咬咬牙挺了过来，辛苦拉拔着孙子长大成人，也算是给他们孙家留了个后。

　　就这样，小棠菜和孙健仁虽然处得不十分熟络，可左邻右舍这么多年，哥哥妹妹的也喊了不少年头，用文雅点的话来说，倒也是青梅竹马，好一对儿小儿女。

　　孙健仁这人，大概是因为父母的事情，所以懂事懂得早。村里同龄的男孩还在上树掏鸟窝，下水摸鱼虾，拿着泥巴互丢的时候，他已经晓得找那些进了学校读书的大孩子借书看了。

　　长到十七岁，初中毕业，中考成绩在村里是最好的，成绩足够进县里的二中。可孙健仁不声不响骑着二八横杠和同学一起去县里转了一天，回来就说自己不准备念高中了，他要去城里学做饭去，直把孙家老两口气得要吐血。

　　可孙健仁一点不急，把饭一吃，就和自家爷爷坐在炕头慢慢絮叨。二中在村里还算是个地方，可在人家城里人眼里，屁也不是。再说，念高中可不比小学初中，什么学费，教材费，还有去城里学校的住宿费，生活费，那可是老大一笔钱。别说是二中这种学校了，就是进了一中，花上一大杆子钱念上三年，也不一定就考得上大学。

　　孙健仁说自己可不干这种赔本买卖。他今天在城里骑着车里乱转，看到好多城里气派的饭店都在招大厨，月薪三千以上，还包吃包住。他们这样的家庭，还是少想那些虚头巴脑的，实实在在挣点钱娶老婆才是正经事。

　　孙家老人这辈子也没去过几回城里，每天围着村里那一亩三分地转，这会儿听自家孙子这么一说，想一想也就应了。再说，其实他们就是不应也没用。这孩子自小主意正，老两口根本说不动他。

　　于是，别人都背着行李卷去城里念书的时候，孙健仁一个人到了省里最大的城市——江城。找了家门帘还不错的饭店，进去从大厅里打杂做起，一个月后就挤进了厨房里，上了水台，成了正儿八经的厨房学徒。

　　其实，水台可以算是厨房里级别最低的工种了，杀鱼砍蟹，基本厨房里原料粗加工的活儿都归水台管。工作琐碎累人不说，还特容易得职业病。主要是手整天泡在水里，两手脱皮泛白还算是好的，赶上一冬天下来，冻疮是没跑的。

　　更让孙健仁心有余悸的是，和他一起在水台做事儿的另一个学徒，因为比他来得早，经验多，那天有客人点了个甲鱼汤，就赶快从水箱里捞了个甲鱼上来杀。结果这人大概是仗着自己有经验，有心向他炫耀，本来甲鱼头都剁下来了，非要把这头整回去做标本不成。结果，孙健仁转个身的空当，就听见同事凄厉一声惨叫，回头一看，那同事手上血流如注，再看被他扔到一旁的甲鱼头，口中清清楚楚叼着半个手指头。

　　孙健仁因祸得福，原本要干几个月的活儿因为老板舍不得再招人，都给他一人干了。新手有了机会，还赶上是孙健仁这样贼有心眼的新人，没几天水台就练下来了。之后一路顺风，水台，砧板，上什，打荷，烧腊，面点，刀工，也亏得这饭店规模不大，不到一年，就升到了炒锅上。

　　而且，不止事业一日千里，在饭店这一年里，孙健仁还和家在江城本市的一个姑娘好上了。

　　和孙健仁相好的这姑娘叫林灵，和孙健仁在同一家饭店里工作，是个服务员。人长得特水灵不说，嘴还特甜。孙健仁仪表堂堂，又是厨房里最有前途的一个，两人一来二去，眼角眉梢都带了那么点意思，慢慢地日子长了，就悄悄好上了。

　　为什么是悄悄的呢？主要是酒店业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允许厨师与服务员谈恋爱。倒不是怕影响工作，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

　　最主要的原因是，厨师和服务员一好上，就容易整出跑单这事来。所谓的跑单，就是食客没结账，或者没结够账，再或者，服务员私自给客人多上了没在点单上的菜。这些损失，最后都是需要酒店承担的。所以为了发生不愉快，厨师和服务员的办公室恋情一般在酒店是被禁止的。

　　两人偷偷摸摸好了几个月，被眼尖的同事看出了苗头，经常或真或假地开两句玩笑，慢慢地，同事们见了这两人，总要说上那么一嘴，也算逗个乐子。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孙健仁想他本来在这儿做得好已经让不少人眼热妒忌了，万一这事被厨师长甚至老板知道，自己这一年岂不就前功尽弃了？他还没上头锅呢，头锅那才是真经见世面的地方，不像他现在干的差事，每天就是炒饭炒面还有那些普通菜色。要是这会儿因为这事被整走了，换个地方重新干起，等上几年都未必有这样的运气。所以孙健仁决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可要让他放弃林灵，他也舍不得。林灵人美不说，跟他更是一条心的。两人早已经商量好了，等孙健仁升到炒头锅，能独当一面的时候，两人就去领证。以后孙健仁做大厨，她做饭厅领班，等经验够了，人脉也足了，他们就组个自己的班子，出去包厨去，挣的钱大头都归自己，那日子得多滋润。

　　再者，林灵家虽然家境不怎么样，但好歹是江城市户口，且她是家里的独女。孙健仁和她一结婚，立马就能在江城落户不说，还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大城市有房子住。一个活色生香的城里姑娘，还有她附带的触手可及的城里人身份和以后大好的生活前景，这样的女朋友，孙健仁可舍不得不要。

　　可眼看他俩的事情就快要纸里包不住火了，林灵也急得嘴里起泡了，和他发了好几次火。孙健仁一面好言好语哄着女朋友，一面还要在厨房里紧盯着师傅学手艺。晚上下了班，一宿没睡，最后还硬是给他想出个办法来。第二天，和林灵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地方咬一番耳朵，如此这般交代几句，孙健仁就和厨师长请假回乡下探亲去了。

　　然后，从没离开过家里的小棠菜就跟着孙健仁来了这江城，和他吃住在一起。还在她健仁哥的介绍下，在他工作的饭店里做上了服务员。

　　在孙健仁有意无意的表现下，没过多久，同事们嘴上的玩笑就转风向了。

　　“孙哥，大堂里新来的小妹听说和你是同一个地方的？”

　　“我们一个村的。她家里困难，在咱这儿挣点钱好贴补家里。”孙健仁回答得很坦荡。

　　听他一承认，几个小伙子都凑了过来，对着他挤眉弄眼的：“我们都看出来了，嘿嘿。”

　　孙健仁佯装不知，问道：“看出什么了？”

　　一个年纪大点的学徒啧啧两声：“原来我们都还以为你和那个林灵有一腿。没想到你原来还在老家藏着一个。啧啧，不愧是咱厨房里最牛的一个，这一手整的，把哥儿几个都羡慕死了。”

　　孙健仁义正言辞地驳斥同事：“什么藏着一个？我们是隔壁邻居，她第一次来江城，我多照顾照顾她是应该的。快削你的鱼去，小心让厨师长看见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休息的时候，孙健仁照旧不理会同事的闲言碎语，和小棠菜面对面地坐在员工餐厅里吃饭。晚上即使自己能早下班，也要坚持等到小棠菜收工下班，然后两人一起坐末班公交，说说笑笑地一起回到两人租的城中村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