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子》夜雨泠

7、鹿死谁手

　　顾眉看着叶芷烟痴痴地样子，不禁摇了摇头，侧头向小木使了个眼色，示意小木将抵在自己颈间的匕首拿开。小木却冷冷地瞪着顾眉，沉声道：“是你杀了我的家人？”顾眉皱皱眉，说道：“不是早就告诉你了，杀你全家的是骆随枫，现在我杀了他，你也算是报了仇。你放心，我答应你的条件不会忘记，我当上阁主你就是金帛堂的新任堂主。”

　　小木哼了一声，将匕首用力抵了抵，顾眉的脖颈上顿时出现一条血痕。小木凑到她的耳边说道：“我根本就不希罕什么堂主，如果我说要做阁主，你会答应吗？”顾眉斜眼望了望小木，见他满脸阴狠之色，心中忖道：没想到这个小子还有这么大的野心，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太过大意，反中了暗算。她武功本来远胜小木，只是此时要害受制，不敢轻举妄动。

　　顾眉昂起头不再看他，故意不屑地道：“就凭你，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以为骆随枫传了你几招武功，你就可借此一步登天吗？”说到这里她语调一转，望向小木哄骗地道：“不如你先放开我，将来等你为阁里立了大功，我一定会将阁主之位传给你。”她美丽的容颜上布满了诚恳之色，小木心中微微一动，但随即硬起心肠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我已经查过了，就是你派人杀死我全家的。我假意被你收买，无非是想接近你以便为我全家报仇。”

　　顾眉脸色一寒，心中暗忖不知是谁泄漏了真相，正思施计脱身，忽听小木冷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杀了你，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顾眉一愣，小木却高喊道：“米先生，出来吧！”

　　米季青押着一个人从湖畔的树林旁走了出来，他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只是看到叶芷烟抱着骆随枫的尸体时才露出令人不易察觉的一抹黯淡之色。

　　顾眉看到米季青出现，心中恍然大悟，原来小木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是米季青在后撑腰，小木得知全家杀人真相，定是米季青暗中调查然后通知小木，料想小木一个渔家少年，怎会心计如此深沉，分明是米季青背后操纵一切，图谋阁主之位，借自己的手除掉骆随枫，自己筹谋已久，不想却是为他人做嫁。顾眉想到这里，心中咬牙切齿，但脸上仍然微微一笑，说道：“米先生来的还真是‘及时’，阁主刚刚过世，先生就来为他送终。”

　　米季青听出顾眉话中暗讽之意，却假做不懂，笑道：“顾堂主，咱们做下属的自然要懂得尽忠，阁主出了事，我来善后也是理所当然。”顾眉冷哼一声，“明人不说暗话，先生所图还不是同我一样。”米季青暗笑不答，顾眉却瞥眼向米季青所押之人望去，只见那人披头散发，竟是骆云。骆云抬头望见顾眉，立刻高声叫道：“眉儿，眉儿，这个老头欺负我！”

　　顾眉脸色登时一变，厉声道：“米季青，你胆敢动他一下，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米季青微笑不答，小木却拽住顾眉的手臂，喝道：“你现在知道害怕的滋味了吧！”顾眉双眼怒视小木，目光好似要将小木整个人穿透。小木冷酷地一笑，冲米季青使了个眼色，米季青抬手一掌击中骆云的后心。只听骆云“啊”地一声大叫，吐出一口鲜血的同时扑倒在地。

　　顾眉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自己要害受制，欲冲上前去查看骆云伤势，小木趁机用匕首刺中顾眉的腹部。顾眉双手紧紧抓住匕首，恨恨地望着小木，鲜红的血沾满了她的双手。小木松开匕首，不再看她，顾眉顿时软倒在地。

　　叶芷烟本来一直呆呆地抱着骆随枫的尸体饮泣，随着骆随枫尸体的逐渐冰冷她的心也仿佛冰冻起来。骆云的一声惨叫让她如梦方醒，叶芷烟循声望去，正看见小木将匕首刺进顾眉的小腹。叶芷烟被眼前的一幕吓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只见顾眉艰难地一步步爬向趴在地上的骆云，她鬓发散乱，紫色的衣裙有几处已被磨破，但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抿着嘴唇努力地向前爬去。

　　顾眉终于爬到骆云的身边，她费力地握住骆云的手，轻唤道：“骆云，你别怕，我来了。”原本正自呻吟已渐昏迷地骆云听到顾眉的声音突然精神一振，反握住顾眉的手，断断续续地道：“眉儿，你……你来了，我们……又可以一起……玩了。”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无邪的笑容，充满期待地望着顾眉，顾眉强颜欢笑道：“好，我陪你玩，陪你玩……”骆云握着顾眉的手蓦地松开，头一垂，断了气。顾眉紧闭双眼，强忍住泪水，双手撑地努力直起上身，用力将插在腹中的匕首又刺深了寸许。

　　叶芷烟再也看不下去，急忙上前扶住即将倒下的顾眉，顾眉靠在叶芷烟的手臂上，冲叶芷烟轻轻一笑，低声道：“师姐，我真的……真的好怀念以前我们在山中习武嬉戏的……的日子。”说罢头一歪，一滴清泪从她清丽的脸庞中缓缓滑落。叶芷烟心中一痛，在这一瞬间浑然忘记了顾眉刚刚杀死自己心爱的人，只觉她依旧是那个天真无邪、顽皮爱娇的小师妹。

　　小木冷冷地看着叶芷烟的一举一动，却没有出手阻止。米季青心中暗自叹息，拍了拍小木的肩膀，冲他使了个眼色，小木又看了叶芷烟一眼，才随米季青快步离去。

　　通天阁的大殿中灯火通明，只是大殿中除了米季青与小木再无他人，令大殿显得分外空旷。

　　米季青轻摇羽扇，对小木笑道：“现在一切障碍都已扫平，明天我只要对全阁的人宣布顾眉为夺权谋害了阁主，被你撞见，诛杀了顾眉，阁主临终前让你继任阁主之位。”小木站在一旁晒道：“我不稀罕当什么阁主，当初我答应与你合作，只是想为我全家报仇。”

　　米季青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大殿阵阵回音，小木皱起了眉头，却又未发一言。米季青笑声嘎然止住，双目冷冷地盯着小木，“从你答应阁主保护叶姑娘那一天起，你就不再是你自己，既然进入江湖这个圈子，又岂能随意脱身？除非--”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小木迎上他冷冷的目光，接道：“除非我死，是吗？”米季青脸上又恢复了以往温和的笑容，说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小木低头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双目逼视米季青，沉声道：“就算我答应当这个阁主，其他人会服吗？”“你放心。我会告诉大家，你是阁主失散多年的私生子，最近才被阁主悄悄找回来。以前三公子也是老阁主的私生子，所谓父行子效，说你是阁主的私生子也不知令人起疑，更何况阁主帮你打通了任督二脉，还将他的绝技传授给你，正好堵住众人之口。当然难免还会有些人不服，但我自会暗中将他们一一摆平，你大可不必担心。”米季青淡定地答道。

　　小木慢慢地走到大殿中央檀木座椅前，看着宽大的座椅，心中不禁想到当初骆随枫坐在这张椅子上时应该是威风八面吧，不知道自己坐在上面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小木伸手摸了摸座椅的扶手，突然转头道：“你自己为什么不坐这个位子，一定要让我当阁主？”米季青解嘲地笑了笑，朗声道：“我当管家这些年中凌波阁换了三任阁主，你知道我为什么能一直保住这个位子？”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看到小木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他续道：“因为我从来都很知足，我不会蠢到觊觎我根本得不到、也无力掌控的东西。”

　　小木脸露不屑之色，说道：“那你还要置你主子于死地？你明知道顾眉要杀骆阁主。”米季青神色一敛，正色道：“那是因为他破坏了规矩。”“规矩？”“不错。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帮派有帮派的规矩。他为了一个女人，居然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换那个女人的心，完全置凌波阁于不顾。这样的人如何能够再胜任阁主之位。”

　　小木似是不太相信，“你就为了这个原因不救他？”毕竟骆随枫曾经将武功传授给他，虽说没有行拜师之礼，但在小木心中已把他当成半个师父。米季青淡然答道：“阁主早就报了必死的决心，他心甘情愿地想死在叶姑娘手中，只是没想到却被顾眉所乘。其实就算叶姑娘原谅了阁主，阁主也不可能抽身而退，毕竟这些年来阁主在江湖树敌甚多，那些仇家又怎会轻易放过他。江湖是一条不归路，只要踏上了就不可能再回头。你现在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一辈子走下去。”说罢他颇有深意地望了小木一眼。

　　小木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但随即神色坚定地走到檀木座椅正前方，双手扶着椅靠缓缓地坐了下去。他脸上本来还存有三分稚气，但这一坐立时显得势如渊岳，就连眼神也透出凌厉之色。

　　米季青站在一旁暗自感叹，忖道：阁主果然没有挑错人，小木确是个可塑之材，不出几年，凌波阁定会在他手中发扬光大。原来骆随枫在赴叶芷烟约会前曾找米季青密谈，交代如果自己果真死在叶芷烟手中，可辅佐小木来接任阁主之位。米季青本来担心小木年纪小且武功低微，怕是扶不起的阿斗难成大器，但如今见小木手段凌厉狠辣，不由暗暗佩服骆随枫眼光独到。

　　小木正自体会大权在握的兴奋与满足，忽听米季青道：“那把匕首乃是历代阁主信物，你是新任阁主，自然要将匕首夺回。”小木心中一凛，方知杀死顾眉的匕首居然还有如此功用，但米季青当时并未点破，却在这时提出要自己拿回匕首，分明是要处置叶芷烟。想到这里，小木背上不禁有些微微冒汗，毕竟在他心目中一向把叶芷烟敬若神明，从未动过丝毫伤害她的念头。

　　米季青似是看穿小木内心所想，沉声道：“要当阁主难免要付出代价，如果为凡人俗事牵绊，到头来只会落得像骆阁主那般的下场，如何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小木身子猛地一震，脸色蓦地大变，米季青寥寥数语犹如当头棒喝，令他顿时醒悟，他慢慢握紧拳头，心中已有了决断。

　　叶芷烟一人默默地站在白玉雕像旁，眼望浩瀚广阔的洞庭湖水，湖中成片的芦苇在萧瑟秋风中摇曳不止，远处一叶扁舟缓缓而过，正是秋水共长天一色。叶芷烟觉得眼前的美景并不属于自己，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就像南柯一梦，如果可以选择，自己仍想长眠在水晶棺中，或者就像这雕像一般，静看沧海桑田。

　　“芷烟姐。”小木声音在耳旁响起，只是原本清亮的声音现在听来却多了几分老成阴沉之气。叶芷烟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小木，见小木穿了一件干净的淡青衣衫，样子与之前并无多大变化，可是她心中却恍惚不已，只觉眼前的小木十分陌生。

　　小木有意避开叶芷烟复杂的眼神，转头道：“我是来拿匕首的。”“你已经当了阁主，是吗？”叶芷烟握了握手中的匕首，淡淡问道。小木不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二人随即陷入了沉默，良久，叶芷烟忽将手中匕首抛给了小木，说了句“这个给你”，便绕过小木身侧，毫不留恋地一步步向前走去。她走得很慢，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小木伸手接过匕首，脸上顿现杀意，手握匕首遥指叶芷烟的后心。

　　叶芷烟感觉到身后强大的杀气向自己袭来，令她不由自主地运功相抗，但那股杀气却越来越浓，就像厚厚的雾气将自己笼罩其中。叶芷烟心中突然感慨万千：难道真的一踏进江湖帮派就会陷入权力斗争之中吗？随枫与顾眉都在这个永无止境的漩涡中迷失了性命，如今小木也要陷入这个漩涡之中吗？如果当初小木没有认识自己现在应该还是无忧的渔家少年吧？想到这里，叶芷烟蓦地感到或许自己是亏欠小木的，这次是偿还的时候了。

　　小木释放出的杀气本来因叶芷烟运功抵抗而难以尽情挥洒，但他突觉抵抗之力忽然消失，令他的杀气直逼叶芷烟的身畔。小木微微一愣，刚刚积聚的杀气不由地一滞，顿时出现空隙，令他功亏一篑。小木呆愣片刻，望着叶芷烟婀娜地身影已经渐行渐远，忽然解嘲地笑了笑，缓缓将手握匕首的右臂垂下。

　　叶芷烟没有再回头，她依旧一步步慢慢地向前方走去，没有方向，没有将来。可是她脸上竟然挂着欣慰的笑容，因为她感受到这灰色的江湖中残留的一丝纯真，而这丝纯真正是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