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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春社(3) ...

  •   一村人热热闹闹地祭完土地,掌事的娘子分配了活计,有事的都麻利地散开了,而剩下那些都各自寻了消遣。上了年龄在拿了几把长椅、一把瓜子圈着听白席;年龄小的一阵疯跑,玩累了就围着自家正在灶台前忙的娘要吃的;那些十几岁的少年们最得春社的乐趣,咂摸出了好些乐子,就是在一旁看着也觉得有趣。

      阿仰不太好热闹,跟莲子、丽珠子几个坐在祠堂前一颗大榕树的露出地的须根上聊天、吃蒸饼,大榕树前面是村里晒公田谷子的坪,很宽敞,边上聚集了村里的一众少年二郎,黑压压的几个脑袋凑在一块,时而哄笑一声,不晓得在合计什么,场坪两头分别竖起了两根几丈高的修竹,上面打着网,看来是要玩蹴鞠了。

      大齐玩蹴鞠的风气由来已久,上至贵族、下到平民,无不以此作乐。据说孟阳城里的高门还养了女子蹴鞠,专事白打,同歌舞一般供人娱乐。不过韩阳民间尚无此风气,一般都是少年人热血斗乐的所在,所以没有那么多白打花样,都是双方对抗的。

      “应该是霍群英起的头吧,刚刚祭土地瞧见他娘了,恐是带着他回娘家过的。这人打小就好玩不务正业的,这么大了还是,在这玩乐上倒是愈发得行了。”莲子咂嘴,语气里颇有些看不上的意思。

      “这有什么,大家过节一块热闹热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据说人军营里还拿蹴鞠来训练兵士呢。你别拿着人家一处错处就发挥个不停,看人家哪哪都不成,跟个老姑子似的,叨叨唠唠的,生怕人不知道你品行好。”丽珠子心里爱慕霍群英年少英俊,家世富足,又待人和气,虽然不羁了些,可是看在眼里,只觉得更增添他的风情,听不得莲子说他,忍不住回了句嘴。

      莲子多少知道丽珠子的心事,也不跟她计较,白了眼她,嗫嚅了句:“说什么了值当这样。”捻起阿仰手里还剩的脯子扔进了嘴里。

      阿仰赶紧打圆场:“这儿地理位置倒是不错,日头不晒,还有得坐,最好的是视线好,离场子近,呆会儿踢起来更好看了。哎,莲子姐姐你看那是谁?”吹着手遥遥指过去。

      莲子顺着,瞅见王家小郎也在那堆人里头,看着眉目飞扬的,精神劲很好,当下心里也甜滋滋了,自从放定了之后,两个人都害羞,私下里反而没有以前那般接触多了,看看他踢球也是好的。

      她们这边说着话,那边的球赛已经摆开了阵势。

      村里这般年纪的少年郎也不多,分出一个作裁定、一个敲鼓点,还有十二个,正好一方六个,赵致远和简朝阳也都在其中。他们都穿着平常衣裳,只把长了有些碍事的下摆卷起来,拿一色的宽布带子系紧,一方是红色,一方是靛蓝。六个人面对着面一字排开,盯着裁定手里的球,神色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霍群英系着红带子,站在六个人中间,长长的身量,山里的小松树一般,齐整漂亮,他旁边站着赵致远。

      而简朝阳站在对面,系着靛蓝的带子,到底是少年,神色里是多日不曾见过的兴奋快活。

      上次阿仰见霍群英还是去他们家布庄赊了那块天青色布料给简朝阳做衣裳,他当时倚着布庄的大门,看着阿仰懒懒道:“唷,来啦,走,我近日寻了个好去处,北边来的人开了个面铺子,里头撒着胡椒辣子,喝得人暖和得很。”又瞥见阿仰手里抱着的布,敲着手里的车鞭子把手,道:“这是什么,这样好的布料?姑娘您大发了呀,给谁做的呢?这么嫩的料子,不是你爹吧?你二哥?估计他自己都不期望着有这样的好福气。莫不成……”摸摸了下巴,眼角都是浓浓的笑意,仿佛知道了什么秘密似的道:“是给我的吧?哎,我还是更喜欢深点色的,你重新挑了给我做,走走。”说着就要拉阿仰进布庄里头去。

      阿仰一把拍开他的手,皱了皱眉头:“闹什么呢?你要喜欢我下次会留心的,左右这两年我们还承你家的情呢,只是你衣裳这么多,哪里缺这个?今儿我真不得闲,您行行好,我回家还有事呢。”

      霍群英略有些讪讪的收回手,不甘示弱道:“就你那手艺,爷还不稀罕。不过放你走可不成,我还容易寻着个人陪我去吃杂碎汤。”

      阿仰有些无奈:“你别胡搞一气啦,我家里一大堆活呢。”

      霍群英有些不满,拧巴着眉头,道:“急个什么急,你哪回不是这么说。走吧,带你改善伙食还推三阻四,别不知道好歹啊。”

      阿仰作揖,讨好似地,这么久相处下来,她也摸着了些霍群英的门道,他嘴巴子硬气,但是心里柔软得很,也不跟他计较,只道:“下回吧。你都带着我快吃遍这韩阳城的小铺子,下回我得了钱,也做东请你一回,你说好不好?”

      霍群英不再说什么,又看了看阿仰手里的布料,心下好奇心占了上风,道:“你这到底是给谁捎的呢?”

      阿仰随意瞥了眼布,随意道:“我家新来了个哥哥,棉衣都没带,我打算给他做件新的。”抬头看看天,云翳厚重,怕又要下雪,赶紧告辞走了。

      霍群英楞了会,哥哥?哪门子哥哥?看阿仰走得远了,冲着阿仰背影喊了一声:“你记着欠我的饭呀!”

      可惜之后近两个多月,都不见掌柜的知会他消息,霍群英瞅准日子到布店去堵人,结果遇到了赵娘子,一问才知道,阿仰家确实来了个哥哥,不过可不是个正头哥哥,落难了来赵家寻生活的,听赵娘子的口气,却像是个拔尖的人才。阿仰不来,却是病了快半个月了。

      回去之后,霍群英越琢磨越不像这么回事。一个陌生的少年人住到赵家,没个说头,家里又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这是什么打算呢?看赵娘子的意思,莫不是也顺其自然的了?两个人一个屋檐下住着,也不怕出事?当下心里觉得这赵家父母忒不靠谱了些,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怎么这么放家里住着。阿仰病了?想着她平常脸红扑扑的,走路都带着股风,干活又利索,也不晓得是什么病,应该也不是什么重病。

      这些心思不过闲的时候拿起来想一想。霍群英人面广,乐子多,在外头声色犬马,斗鸡摸狗的,白日里也不甚在意,只是夜里回来躺榻上,觉着许久不见那小姑娘,心里还怪想的。正巧饭桌上霍太太提起要回乡过春社,心念一起,忙央了跟了来。

      阿仰这边正想着,那边蹴鞠已经踢得如火如荼。

      霍群英平时玩闹,结交了不少江湖义士,也跟着他们学过点皮毛功夫,仗着自己耐摔打,在场上风头不小。而相对比起来,简朝阳就要冷静沉着许多,步伐张弛有度,身影腾挪迅速,该传球的毫不抢功,落后的时候懂得进攻鼓舞士气,双方胜负难分。下面的人也是看得兴起,一脸地紧张。

      “嘿,这是怎么的了?莫不是踢出脾气来了?”旁边传来一身讶异。

      旁边观看的众人纷纷起身,场地上的球赛戛然而止,大家都聚到一堆,似是有人倒在地上,阿仰探着脑袋去看,是简朝阳正抱着腿仰面躺着,脸上神色痛楚,阿仰一惊,忙跑过去,拨开周遭围着的一群刚刚剧烈运动完,散发着一身潮潮汗味的男人,关切地想去触碰简朝阳的腿,又怕伤着他,看他额头上冒着冷汗,忙拿出帕子来,一手扶起他的头靠在自己腿上,一手替他拭了拭汗,关切道:“朝阳哥哥,疼得很么?”抬起头来语气有些着急地冲旁人道:“楞着干嘛?去叫我外祖啊。”

      简朝阳倒是舒缓了些,按了按阿仰的手,抽了口气道:“已经去叫了,我让他们别动我的,刚刚自个没留神,摔着了,可能伤着筋骨了。不碍事的。这会子已经不那么疼了。”

      旁边的赵致远倒是蹙着眉头开了口:“这事我隔得远,原不该开口,但是不弄个究竟我自个过不去。朝阳,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自个摔的?那时候你盘着球,霍群英上去跟你抢,是不是他绊的?”

      简朝阳不期然赵致远会这样开口,正要辩解。

      刚刚那事也怨不得赵致远怀疑,场上的人都看出了不对。大齐的蹴鞠原是可以直接近身接触的,就像打仗一般,只要带球过风眼,最后数数,过得次数多的一方获胜,有时候地下赌黑球的,各种阴毒的招式都有。这次村里玩,大家都有言在先,定了君子之约,可是难保有人暗里使绊子。球赛开始了一段时间,简朝阳就察觉到了霍群英看到自个身上的衣裳时神色有异,球场上又跟不要命似地跟自己死磕,完全没有套路没有章法地截着自己,旁人都感觉到了那一股子火药味,简朝阳也有些纳闷,打定主意好生应对,就在他好容易截住了球正往前飞奔准备过球门的时候,不期然霍群英正从几步开外助跑过来,两个人躲闪不及,一下子撞了上来,铁打铁,肉打肉,而简朝阳当时的脚上盘着球,姿势不正,这才伤了筋骨。

      霍群英却是受不得这口龌龊。他此番回来,其实心里乱得很。他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以往调戏混玩,漫不经心,也没什么,这两个月里偶尔念起阿仰,却让他咂摸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他不晓得自己与阿仰之间是否是情人,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但是阿仰于他来说,确实是不大一样的。她就像是他荒芜淡漠人生里的光亮,是他万丈红尘里的一处宁静。回来看看吧,看看这个小妮子两个月变成什么样子,看看自己的心意是不是在她这里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如果她是爱恋着自己的,那就娶了她,那对他来说,就像娶了个自己欢喜的年画娃娃,就是放家里看着,回来时斗斗嘴,也觉得满心欢喜。

      却不料看到简朝阳,这个如芝兰玉树一般的少年,身上穿着朴实的衣裳也难掩其烁烁风华,那袖口的料子,分明就是当初阿仰急匆匆抱回家的那一匹,还有他腰上那绣着大朵云纹的腰带,看得刺目得很。蹴鞠场上,霍群英卯足了劲跟简朝阳耗着,那种心情不是拈酸吃醋,却像是受到阿仰的欺骗,被遗弃了一半难以说出口。他吃得赵致远的诘问,再看阿仰抱着简朝阳焦急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怒,脸上却懒懒笑道:“绊他又如何?哪场蹴鞠上没个这些?文文弱弱不经摔打的,当时就别上场呀,没得拖累了别人。”

      阿仰一听霍群英如何应答,一口气憋在心里,他原来只想着他只是浪荡,心地是好的,没成想内里如何地傲慢,气得手都抖了,指着他就要骂:“你这个!”

      简朝阳何等的人物,自然知道刚刚的一众事情,大概与霍群英和阿仰有什么牵扯了,却也磊落,不让霍群英平白添了骂名,阻道:“真的不干他的事。他这样说许是心里不快被冤枉了,别让他枉做小人了。”

      这是那莲子未过门夫婿,王家幺儿在一边急急开口道:“我在旁边确实看得分明,确实与群英没什么干系啊。这事闹得!”

      赵致远见大家都这么说,也不继续纠葛了,看那边社饭开了,只说:“大家散了休息休息去吃饭吧,阿仰你跟我把朝阳扶回家去歇着。到时请外祖来家看了,正骨还是后说,在床上也好料理。”

      阿仰忙道好,帮着搀起了简朝阳。对霍群英却还存着怨气,也不晓得这件事情究竟是什么样子,心里记挂简朝阳的伤势,也不理他,径自走了。

      霍群英在一边恨得牙痒痒。两个月没见,阿仰就像小树苗似的窜窜长了好些,脸上褪了冬天的臃肿,像个水灵灵的桃子,头上扎的两个发髻,发带飘飘,又妩媚又娇俏。可是她一点也牵挂自己,甚至怀着怨恨看他,她就这么信不过自己的品行么?那过去的一年多,都是死东西?在她眼里,自己不过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要好好伺候着,是没一点真心的,如今事情来了,她就显了原形?好个赵仰止,今日你既然如此,恐怕你是忘了小爷的诨名鬼见愁了!望着他们三人离去的背影,霍群英心里想着,无论如何要讨回这口子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春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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