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雪》若花燃燃

66、暗潮自汹涌

　　方才闹哄哄如同菜市场般的大堂，象是搅浑了的浊水渐渐沉淀，不相干的尖叫着少了，只余刀剑相击声和呼喝声；吓得屁滚尿流的商客，大部分躲进走廓和房间，胆大的探头探脑地看热闹，胆小的缩成房间里听着；小部分处在刀光剑影中实在脱不了身的，缩在几底，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地求天神菩萨真主保佑。
　　双方都有死伤，但依然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几个取暖的碳盆被踢翻了，黑炭带着火苗滚了一地，滚到哪里烧到哪里，哔哔啵啵地响着。童福站在二楼，心疼得肥脸纠结成一团，顾不得猜测鲁抗与十四郎对话里的玄机，只盼着罗仝快点带人赶到。

　　“童福，酒没了，再给我来点。”苏勒依着栏杆，举着空空地酒杯叫了一声。虽非大声呼喊，只因中气十足，声音凝而不散，大部分人都听到了，纷纷侧目。他却不以为然，嘴角依然挂着懒洋洋的笑容，眼梢斜挑，一副欠揍的嚣张神气。
　　李定打量他一会儿，目光落在他腰间挂着的匕首上，一寸长来一寸强，一寸短来一寸险，越长的兵器攻击范围越广越容易占着先机。敢用匕首做武器的，定然都是身如鬼魅，擅长以快取胜。顿生警惕，问柴锐：“这人是谁？”
　　“听说是西域商路的独行客，一身功夫，亦正亦邪，叫什么头狼。”

　　李定沉吟片刻，掏出怀里火漆鲜明的信递给柴锐。“韩王让我交给你的。”
　　见他眼底一丝迫不及待的神色，柴锐顿时明白过来，他要去帮顾显了，接过信说：“你方才受了伤，还是歇会儿吧，这人顾显自己可以搞定。再说，如今大周与北戎算是友邦，顾显杀他可以说是私仇。你一加入，就变成两国之间的纠纷，将来朝堂上会被追责的。”
　　“北戎仅次于汗王的右贤王，三千玄鹰骑的首领，怎么可能带着这几个人涉足险地呢？”李定想得却跟他不一样，“这当中有蹊跷。此处非大周地盘，且又龙蛇混杂，咱们远来，人生地不熟，速战速决为妙。”说罢，一个鹄子翻身跃过栏杆，落在顾显身侧，凑近他耳边低语几声。

　　柴锐不笨，经他点醒，顿时也看出北戎人并不着急脱离险境，据着边隅一角，凭借地形优势，井然有序地防守反击，似有所恃。他也起了戒心，顾不得去寻个隐蔽房间看信。撕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着，信很长，里面有大量的地名人名，都是韩王府在各地的部署。信里虽没有明说，意思却是跃然词上。
　　他大吃一惊，忙将信凑到火烛前烧了，心里犹自砰砰跳动，原来父亲真有背反皇帝大逆不道的打算。转念一想，何来大逆不道之说，这锦绣河山本来就是柴家的，韩王府也是历经二百多年的嫡系血脉。
　　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顾显。

　　一直紧随着他的满仓看出他的想法，上前一步低声说：“世子爷，眼前正是好机会。”
　　柴锐握着栏杆的手收紧，关节泛白，片刻松开，呼出一口浊气说：“还是等他先干掉北戎人吧。”
　　“世子爷，你不能再妇人之仁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柴锐转眸，不悦地瞪着他。
　　满仓鼓起勇气说：“世子爷，有些话藏在满仓肚子里良久了，今天世子爷便是杀了我，我也要说出来。世子爷你太过重情义了，若是遇到对的人也倒罢了。可是顾公子这人不是好人，看着温和实则狠辣，他对付咱们韩王府时，可一点都没顾念过世子爷与他的同窗情谊。是他不仁不义在先，世子爷你还瞻先顾后，同他讲仁义道德，不是妇人之仁是什么！”

　　“满仓，你给我听好。”柴锐被这些番话得火大，恶狠狠地说，“我不是什么妇人之仁，只是不屑于趁人之危。”
　　“世子爷，这就是妇人之仁。他手下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身手不凡，若是我们从前这些兄弟在，还可以干上一架。如今世子爷身边随从多数是王叔义的人，身手一般尚且不说，对世子爷也是三心两意。刚才那一架，他们就没尽全力。”满仓一改平时的少言寡语，滔滔不绝地说， “世子爷，错过眼前机会，咱们连顾公子皮毛都够不着，等他回了汴梁，更是全无机会了。”
　　顾显身边侍卫身手如何，柴锐自然一清二楚，也很清楚眼前是个好机会。默然片刻，摇头说：“帮着北戎人杀我们大周的人，这种事我干不出来。”

　　“世子爷，你咋这么糊涂呢？若是他死了，正好可以推到北戎人身上，咱们可以摘得一干二净。你若是担心有人泄露，待事情了结，将王叔义的人统统杀光就是了。”满仓见他还是摇头，顿时急眼了，怒其不争地说，“世子爷，你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若不是你一时妇人之仁，为了救十四郎上了阮次山的当，咱们韩王府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咱们怎么会流落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可十四郎念你好了吗？你看他，跑得比谁都快，明明知道你在这里也不来找你，另外找了黑山窟做靠山。他就是一个小人，地道的小人，说不定就是顾公子派到你身边的内奸……”
　　“住口。”柴锐大喝一声，目光微赤，“满仓，你逾越了。”
　　满仓扑通一声跪下，说：“满仓是逾越了，愿意受任何处罚。只希望世子爷，认真想想我方才所说的话。我们兄弟几个跟着你十几年，看你重情重义，却屡屡被顾公子这种小人中伤，心里很替你不值呀。”

　　话里有话，柴锐心里一动，回头看身后其余四名贴身侍卫。他离开汴梁时，乘着小船，只来得及带上满仓在内最心腹的五个。如今，这四人也看着他，表情一如满仓，又是着急又是愤慨。他顿时明白过来，这番话不是满仓一个人的意思，只怕这五人商量了许久，拣今日非常时期说了出来，半是进谏半是逼迫。若是他不从，怕是最后五人的心都要失去了。
　　若是其他人，怕是要认认真真地想一下，但是柴锐的性子与人不同，平生最讨厌被人威胁，那怕如此婉转也不行。他肃然脸色，冷笑一声说：“敢情我没带着你们吃香喝辣的，委屈了你们。都给我听好，瞧哪个山头好，尽管去投奔，我给你们路费。”
　　其余四个听到这话，都扑通一声跪下，低头不语。
　　柴锐默然片刻，又说：“不想走，那也给我仔细听好。我柴锐不是妇人之仁，也不是舍不得什么狗屁的同窗情谊，我做事只凭自己的良心。顾显，是我们韩王府不共戴天的敌人，我不会放过他的，但我不会跟北戎人一起杀了他，那样子我一辈子鄙视自己。”

　　话音刚落，听到掌声噼哩吧啦。抬头一看，几丈外的苏勒看着这厢，懒洋洋地拍着手说：“想不到韩王世子还是个血性汉子。”
　　“你耳朵可真尖。”柴锐边说边走近他，寻思着怎么杀了他。
　　苏勒瞧出他的意思，讥笑着说：“别担心，我不会告诉顾显的。”
　　“你告诉他又如何，我想杀他，他又不是不知道。”脑海里灵光一闪，忽然有了主意，“听说你最喜欢接很难的差事，我手里有个，你敢不敢接？”
　　“杀顾显？”苏勒斜他一眼。
　　“没错，我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你去杀了他如何？报酬一万两黄金。”
　　苏勒摇摇头。

　　“怎么？你怕？”
　　“天下还没有我怕的人，我不杀他，是因为我欠着他。”顿了顿，苏勒耸耸肩补了一句，“我把他老婆给弄没了。”
　　柴锐听得一头雾水，倒是想起一件事。“你怎么认得十四郎的，什么时候在兴平城不归居与他共度一夜？”
　　“这些你得问十四郎，我若是擅自告诉你了，她会生我气的。”苏勒装出一副暧昧口气说。
　　十四郎果然有着天大的秘密，看来接近自己也是别有所图。柴锐拳头扼紧，想到自己落到这个地步，可说完全因为他，又是失望又是愤怒，杀机渐起。就在这时，忽听尖锐的哨声自远处传来，三长两短。

　　苏勒目光闪了闪，嘴边露出一丝兴奋的笑容。“蓟英奇的玄鹰骑来了。”
　　柴锐愣了愣，正想问个仔细，又听到尖锐的骨哨声响起。这回却是从楼下大堂传来的，十分高亢，几乎要刺穿别人的耳膜。随着哨声，一直缩在角落里防守反击的北戎人开始动了，围着英奇缓缓地往门口撤退。
　　一旦玄鹰骑赶过来，大周诸人必定遭殃，柴锐一念及此，朝满仓等人打了个手势，正准备吩咐他们也加入战斗。忽然感觉到楼板晃动，屋顶开始簌簌落灰。
　　苏勒兴奋得眼睛锃亮，说：“黑山窟的人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