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雪》若花燃燃

20、誓愿许一生

　　一会儿，穆塔带着队伍追上英奇，说：“跑了五个，我看大家都累了，就没追了。再说，留几条活口也好，让其他商客知道是他们坏了我们摩那部的规矩，不是我们杀人劫货。”
　　“穆塔大哥想的周到，咱们赶紧回去吧，说不定独眼熊会杀个回马枪。”

　　“他中了咱们埋伏，队伍都被打散了，多半吓破了胆，短时间内不会再来。”
　　“难说，父亲说他有熊瞎子的胆量，狐狸的狡猾，猎狗的鼻子。”
　　穆塔点点头，吹响胡哨，大家纷纷快马加鞭。
　　日落时分，赶到了纪秋昨夜宿营过的绿洲。算起来，大家有两日一夜没合眼了，等安好营帐，点燃篝火，安排好人手轮班巡逻，其他人都开始睡觉，一时间营地里鼾声大作。

　　纪秋辗转反侧，昨晚她满怀信心，憧憬着回到大周赶上腊月的婚礼，穿上大红嫁衣，没想到美梦这么快就破碎了。许是心情恶劣，睡着后，她做了一个噩梦。那是一个极可怕的梦，她大叫一声醒来后，发现已经泪流满面了。
　　黑暗中一只手伸过来，带着薄茧的长长手指，在她脸颊摸了摸。
　　“怎么哭了？”蓟英奇的声音含含糊糊，犹带着三分惺忪。

　　“我做了个噩梦。”梦到向来敬爱的父亲提着剑砍杀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呢？她浑身颤抖。
　　“梦而已。”英奇挪到她身边，头抵着她的头，轻声安慰着，声音低沉而温暖。
　　许是因为他声音里温暖吸引了她，许是因为被噩梦吓着了，鬼使神差地，纪秋翻身揽住了他。
　　英奇身子微僵，很快又放松了，心里如同一股暖流淌过，那颗被纪秋伤得七零八落的心瞬间痊愈了。他也伸手揽住她。

　　两人就这么头挨着头躺着。
　　良久，英奇低声说：“赫兰，答应我，再也不要跑了。你知道这一天一夜，我有多害怕吗？怕你被狼吃了，怕你被土匪劫走了，怕你被流沙吞了……后来我都不敢想了，我一想，就觉得心要裂了。”他拉她手按着自己的胸膛，砰砰的心跳通过手心传到纪秋的心里。这番话他白天也说过，但当时她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现在却是字字入耳，一直钻到脑海里，沉甸甸的。

　　“沙漠里的商客都不是好人，你都不知道他们会把你带到那里，说不定就将你……”英奇不愿意说那“□□”两字，顿了顿继续说，“我知道你想念家里人，等明年夏天，我带你回去，按你们汉人风俗提亲。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是我蓟英奇唯一的妻子，我向永恒的天神发誓，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黑夜总让人软弱，特别是一场可怕的梦魇之后，听着少年滚烫的言语和言语里渗透出来的绵绵情意，纪秋一颗铁石镕铸的心，也微微化了。
　　但是很快地，她想起那个噩梦，如果说之前她还不明白，那么现在她隐隐明白了——那是父亲对她的警告，或者是她对自己的警告。她又将心重新凝固起来，转移了话题：“你不是去贺兰山里狩猎吗？不是说快则七八天，慢则半个月吗？是不是故意骗我的？”

　　“不是，我确实进贺兰山，只是走到半路折了回来。”英奇低声解释，“独眼熊最近老在我们帐落周边晃悠，而且对我们情况了如指掌，我跟二哥都怀疑有内奸，又不知道是谁。只好借口冬猎，把人全拉进山里。二哥他继续带人狩猎，我和穆塔大哥就领着知根知底的一帮人半路折回来，在山坳里等着。”
　　“那独眼熊上当没？”纪秋好奇地问。

　　“上当了，前天晚上，他带着二千多人到帐落里。我跟穆塔大哥包围了他，打散他队伍，杀了他一半人马，不过，他领着一小伙人跑了。”英奇顿了顿说，“杀退独眼熊后，我回到毡房，结果说你不见了，我当时以为独眼熊抢走了你，差点就去追他了。后来麻姑说你前天下午就不见了，才知道你又跑了。”

　　“蓟英奇，我真是被野利月奴扔到沙漠里的……”纪秋话还没有说完，却见英奇忽然身子绷紧，伸手掩住她嘴巴，在她耳边轻轻“嘘”了一声。跟着身子如同猎豹般弓起，拿过搁在旁边的弓箭腰刀，钻出帐篷。
　　纪秋被他举动搞得一惊一咋，侧耳聆听，外面有风吹树枝的吱吱声，有风吹篝火的扑扑声，还有就是北戎人的鼻鼾声，此外一切正常。

　　英奇推推穆塔，低声说：“穆塔大哥，快起来，有人来了。”
　　穆塔很快地起来了，又叫醒其他人，将篝火灭了。
　　四处顿时一片漆黑。
　　黑暗中的时间走得特别慢，就在纪秋以为英奇弄错了，忽然响起一个北戎人的大叫声：“是独眼……”声音戛然而止，大概话没有说完被割了喉。

　　英奇大吃一惊，说：“父亲说他有狐狸的狡猾，猎狗的鼻子，果然没错，他竟然追着咱们来了。”
　　穆塔钦佩地说：“是个人物，我佩服他。”
　　“穆塔大哥，你说现在怎么办？”
　　“他们摸黑过来偷袭，肯定将马留在沙漠里。咱们失了先机，又带着女人，不好硬干。冲出去吧，冲出去他们就追不上咱们了。”
　　“好。”英奇进营帐拉出纪秋，将她扶上腾雾，跟着自己也上了马，用大氅裹她入怀。
　　“我可以自己骑马。”

　　“夜太黑了，我怕你被冲散了。”英奇安抚地说，“你不要担心，我的腾雾不是一般的马，两个人不成问题，何况你这么瘦。”说罢，见她不自然地扭了一下，他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冲旁边的穆塔打了一个手势。
　　穆塔取出胡哨，连吹了几声，有长有短。
　　哨声未落，马蹄声炸起，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冲去。

　　纪秋只觉得烈风呼呼，眯着眼睛缩到蓟英奇怀里。耳边传来砰砰碰碰的兵器撞击声、马匹希律律的惊叫声、箭矢频发的破空声、怒吼声、惨叫声、回鹘语的骂骂咧咧声。感觉很久，但其实并没有多久，其他声音都渐消停了，只余猎猎风声。
　　跑了约一个时辰，天色渐白。

　　穆塔放慢速度，扫了一眼后面，说：“他们没有追来。”目光转到英奇身上，神色顿变。
　　纪秋这时也发现，蓟英奇的脸色苍白得有点不象话，嘴唇都变成了浅金色。“你是不是受伤了？”
　　英奇“嗯”了一声，说：“没事，都不在要害。”
　　穆塔跳下马走过来说：“英奇，你下来，我先把箭取出来。”

　　英奇翻身下马，纪秋看到他的后背赫然插着两只箭，都在在肩胛处，鲜血都将大氅濡湿了，只因为是黑色的，不太显眼。穆塔撕开他的衣服，先折断箭尾，再用小刀割开伤口挖箭镞，鲜血顿时如泉涌。
　　英奇咬紧牙关，额头冷汗涔涔，楞是没有叫一声。

　　纪秋看得心里难受，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也全是冷汗。
　　英奇目光一亮，握紧纪秋的手，冲她微微一笑。因为苍白，瞳仁的一点绿色越发明显，象幽冥之火。
　　穆塔挖出箭镞，给他抹上药，包扎好。“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英奇摇摇头说：“独眼熊有猎狗的鼻子，咱们还是快走吧。”

　　穆塔看了纪秋一眼，带着这个女人，他没有办法放开手脚厮杀。
　　昨晚突围，折损了一些人，好在不多。
　　纪秋的马也遗失了，又没有多余的马，仍跟英奇同乘腾雾。她抢过缰绳，对英奇说：“你好好休息，我来载你。”
　　英奇欢喜地点了点头。

　　走出几里，纪秋觉得肩膀一沉，明白蓟英奇睡着了。他看起来单薄，份量却不轻。她挺直腰杆，尽量不晃动肩膀，让他睡得舒服些。
　　一旁的穆塔忽然开口了：“自从遇到你，英奇第二回受伤了。”
　　纪秋吃惊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用的是汉语，而且很奇怪，他的汉语竟然比蓟英奇的还地道。

　　“这两箭原本是射不中他的。”
　　纪秋略作思索，便明白过来了。只需伏地马背上，便开避开箭矢，但是因为自己坐在英奇马前，他没有办法伏下去，所以才会中箭。也许，他要她同乘一骑，不仅是担心她被冲散了，也担心她被流矢所伤，所以做她的挡箭牌。
　　“他为你，是不惜性命的。但是他没看出来，你不值得他如此对待。你们汉人总是自认为高贵，事实上你们自私懦弱虚伪，踩低别人抬高自己，别人流尽热血也换不来你们的一颗心。你们的高贵，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纪秋脸色微沉，说：“你这么说话不公允。”
　　“公允？我敢说，英奇的两支箭是白挨的。再有机会，你还会跑的。”
　　纪秋冷冷地哼一声，不置一词。
　　穆塔用阴鸷的眼神盯着她：“但是请你记住，下次你再逃跑，我的箭会穿过你的心脏，我的刀会落在你的脖子上，就算英奇恨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