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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檀口茉莉香 ...

  •   英奇沉下脸,一双琉璃眼眸变得幽暗,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其实她的反应,他不是毫无心理准备,但是心里存着几分期望,盼着她能够随顺自己。期望落空,固然心情郁闷,但摆在眼前更大的麻烦是如何保全颜面——他才刚在族人面前宣布她是自己的妻子,她却缺席,岂不是要让族人们笑话?

      纪秋毫不示弱地迎着他的视线,面对他,她有种不知打何处来的笃定。
      “我早说了,你该让狼吃了我。”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英奇神情终于变了,想到自己对她一腔心意,处处替她考虑,她不仅视若无物,还出言埋汰,心中着实气苦,又下不了狠心为难她,只得转身走了。
      出了帐篷,上了马,先去蓟英烈起居的帐子。

      蓟英烈正在更衣,听到脚步声转过身,问:“怎么就你一人,我的弟媳妇呢?”
      “她不肯来。”
      抢亲是游牧民族的风俗,被抢来的异族女子当中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大有人在,蓟英烈倒也不意外,说:“那怎么成?你可是当着族人们的面宣布过她是你的妻子,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她不可缺席,便是捆着她也要来。”

      英奇心想,纪秋那性子,若真是捆了她来,只怕又得恨上自己。于是说:“二哥,她性子很烈,会适得其反。反正她已经入了我的毡帐,慢慢驯服就是了。”
      英烈皱眉,说:“英奇,我的好弟弟,驯服烈马需要砂糖,却也少不了皮鞭子。你不能因为喜欢这头烈马,就手软了,挥不起鞭子。从今日起你不再是个孩子,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了,全族的人都看着你的一言一行,男人的脸面比金子还珍贵,你不能让任何人糟蹋它,包括你的女人。”

      说罢,顿了顿,低声说,“来人。”
      守在门口的侍卫进来,手贴胸口行礼。
      “去巴鲁那里,把今日我赏赐他的那个女人的小手指取来,送到英奇的帐篷里。”
      英奇吃惊地叫了一声:“二哥。”

      英烈举手阻止他往下说,盯着他眼睛说:“英奇,我知道你爱上这个女人,我从你眼睛里看出来了。二哥不拦着你,但是你不能爱她多过于你自己,否则,会毁了你自己的。这一回,二哥帮你挥皮鞭子,再有下回,我会杀了她的。无法驯服的烈马会把你带到悬崖,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能冒这个险。”
      英奇大为感动,脸容一肃说:“二哥,我知道了。”

      英烈露出一丝微笑,揽着他肩膀,重重地拍了几下。英奇出生时,他已经十四岁,父亲蓟多陵正在北戎与大周交战的前线,摩那部的战士们都去了,只剩一些老弱病残。贺兰山北簏的回鹘强盗独眼熊趁机偷袭了摩那部,抢走了牛羊,抱走了英奇,是他连追三天三夜夺回来的,是以感情极深。

      过了二刻钟,纪秋来了。
      英奇看她脸色苍白,眼眶发红,微感不安。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说:“赫兰,来见过我二哥。”
      纪秋冰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很快地移向蓟英烈。
      蓟英烈见她果然姿容非凡,更难得气度庄重,落到如此地步也没有一丝怯意和畏缩,顾盼之间,隐隐有一种令人心甘情愿折服的高贵。心想,这可不是个普通姑娘,只怕有些来历,怪不得英奇如此上心。

      “不必了,她便是行了礼,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以后再说。”顿了顿,盯着纪秋,改用汉语说,“赫兰,你听着,英奇是我唯一的弟弟,对他好的人我十倍报偿她,对他坏的人我也十倍还给她。在我眼里,只有他的生命是珍贵的,其他人的生命都跟蝼蚁一样。”
      纪秋面无表情地说:“我明白了。”这四个字在她肚子里练习了近百遍,是以说出口并不难,然而她的心在滴血。暖雨是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丫鬟呀,她平时都很少加重话于她,结果,她就这么失去了一截手指。

      “走吧,时辰到了。”英烈说罢,率先往外走。
      英奇拉住纪秋的手往前走,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意思,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恍若木偶人般地跟着他走。英奇心里明白,她又恨上自己了。他没法跟她解释,只好紧紧握住她的手,想将内心对她的一腔爱意都传给她。

      一行人到公帐(金顶大帐),公帐里里坐满了人,他们是摩那部各氏族的首领,以及附近各部首领派来的使者,纷纷站起来朝英烈和英奇行礼。英烈走到正北方位的族长宝座坐下,英奇则拉着纪秋走到东北方位的毡子前,那里分几列跪坐着五六个身着华美皮袍的年轻女人。
      领头的女人二十四五岁,浓眉大眼,神情端庄,戴着的头冠缀满宝石。纪秋猜测她应该是蓟英烈的正妻,英奇之前提过,她是野利部首领的女儿叫野利月奴。果然听英奇用北戎语:“嫂子,我将赫兰交给你了。”

      野利月奴打量纪秋一会儿,用北戎语说:“果然是个美丽的姑娘。”
      “她不懂我们的话。”
      野利月奴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她的,英奇你去吧。”站起来,拉了纪秋坐下。
      英奇又不放心地看了纪秋一眼,这才走开。他一走,野利月奴身后跪坐着的那几个年轻女人开始低声交谈。

      “听说努努儿在家里哭得快断气了。”
      “我家妹子只怕也要伤心死了,她们争来争去的,倒让汉女得了便宜。”
      “瞧她这腰细的,能骑马吗?”
      “汉女都这样,中看不中用。”
      “没错,我大哥从前抢的那个汉女骑不了马挤不了奶,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可我大哥就稀罕她。”

      “会勾人吧,听说她们专门有老嬷嬷调教的。”
      几个女人吃吃地笑了起来,野利月奴轻咳一声,笑声顿停。
      一会儿,仪式开始了。
      北戎人的成人礼与中原的冠礼差不多,先由一个穿着白色皮袍的年老萨满用北戎语说了一大堆用词繁琐的祝福语,诸如吉时吉日、苍鹰之子、天神护佑、死神会绕过他、危险只会伤及他的毛发等等。然后蓟英烈上前将一把弓箭和一个马鞍送给他,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大意是坐在马鞍上征服天下,箭不落空,敌人闻风而逃。最后,英烈又将一柄镶着宝石的单刀送给英奇。

      英奇举起单刀,人群响起了喝采声,特别是一群少年,兴奋得眼睛贼亮。而巴鲁一脸不快。纪秋认真听了听,才明白,原来这是蓟英烈授弟子军的兵权给英奇。所谓弟子军,顾名思义,多半是氏族家的子弟组成的队伍。在大周也有这样的队伍,一般都卫戍皇宫,属于最重要的一支。
      公帐里的仪式结束,转到公帐前面的空地上。空地上已经生起篝火,支起的架子上烤着牛羊肉,旁边的桌子上摆满了酒杯,北戎人无论男女老少贵贱贫穷,都围着火堆又跳又唱。

      纪秋还是跟着野利月奴坐一块儿,隐隐觉得人群中有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象刺一样锋利,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只见努努儿满脸忌恨地盯着自己,大概是哭伤了,眼睛都肿了。倘若是从前,纪秋根本懒得搭理这类人,但是今日她心里有怒气需要宣泄,因此便还了她一个不屑的眼神。
      努努儿的脸都扭曲了,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纪秋心里闪过一丝恶意的快感,片刻,又觉得无聊,居然跟北戎蛮子一般见识,因此移开视线,虚虚地落在篝火上。想起一个半月前自己的及笄礼,那是何其的隆重,泾原一带有头有脸的都来了,父亲的旧部下、京城的外婆和幽州的靖北侯府都派了人过来,高朋满座,花团锦簇,祝福的言语如东海之水,叫她都信以为真了……明明只隔着一个来月,却遥远的不象是真的。

      英奇虽然跟亲朋好友们在喝酒,但一直牵心于纪秋,时不时地看上一眼,见她刚开始还转动着眼珠,或不屑或轻蔑或漠然,活色生香。而后就盯着篝火,渐渐地表情凝固了,整个人的魂魄似乎飞走了。这让她另添了一种虚无飘渺的美。那些男人开始还顾忌着,喝了点酒后便放肆起来,目光几乎要粘到她身上了。英奇心里不快,又不放心她,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问:“你怎么了?可是累了?”

      她听到响动,转眸看着他,目光还是定定的。
      英奇在她眼底看到一抹悲凉,顿时害怕起来,拉她起来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到毡帐,她还是没回过魂来,如同木偶人一样。英奇着急地捧起她脸,逼着她的眼睛对上自己。然后她的眼神依然是虚虚的,穿过他落到不知何处。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即使她人在这里,她的魂魄也可以随时飞走了。他不能让她的魂魄飞走,那也应该属于他。

      英奇俯下头,吻上她的唇。她开始没有动静,然后浑身一震,“啪”的一声,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英奇松开她,退后一步看着她,她的魂回来了,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他放心了,红着脸说:“宴会还没有散,大家在等我喝酒,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说罢,赶紧转身走了。

      出了帐篷,他摸着嘴唇,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唇上沾着她的芬芳,脸上残留着她手心的温度,这些都是真真切切的。她是属于他的,无论是人还是魂魄,必须如此。
      风带来一个粗犷的男人歌喉:“别问男人多少岁数,看他磨破几副鞍子,一副鞍子去放鹰,一副鞍子去打猎,一副鞍子去套生个子马,一副鞍子去追他的女人……”
      英奇骑马朝着篝火堆奔着,心里甜蜜得一塌糊涂。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檀口茉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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