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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除夕 ...

  •   经过十余天奔波,长捷、韩庭秋等人终于返回了郡治集庆。对于韩庭秋等人来说,原本一次很普通的工差却经历了各种风波,甚至生死一线的惊险。一路上,最不高兴的是韩琳几个经历了“劫杀”的人,他们差点送了命,可到现在连为什么会送命的理由都没找到。另外,搅得扈县人心惶惶的瘟疫也没个说法,到他们离开时,各地仍有零星发病。看着韩琳闷闷不乐的样子,庭秋劝慰她说:“放心,这件事绝不会这么快结束,将来有你报仇的时候。”
      与军队同行,一路上自然风平浪静,唯一引起“震动”的就是韩庭秋在扈县低价淘到的那副画。连长捷都饶有兴趣的看了几遍,众人议论最多当然是画得真假。梦华的《四季行游图》名满天下,尽管这幅“春水桃花图”技艺超群,可谁也不敢相信真能在扈县那么个偏远地方的小店里廉价得到。庭秋向人说明了他判断此画为真的几个理由,技法、设色、画布等等,又说最关键的是“主题”。四季图是季节变化、地点不变,画中主景只有一个——梦华度过少年时代的白芷山和山下浩荡东流的沅江。画面因为季节的行游重点不同,或依山道为主景、或以江水为描画,但是每一幅都有一个景致不变——临江山上一亭,一塔。
      众人惊讶于韩庭秋何以能了解的如此清楚,他解释说:“陈泗家中收藏了秋江图,上面梦华的题文中有此信息。这一下除了长捷之外的人都大惊,问他在故国时是何等人家,居然能收藏《四季行游图》中的一幅。庭秋平静的回答:“世代官宦,祖先所留。”长捷朝他笑笑,心想:“真含蓄,怎不说你自己曾是一郡之主。”他自己在景晴那里见到过《冬日行吟图》,回想一下果然也有一亭一塔,心说:“这人怕是真检到宝贝了。”私下里和韩琳玩笑说:“你阿兄这张《春日桃花图》拿到内地去卖了,你们一家子半辈子不用愁吃穿了。”韩琳撇撇嘴:“他啊,拿着这幅画另有妙用,才不会卖呢。”
      如此一路太平,然而在距离集庆不到三十里的一个小镇上又出事了。
      扈县集镇时恐怖的一幕在这里重演了。
      因为军队的经过,局势很快得到控制,长捷和士兵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搅乱了扈县的“瘟疫”发病时的可怕景象,即便是百战沙场的将士也露出惊恐的神色。等到局势平稳,稍微询问了一下情况,韩庭秋皱眉道:“怎么又是从陈泗人这里开始发病。”事后对韩琳说:“这样下去,只怕又要掀起驱逐陈泗人的浪潮了!”
      “这里与扈县相隔数百里,饮食水土均不同,怎能怪到我们陈泗人身上?”
      “就是饮食水土均不同,却次次祸从陈泗人起,才会让人说‘这是陈泗人娘胎里就带来的病’,或者是——神怒!”
      听到“神怒”二字,韩琳颤抖了一下,倘若有这种说法,他们这些难民的确是百口莫辩。朝着这里去衍生那就是“神明不接纳陈泗人”,这样的话,向朝廷上书,力主接纳他们的扶风官员又将被置于何地?
      报告当天夜里就送进了集庆城,第二天一早通报到了景晴那里。病患已经被士兵们送到集庆,安置在城中最负盛名的医药堂。西山景晴带着相关官员赶到的时候,病人的癫狂阶段已经过去,许多人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甚至想不起曾经发生过什么。还有一些人则出现了高烧、昏迷等后续症状。在扈县疫情传来之后,景晴就召集过郡中名医,以及军中的医官,众人翻遍典籍都找不到相关记载。有些大夫便说:“恐怕是从外面带进来的,要去翻陈泗医典才行。”春官又把在集庆且受过教育的陈泗人找来询问,得到的答复也是“从未听说”。其中还包含了韩庭秋,他的回答是:“在我读过的三地典籍中都没有记录过此类事件。”
      和景晴一起去的春官一脸沮丧,说扈县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集庆,街头巷尾已经议论纷纷。如今集庆自己也出了事,更不知道百姓会恐慌到什么程度。景晴倒是神色如常,了解了一下病情,询问了发现事变的将官们几句,随后对春官和地官说:“如果集庆城中再从陈泗人那里发生此病,就把所有在城中的难民集中到几处,加以隔离。”
      地官说城中一时间找不到那么大的空地,景晴回答道:“让东营腾出足够的营房。”
      近午,江漪也受邀前来。她精通医术,更博闻强记,自然也有所有学者对未知的强烈好奇心和探究欲。面对怪异症状,又有济济一堂的集庆名医,讨论起来废寝忘食。景晴也听不懂他们的话,先回了都督府。一直到晚上江漪才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我觉得这一钞瘟疫’并不是单纯的疫病。”
      “为什么这么说?”
      “我和大夫们都觉得,最初发生在扈县的疫病的确是‘瘟疫’,有赖于县府控制得当,并没有扩散。至于那个疫病,我们没有见过病人,不敢断言,但从病症来看并不是什么新奇怪症。难民生活困苦,三餐无继,又集中居住,如果有人吃了野外病死的动物,或者变质的食物从而染病,再传给同住之人,导致泛滥都是常见的。至于第二次的疫情,疯癫、狂躁、言语混乱,这都是薏症的症状。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薏症是可以传染的。如果,这些病人都是生活在同一个地方,遇到过同样的事,那么因为同一个刺激而导致混乱、癫狂是可能的。然而,犯病的人分散各处,这就没有道理了。”
      “薏症我也想过,但是薏症也没有那么快就能好的道理吧?”
      “其实,这些人的症状我倒是想到以前听过的一些事情……”江漪微微皱眉,继续道:“在我来安靖之前,曾游历多国,听说有些地方盛行一种药丸,吃过之后能让人有飘然成仙的快感。但是,也有些人服用后癫狂怪异,经过个把时辰,其症自解。你说,是不是很像那些人发病时的情景?只不过,这件事我也只是听人说起,并未曾亲眼见过,不知真假。”
      景晴也皱起了眉低声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听过还是见过相似的事情……”想了好一会儿一拍手:“想起来了,的确有这样的东西,我在陈泗时见过。来人,去城西,有请韩庭秋。”

      韩庭秋端坐在扶风都督府中,他神态从容,举止宁静,哪怕一身青衣,也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昔日的富贵荣华。
      江漪饶有兴趣的打量这个在永宁城被人反复提及的男子,韩庭秋这一年三十六岁,但是他容貌俊美,昔日保养的又好,尽管一年多的逃难染上了风霜,依然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
      庭秋也带着好奇的目光看了眼江漪,不过他回城的时候已经从庭幕那里听说“赫赫有名的江漪到了集庆”,对眼前人的身份大体有了了解。
      “此次请你前来,是想就进来扶风各地的那桩麻烦事问你点旧事。”
      话音未落,庭秋应声道:“可是关于彩石散之事。”
      江漪抿唇一笑望了下景晴,后者脸上也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在扈县时看到疫病的情形,我就想过彩石散。但是有几点不符,其一,彩石散制作工艺复杂,所用材料昂贵,在陈泗也是只有名门望族才用得起。其二,彩石散的主料是丹砂,并不是草药,那些人买去做什么?再者,虽然服用了彩石散后的确有人癫狂失态,却是十分少数,要是人人都象那般恐怖发病,谁还敢服用,又怎么能在陈泗贵胄间流行。”
      江漪失望的叹了口气:“原来如此,与我想象的大不相同。”
      景晴却道:“此物在陈泗盛行,庭秋可知道制法配方?或者,可听说过有什么人将此物带入安靖?”
      庭秋苦笑道:“我又不是丹士,怎懂此道?而且,也就是年少之时有过几次尝试,已经有近十年不曾沾染。不过,彩石散也不是陈泗人做的,此物传自西珉。”
      “西珉?”
      “彩石散本来就是从西珉流出,据去过西珉的人说,在贵胄之间颇为盛行,不过名字叫做‘仙云丹’。”
      景晴和江漪对看一眼,神色里都有掩饰不住的惊诧。
      仙云丹这个名词她们太熟悉了,这是神宫中特有的丹药,因为服用后能有澄澈空灵、飘然欲仙的感受,神官们拿来作为冥想、静思时的辅助。房内一时沉静,过了一会儿景晴嫣然一笑:“时候不早了,庭秋也在我这里吃顿便饭吧。正好我也有些东西要让你带回去。”
      景晴要他带回去的东西是一批过冬的物品,几件冬衣,几床棉被,外加一支银簪说是“除夕佳节将至,给紫娘子添妆。”尽管来这里一年了,遇到这种情况韩庭秋还是很有一些哭笑不得的感觉。新年在即,给家人礼物惠及妾婢,这种事是他过去做惯了的,反过来落到自己身上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景晴缓缓道:“紫娘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韩家收容之德终身不忘;这不过是一点心意,庭秋莫要想太多。”
      这日凤吟台又去找澄碧黛玩,晚餐时铭霞见到庭秋十分高兴,上来请安,说听到大人在扈县遇险日夜不安。于是说起在扈县的总总,景晴对当时的细节也颇感兴趣,听到韩琳遇险那段,她和江漪的第一反应也是“发现了什么?”庭秋将当时的情形和后来的分析说了一遍,景晴依然微微皱眉道:“没有道理,必定是发现了什么,只是韩琳自己都没意识到。”江漪跟了句:“把你们发现的东西都拿来我看看吧。”景晴顿了下,笑道:“你们一家人和长捷将军倒是颇有缘份。对了,过两日云门子樱他们就回来了,我记得阿竹那孩子和书霖相处甚好,到时候让他过来玩吧。”
      这一番讨论几个人都忘了时间,等到谈完早已夜深,景晴笑着说“没什么特殊原因就别违宵禁了,住在府里吧。”于是吩咐给庭秋安排客房,庭秋自去休息不提。
      江漪却跟到了景晴的房间,笑吟吟道:“哎呀呀,我觉着,你们要之后各不相干实在可惜。”
      “怎么说?”
      “在这安靖,要找一个容姿出色,又能象他那样与你从容对谈的男人可不容易。”
      “他本不是安靖人。”
      “我说景晴啊,韩家这位大公子当下怕还是钟情于你。”
      景晴白了她一眼:“在庆州时,我没觉得你那么多事。”
      “在庆州时,你的事已经够多了,用不着我锦上添花。”
      景晴“切”了一声,缓缓道:“这件事上,你这个‘异国人’是弄不明白的。”
      “嗯,当初是不明白,现在倒是想明白了——何人年少不轻狂?”
      “这句话说的,像我安靖女人了。”
      江漪嫣然道:“可惜啊,想明白的时候已过了轻狂的年纪。”
      “行了,我都收敛了好些年了。自从到了扶风之后更是修身养性,少再拿着年少时那点事没完没了的娱乐了。”
      江漪扑哧一笑,心想这次见到她的确是有些惊讶的,在京城听锦萍他们说“西平侯这些年修身养性”还没当真,过来一看扶风都督府里除了必要的歌舞伎再无其他,景晴身边也只有一个下属送来的舞伎陪伴。凤楚有一次提到,评论说:“过尽千帆,凝目江流。”过了一会儿,景晴忽然道:“其实,他若不是铭霞的生父,我早动手弄到身边了。”
      “哎?”
      “你说得没错啊,这么些年来,再没第二个男人象他那么对我胃口了。只可惜,要顾及铭霞的面子,不能逢场作戏了事。”
      江漪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景晴泰然自若,她自己脸上倒是飞了红云,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你说得没错,我到底是异国人。”
      景晴扑哧一笑,过了一会儿正色道:“扶风这件事有什么新的想法?”
      “我看,此事恐怕与你西山侯前两年做的那桩惊天动地的事有关。”
      景晴“哼”了一声。

      作为清渺开国功臣,凤楚的第一亲信知己,西山景晴做过的“惊天动地”之事自然不少。但是,江漪所说的却是酒楼茶肆还不会传唱,但是清渺高官望族们一听就知道的那件事——神政分离。
      在后代的历史上,将文成王朝称为“安靖人文之史”。那是因为从文成王朝开始,人君政治地位驾临神官之上。文成历七十一年,大神司第一次由皇帝册封,这标志着神官向人君低头。神官从过去的掌管一切,决定生死逐渐变为精神上的领袖。但是,在整个文成王朝,神宫依然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他们决定国家出兵与否、决定贵族家系的建立、延续和家主的任命。此外,诸如太子册立、皇后加封都要“神前问卜”。同时国之神宫对所辖之地拥有征税权,拥有自己的佃户和奴仆,甚至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从文成中叶起,神宫和当地豪强勾结,自成藩镇完全脱离朝廷的管辖。
      文成末年,两江郡一个下级官员的女儿苏长绮率众反抗郡中神宫的盘剥,她向众人呼喊“神明在天,神官皆凡人”。两江郡的叛乱之火最终成燎原之势,敲响了文成王朝的丧钟。其后是数百年群雄割据的乱世,豪强纷起、藩镇割据,连续不断的战乱削弱了安靖也削弱了神官体系。
      到清渺建国,百姓们期待一个新的统一王朝可以将安靖带回文成全盛时的威震四海、国强民富;神官们也期望恢复在文成王朝时拥有的权力。而这一点,正是凤楚和她的核心臣子们不想看到的。

      江漪看着陷入沉思的景晴,轻笑道:“那件事后不知道多少神官暗暗对你下咒,说你亵渎神明必遭报应。”
      景晴正色道:“水缨女神在上,我西山景晴和所有的安靖儿女一样,对神明虔诚恭敬。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决不允许凡人之野心玷污了水缨女神的荣光。如果神明觉得我做错了,那就尽管降下惩罚,反之,区区凡俗又怎能以诅咒撼动我!”

      清渺的律令、官职主要沿用邵庆,春官之外设神宗司,神宗司最大的权力就是掌握了“任人问神”的权力;举凡皇后、太子、四妃的册立,以及三阶以上官员任命,乃至家系建立、延续的审核,和家主任命都要经过神宗司的问卜。仅此一项,就让上到宗室望族,下到满朝文武不敢对其锋。
      邵庆六十五年,西山景晴第一个提出将家系审核和官员任命的问神取消。这一点,是来自于她的母国盟国。景晴一直觉得,从百姓的角度来说,孟国从来不是一个好国家,但是也不是一无是处。孟国自建立起就进行了严格的“神政分离”,神官“问苍天,不问人间”。这个意见与凤楚的想法不谋而合,也和追随凤楚的那些来自平民人家的功勋重臣们的愿望一致。楼月霜、离锦屏、莲锋,愿意抛却一切投身统一清渺之大业的人,少年时代或多或少都为苏长绮的振臂一呼而激动过。苏长绮对抗的就是腐败的神权,这些精神经过两百多年口口相传已经植根在无数安靖人的心中。
      此议一出,震惊全国。神官们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是生死攸关之事,而畏惧于大量“新贵”出现的望族也将维持世家的希望寄托在神宫审核之上。因此,这件事从邵庆六十五年一直议论到清渺开国都没有最终结论。
      清渺二年,担任大神司的是云山梦华。她是“承明国”人,出身于历史悠久的神官家族,二十四岁就担任承明大神司。邵庆六十年,承明被邵庆所并,云山梦华投效新朝,这个被传说是“风神化身”的女子在短短六年间登上邵庆神官之首。其中自然有她出类拔萃的神术,但也离不开一个人的全力协助——大宗司凤凌兰。
      凤凌兰是凤楚异父姐姐,皇长女,根据传统,她本来应该在凤楚登基后成为“一人之下”的正亲王。然而,凤凌兰二十岁的时候其父彤妃的父系卷入叛乱,彤家被革除家名,彤妃羞愧自尽。数年后,凤楚登基,册封同父之妹凤章为正亲王。凤凌兰因家族之祸仅仅被册封为兰亲王。
      云山梦华刚刚到邵庆就与凤凌兰相识,两人相互扶持,等到梦华成为大神司之后恰好大宗司去世,在几个候选人神前问卜中凤凌兰脱颖而出,成为掌管宗室事务的大宗司。
      邵庆六十八年,扶风收复。
      扶风庆州州治承平有一座历史悠久的神宫,在文成王朝时一度被称为安靖三大神宫之一——承平宫。这里也是著名的祭祀舞乐——承平乐舞的发祥地。庆州在很长一段时间孟国领土,一直到孟国内乱后才被邻国分割侵占。因此在心理上,庆州人对孟国尚有感情,对于将他们从更为残暴的君主那里拯救出来的“旧主”西山景晴更是爱戴有加。
      承平宫在安靖西南四郡中都有极大的影响力,甚至在诸侯割据的时代,都不断有各国百姓间关万里、费尽心力,只为到承平共一拜。而贵族女子,更以能在承平宫前跳一次“承平剑舞”以向神灵献祭为人生理想。
      扶风归邵庆的时候,承平宫大神官的任命举国关注,最后雀屏中选的是云山岚。她是云山梦华的长女,自幼跟随母亲学习神官之道,容貌端丽若天女。这一任命让“家系审核之争”瞬间停止,很多人都认为,这个西南最重要神宫的归属已经说明“皇帝向神宫让步,维持旧制。”
      事实上,从凤楚开始,坚持神政分离的人并没有放弃,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清渺二年,这个机会到来了。
      从清渺元年秋天开始,西南大旱,波及扶风、孟郡、邵郡等数地。其中,孟、邵两郡是清渺粮仓,巨大的灾难让朝廷惶恐,也让刚刚建立的清渺风雨飘摇起来。
      根据惯例,清渺二年春,承平宫受命祈雨,然而连续三月毫无效果。云山岚上书皇帝,说是因为扶风“异化”,加上扶风之战时曾经血溅神宫污染神像,故而神明震怒,降罪百姓。要平息神怒,必须杀生祭祀。
      自古以来,平息“神怒”的祭祀,除了必然有的牲畜供品外,还要以年轻男子的生命为祭品。所选择的,是二十岁以下,已经服礼但是尚未婚配,且容貌俊美的青年。祭祀的数量根据“神怒”的严重程度而不同,而波及数郡威胁到国家安宁的大旱,至少需要三十六人。
      奏折一上,朝中哗然。
      生祭的确是惯例,但是从文成王朝开始就很少举行。
      文成四十一年,第三代君主在位时,国中也发生了巨大的自然灾害,甚至出现雷击正殿的凶兆。神宗司大神官提出杀生以祭祀,却遭到当时大宰和大司礼的反对。尤其是大司礼写了一篇在安靖历史和文学史上都赫赫有名的奏折,里面说“神灵不嗜血,明君不枉杀”。又说文成开国之时,前朝昏君屡次杀生祭祀以求神明保护,最后还不是败于先主之手,可见这种祭祀法毫无意义。
      自文成四十一年后,长达一百五十年的时间,没有发生过朝廷主持的杀生祭祀。
      可想而知,围绕云山岚的这道上书,朝臣乃至神官们都发生了激烈的争议。到了三月末,玉章宫大神官西山明流上书皇帝,明确反对杀生祭祀,反而请求皇帝下旨大赦“行仁政以感苍天”。又说“神像只是我等凡人寄托对神明敬意的物品,又怎么会因为神像被血污而导致神明发怒呢”,“如果真的是神怒,那只可能是神官假托神名作了令人不耻之事,这才触怒天威。”
      玉章宫是孟国皇家神宫,西山景晴等皇亲贵胄都是在那里完成了服礼大典。西山明流是孟国末代皇帝的幼妹,其生父传说是皇帝身边的一名年轻宫侍。正是因为出身卑微,明流的童年并不快乐,八岁时玉章宫大神官偶然看到这个备受排挤的皇女,称她“灵慧”。于是,在其母的安排下,年仅八岁的西山明流进入了玉章宫,十二岁正式出家,以神官事业为毕生追求。这位公主果然是天生的神官人才,举凡星象、占卜、术算都出类拔萃,十四岁就成为执司神官,十九岁出任神方,二十七岁执掌玉章宫,她被看作“孟国至宝”,即使在国破的动荡中,杀尽西山宗室的叛君都没有动过西山明流。
      四月,在激烈的争论中,大神官云山梦华提议“博术以定”。也就是神官们相互约定赌注的情况下,以较长短。明流慨然应战,且提出“愿以性命为注”。在博术中,提出性命之约的人可以“先手”。于是,皇帝凤楚根据她的请求,下旨赦免西南四郡,小罪不罚,各归乡里,尤其赦免在诸侯相争中忠于前主的官员、将领及其家眷。家眷中,没籍者发还归家,或由官家择配。同时,西山景晴则根据明流的请求,下令扶风各地收葬历次战乱中散落乡野的骨骸,并由各地神宫加以超度,以平哀怨,仁德感天。
      大赦令下达后的第十天,天降甘霖。
      此后,西山景晴以“祈雨无功,神力不存”为由弹劾云山岚。在这场博术中落败的云山岚也无颜继续留在承平宫,于是在清渺二年五月离开扶风,黯然回京,当年秋天抑郁而终。
      承平宫新任大神官,毫无悬疑的就是西山明流。
      清渺三年,江漪上“神宫职司议”,明确提出,神宫的职责仅限于“祭祀、历法、仪典、问卜”。同年夏,凤楚下旨,将家系审核权收归春官。

      如此冬日之夜,扶风都督府内宅,房中温暖如春,清渺王朝出类拔萃的两个女子相对追思过往。西山景晴灿然一笑:“若真和那件事有关,那么不管她们怎么弄出这场瘟疫花样,其目的都是对着承平宫而去。哎哎,我还以为是为了驱逐陈泗人,给我添点堵。既然是神宫之争,你我凡人可真是无妄之灾。”江漪笑道:“得了,天下人都叫得冤枉,你我两个始作俑者也叫不得。不过,这件事再闹腾下去,疫病动了郡治,承平宫就必须出来作法平疫了……”
      “上请神恩,下平民心,这本来就是神宫的职责。”
      “明流大神官博闻强记、气度高贵,但是并不擅长医药……”
      景晴扑哧一笑:“看你这神色,到比我这个做侄女的还担心明流。”
      “明流对我有恩,自然多记挂一些。说到医药,你这郡中不是有其中的翘楚么?”
      “轻云宫?”
      “就连我这个异国人都听了不少轻云宫的传奇,盛名之下当无虚士吧?”
      “轻云宫,是承平宫的分院。现任大神官与云山岚是生死之契。”
      江漪愣了一下,叹了口气道:“真复杂。”顿了下又道:“事起扈县,该不会是……”
      “这倒不至于。轻云宫毕竟是久负盛名的神宫,而且数百来年医药救人。秋容一人之怒还不见得能让一宫之人改了济世之心。只不过,轻云宫若是牵扯在内,对这个浸透了数百年济世救人之心的神宫来说,实在是灭顶之灾,我真心不想看到这一幕。”说到这里,景晴脸上也流露出一点伤感,又道:“承你指点,明日我要让人去承平宫,提醒一下明流。”
      江漪心想自己这个巡查使也算到得太是时候了,扶风顺风顺水了四年,怎么就她一到什么怪事都冒出来了,而且还与神宫有关,真是什么人不好惹就往哪里倒。她一时也懒得多想,朝着景晴笑笑:“行了,我去睡了。哎哎,难得你那中意的人留宿在此,我还和你说了半宿话,真正罪过。”
      景晴狠狠白了她一眼:“若是当着外人说这种话,小心我和你翻脸。庭秋是陈泗人,这种话此间男儿听了也就是含羞带笑,最多白你一眼。让他听了,是剜心之痛。”
      江漪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道:“放心,放心。铭霞是我当亲女儿一样疼过的,哪会让她生父难堪,大都督收起怒火,小的禁不住吓唬的。”
      江漪走后景晴一个人坐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叫了人进来让去看看韩庭秋可休息,若没有请来一话。
      韩庭秋当然还没有休息,景晴让人温了一壶酒,在如此冬夜,相对小酌。
      话题总是从家常之事谈起,先问了韩家众人的情况,回答是一切皆好。韩琳在扈县之行后,被上司称赞“心细且勇敢”,接下来会留在州府里做事。景晴笑道:“让琳丫头正式在我清渺入籍吧,照着她的表现,应该很快就能为吏。”庭秋说确有此意,韩琳本来就说不打算再回陈泗,也有听神官说既行服礼,入籍的最大障碍也就没了,只是真的到春官那里去询问又没任何人能给个确切说法。景晴想想道:“的确没有可以引用的规则,再等一阵子吧。”景晴也说明年身边还要多看顾一个孩子,是本家侄女,她也只在收复孟地的时候见过,当时才五岁,还有点傻乎乎的,当下已快要服礼。听锦屏说这孩子算不上聪明,但是颇为勤奋,也有志气,只是在东阁多年学问上表现平平,反而弓马一道有些天分,就想着送来我这里历练。又说最迟两日,云门一家就到集庆,要在这里过年,你家小郎君和云门家的姑娘感情颇好,到时候让长捷快点放他假等等。
      韩竹这些天又回了军营,原因是长捷从扈县回来,一来想念他这个小徒弟,二来觉得自己外出月余,要让他把功课补回来。于是这些天别人家见习的孩子都在撒欢,只有韩竹和长捷那两个侄女每日在校场摸爬滚打。长捷的大侄女已经预订年后要去冷水关,到时候沙场抗敌,即便她是西营大将军的侄女,也终究要靠自己的真本事才能在真刀真枪的角逐中获得荣誉。所以长捷恨不得抓住每一分时间,将自己一身本事尽可能多的教给她。至于韩竹,他要上阵带队至少还要三年,在此之前还必须入籍,要不然一个难民可当不了士官。
      说了会儿家常,景晴忽然一笑:“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左右无事,说来听听如何?”
      “嗯?”
      “你堂堂北庭郡守的差事是什么丢的?我也不好意思让紫娘子、庭幕他们揭你的伤心事,你自己说说吧。”顿了顿,又笑:“若还是想起就伤心,不说也罢。”
      “过去好几年的事情,有什么伤心。其实也简单得很,受牵连罢了。”
      陈泗内乱的源头是三位皇子的相争,韩庭秋入士之后一直是外官,哪个皇子上位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本来不该被牵扯。但是他的老丈人是朝廷要员,而且是皇三子党。这位皇三子是在位的皇后所生,太子则是已故皇后所出,两人地位、家世相当,的确有一番龙争虎斗。结果,皇三子先败,太子清洗敌党,他那老丈人被安了个“叛逆”罪名,株连全家。韩庭秋也算做他的门党,他见势不妙,索性请辞,倒也谋了个全身而退。只不过,他韩家因这段姻缘而中兴,又因这段姻缘而落魄,其间因果实在让人感慨万千。也因为这些关系,他对陈泗朝廷内部的各种矛盾都很清楚,内乱一起,又听说几处郡守、藩镇各自独立,他就知道国家再无宁日,果断出逃。
      景晴轻笑道:“你这番经历,也不亚于我少时的遭遇了。大难之后,举家安好,也是难得的福气。”
      “得见故人,更是意外之喜?”
      “是喜?不是惊?”
      庭秋微笑道:“初时是惊,想通了就是喜。”
      景晴嫣然一笑,过了一会儿,柔声道:“除夕之夜,举家到我这里来过吧。铭霞也会为此高兴的。”
      庭秋想了想道:“好!”顿了顿又道:“还要回去问过庭幕夫妇,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反对。”
      “去年今日,你们尚在奔逃途中,不会有庆祝新年的心情。今年就好好感受一下我们安靖人如何迎新吧。只可惜扶风清苦,若在京城,那才是火树银花,无限精彩。”
      “我也很希望能有机会去看看安靖腹地,对于此国,我等一向是既好奇,又恐惧。也在书上读了许多东西,有些已经在扶风验证,但是更多的还是要到腹地才更能体会。”
      “这话说得,倒像是你家二弟的风度。”
      “韩家儿郎均有治学之风,只是庭幕恬淡,更合治学之本源。而我,已被宦海侵染太多。”
      “我看过陈泗人写我们安靖的那个《女国怪谈》,庭秋亲自来感受‘女国’,体会如何?”
      “书中所写真假参半。”他知道景晴在哪里看的《女国怪谈》,他北庭书斋中就有一本,而那个“聪慧识字的侍女”也得到他允许翻看一些杂书。
      “初到此间的几个月的确如恶梦一般,三十余年人生所有知道的东西,所有建立起来的价值在这里都消失了。但是,在我看到西营大将军的时候,猛然惊醒,既然此间有男儿一席之地,我韩庭秋就再无畏惧。”
      “你幸而是到了今日的安靖。若是在文成年间,或是去了西珉,倒也和那本书里写的差不多了。”
      “哦?那时候是男儿怀孕生子?”
      景晴大笑起来:“这是真真正正的胡说八道。哎哎,看那本书,作者应该是到过文成的人,许多风俗只有亲自看过才能描述的那般清晰。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偏偏编了些荒唐至极的东西参杂其中。”想了想,撇撇嘴道:“我和人议论的时候,有人说,许是那作者在安靖遭了调戏,这才故意写了些鬼怪般的事情来恶心人。”
      “庭幕说若是有朝一日能游历安靖,他倒想重新写一本《女国记》,以正视听。”
      “当下,安靖大地兵乱初定,各处都是百废待兴。我倒希望过的十来年,庭幕再去写这本书,当可看到一个气象万千的国度。让世人知道,女子、男子,无论何者为尊,都能国泰民安,富强天下。”

      那一天,两个人一直谈到四更鼓想才各自休息。只要抛开那点尴尬,他们两个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共忆。青春共度,华年可记。
      庭秋说在她身上已经找不到十二年前的影子。她笑着点头:“少年时,我自己都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人生。”她说自己不是长女,家族荣耀、一门兴旺并不需要她来承担。孟国巨变前,她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贵胄女子,对未来的期许无非是一个如意郎君,一处丰饶土地,然后逍遥自在的度过人生。十五年前的巨变改变了一切,最初是强烈的复仇心,然后是孟国之大统。而在她亲手献出故国之后,西山家的繁荣延续,以及足以让族人低头的功业。需要担负的东西越来越多,最终造就了今天的西山景晴。
      庭秋说家中还有些人常常提起她,只是不敢来见。景晴略一想就知道说的必然是那些跟到陈泗的心腹家仆,也听紫媛提起过,的确好几个都是当年无话不谈的好姐妹。虽然知道当下也不会有什么共同话题,但是她也很愿意和她们见一次,不管怎么说都是共度一段年华的朋友。庭秋笑道:“大都督倒是对过往挫折毫不避讳。”
      “遇难蒙尘,都是天意外力,而且在此期间我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丢脸事,为什么要忌讳呢?难道世人还敢因我在陈泗做过几年婢女,就看轻我么?若是只论当下,我为清渺开国出生入死,每一份功勋都是刀尖上得来的。若是有些人就喜欢追本朔源,那我是孟国正亲王正出的女儿,皇家血脉。不管哪一种拿出来都足够唬人,是不是?”
      庭秋叹了口气:“说来容易,但是不避当年耻,世间几人能够?新晋安国公,坊间也要将她上溯到文成贵胄去呢。”
      “这花样也不是莲锋自己搞出来的,旁人主动贴金而已。”话虽这么说,她想想,莲锋虽没有给自己贴金,但是成名前的贫寒之事也不愿意人提起,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她的乡人从来没想到过那个纵横天下的“莲大将军”,就是村中那个二十远行的青年女子。相比较,江漪倒是从不避讳自己“异国人”的身份,还时不时那来自嘲一番。仅此一点,她就相信,在天下太平之后,江漪会比她那个至友走得更远。
      两人也说起云门的事,庭秋说看到旌表陈泗人也颇为感慨,但是相比安靖人“人人赞节夫”,他们倒是唏嘘的多。每每想到云门慕十余年孤苦最后只得数月相聚,一场虚名,他们这些陈泗男儿们代入一想,就免不了一身冷汗,浑不觉有什么荣耀可言。
      景晴笑道:“是不是推己及人,便觉得昔日苛求女子守节,是何等残忍之事?”
      庭秋点点头:“确有此感。”
      “所以,我常想,若是有更多的异国人能定居于清渺,尤其是进入内地,彼此交流,各自妥协。或许能从中孕育出一个更伟大的安靖。”顿了顿笑道:“至少沙场之上,我们已经觉得让男儿加入颇多好处。以往用兵,西珉不算,其他国家相对沙场时,我们总是避免短兵相接,近战之时也多依靠武器上的革新。现在让男儿上阵,力量上再不吃亏,行军布阵又多了许多自在。用兵如此,其他事情上当有同理。反之亦然。”
      当年朝堂上议论,支持让男子做事的朝臣们是这样说的:“数百年动乱,人口锐减。若是男儿皆可用,平白就多了一倍可用之人,岂不是大好之事?”
      韩庭秋则说,一年时光,他们这些陈泗人也变化许多。同坊的难民,已经有五成人家有妇人出来做事,而将幼龄女儿送去那个免费学堂的更多。至于男人们,也在能接纳他们的领域里努力养家糊口。有些妇人能干的家庭,男人已经安于做饭带孩子,日常遇见倒也不避讳,只是说起当年还有些伤感。同坊的难民里又有两个知书达理的女孩儿,和他家挽春一样入赘当地富户。前几日,还有一家居然接受了邻家的提亲,愿意明年将儿子嫁过去等等。
      景晴越听越高兴,心想陈泗这样彻底的异国都能快速融入,凛霜仅仅几十年隔离,只要政策得当,融合的速度会快得多。
      翌日起身,韩庭秋已经告辞。当天午后,云门子樱一家人回到集庆。子樱和江漪也是旧识,相见好一番唏嘘。江漪还是对当年追回莲锋一事十分自责,但是子樱从头到底就没觉得这件悲剧里有她什么责任。经过半年时间,子樱的心情早已平静,只有提到云门逝前总总还是眼中含泪,但对莲锋已不复昔时仇恨。她说莲锋已经将云门慕收养的那个女孩儿安庆认为嫡女,又向神宗司提请了立系修订,她原本以“莲”为家名开系,当下为了纪念云门,改家名为“慕”。云门慕原本希望安葬在莲锋故乡,这个他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但是皇帝下旨,令葬于皎原江宁道的郁山之下。
      皎原江宁道是定都永宁城后,由大神官、大宗司和江漪三人共同确定的皇陵所在,那里依靠翠屏山,峰峦挺秀,有凤翔之势。
      书霖回来的第二天就抱着一袋子礼物去西营找韩竹。看小姑娘急切的样子,江漪向子樱玩笑说:“你家姑娘莫不是喜欢上那少年人了?当心两个孩子山盟海誓,日后你可就飞来一件烦心事了。”子樱笑笑:“这个年纪还谈不上情爱吧,若是七八年后……她真喜欢了,就让他们成亲何妨?”景晴扑哧一笑:“子樱啊,照着你们家的门第,可不是书霖想娶谁就娶谁的。”
      “阿姊,我不是在说笑。书霖出生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别的做不到,我至少要保护她不再受家族虚名之苦。另外呢,等到书霖长大成人,我们云门家未必还有什么门第可言。当下家中主枝已无人有品阶,旁系里也不过几个六七阶的,到了下一代家名都未必保得住。其实,这些年我也常常想,一个家系建立之初自然是好的,封夫荫子,传承长了,就成了负担,到最后已不是护佑子孙,而是让子孙们用一辈子去填一个虚名。”
      江漪一句玩笑话引来这么段评论,一时大惊。景晴却笑道:“这话倒也象是你会说的。书霖的婚事什么不过是一句玩笑,至于官位……你也不要那么感慨,清渺正当用人之时,还没到你逍遥自在的时候。”
      子樱笑道:“我们家卷入宋国叛乱,没有身死族灭已经是皇帝大恩,哪里还有复用的道理?”
      景晴但笑不语,江漪接口道:“景晴说得没错,皇帝既然旌表你兄长云门慕,对你这个云门慕的嫡亲妹子应该会有所优待。我想……莲锋回京后也会替你向皇帝求情,重新任用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子樱的神色有些吃惊,却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很快,除夕之夜。
      清渺即将迎来第五个年头。
      安靖自古以来有“闹除夕”、“庆上元”的风俗。辞旧迎新之日,安靖人喜欢亲朋好友,或者一巷邻里的聚集在一起,燃爆竹、品佳肴、弹琴、歌舞,总之人越多越好,越热闹越好。安靖人相信,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对春日到来的喜悦,才能除尽旧年的种种不顺,赶走各类疫病污秽。
      扶风都督府提前五天就开始筹备除夕夜,照着惯例,集庆大小官员、三营将领,除了少数值班的之外,都要携家带口到都督府守岁迎新。同时,都督府也会邀请郡中名流、乡绅、高寿之家等共度佳节。
      在收到都督府邀请后,紫媛特地到挽春那里给全家上上下下都做了套新衣。一家人由都督府的管家迎着,主有主的去处,仆有仆的安排。生活安定之后,韩家对这里的各种节庆风俗都充满了兴趣,他们的情绪已经从逃难的惶恐变成随遇而安的兴致。
      陈泗的除夕夜是宁静与团圆,一家人围炉守岁,摆上香案贡品拜谢苍天大地,期待来年一帆风顺。安靖的除夕却是无比热闹的,这一天不问尊卑,不讲礼法,所有人都能可着劲的闹腾,用这种喧哗的喜悦来除旧迎新。都督府里往日衣冠楚楚、喜怒不形于色的官员将领们也象孩子一样围在火堆边燃爆竹,也有三五成群自己吹拉弹唱载歌载舞。孩子们更是滚成一团闹做一堆,奔来跑去也不知道高兴什么。就连过去最看重“地位”的凤吟台都放下了身段,看到韩竹、韩梅跑过来一把拉住,连声说:“快来快来,我们玩传花去!”
      此间主人的西山景晴倒是没有参与玩闹,不过也是脸上带笑,与人说话时显得格外轻松。江漪、燕飞几个高官也保持了基本的矜持,陪着主人在堂上说话,不时有各家孩子上来问安,自然每人都有一个红包拿走。韩芝也上来行礼,又代弟妹道歉。景晴将他叫到身边,笑吟吟的说:“你在书院写的那篇《秋行黛芳湖》的文章我也读过了,情景交融,哀而不伤,小小年纪能有这番功底,将来当成大家。”韩芝连连谦逊,庭幕在一边接了一句:“阿兄常说这孩子太过随遇而安,难成大事。”燕飞扑哧一笑:“没事,在我们这里,男孩儿就是要恬淡才好。”韩芝已经习惯了这种玩笑,向燕飞深深一礼笑道:“多呈吉言。”一番说笑后,景晴问起庭秋何在,庭幕回答说在外面被人叫住说话。
      景晴起身去寻。
      良辰美景时,灯火阑珊处。
      景晴道:“除夕之夜,君子有何心愿?”
      韩庭秋拱手为礼:“愿来年我等仍得安居。”
      景晴含笑回礼:“愿来年,汝等将此间为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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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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