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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昨日承君恩,今日便得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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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东京至洛阳不过半日行程,展昭和赵虎一到洛阳,先至驿馆投名,后至河南府衙拜见府尹秦守中。河南府乃是大宋四京之一,府尹官级比各地知府要高出两级,俱是四品以上,展昭官阶虽没他高,又是武官,但是奉圣命协理查案,还是在天子御前行走的红人,秦守中自然不敢怠慢。
展昭先将案卷翻阅一番,大致明白了案件的前因后果。事情的起因是五日前河南府通判妲将由与江湖草莽魏平争风吃醋,魏平怒而杀人。杀人之事,人证物证俱全,魏平本人也已画押认罪。但案件依然上陈,则是因为魏平乃是昆仑派少主,自其定罪之后,牢狱之内便被江湖人士频频光顾,甚至累及其他人犯。知府秦守中向上呈报的本意是请天子将人犯押解回京,三年即将绩满,若在他辖内走脱如此重犯,升迁之事必受影响。却不想竟派了圣眷正隆的展昭前来,官家的意思倒让人捉摸不透了。
秦守中见展昭合卷沉思,苍白细长的手指在卷宗画押之处来回摩挲,拿不准他对这已拍板定钉的案子起了什么念头,不由小心道:“展护卫可有疑问?”
展昭沉吟片刻,明亮的眼睛与秦守中对视,直到知府大人在莫名的威严下不自觉错开视线,方才缓缓道:“秦大人,展昭想看看死者及人证与物证,不知可否?”
秦守中道声“无妨”,一时着人带展昭到敛尸房,路上还在解释:“展护卫再晚来几日,这尸体便要火化了。”此时天气渐热,尸体的味道愈发刺鼻,兼之晦气至极,因而待至敛尸房门口,秦守中便有些嫌恶犹豫。
展昭却不避忌,止了知府相随的步伐,自个打帘入内,早有衙役将通判妲将由的尸体抬了上来。开封府内公孙先生精通歧黄之术,便是验尸之本事同经验老道的仵作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展昭办案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对验尸之道也能知晓一二。眼前的尸体,左胸被利器洞穿,刺伤心脏而亡。从伤口形状来看,乃是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能穿透胸腔,便说明使剑之人必是力气不小。
再看物证,果然是当日所见的魏平的佩剑。此剑削铁如泥,出自藏剑山庄冶剑大师叶梦峰之手,不比寻常的青钢剑,其所造成的伤口自然也不同其他。伤口与物证确实吻合。
随后展昭又与人证对质。这人证,一个是卖唱的流莺,一是打更的瘸腿更夫。
流莺名唤小翠,二八年纪,容貌秀丽,许是目睹了杀人经过,被展昭问及时仍是惊疑不定:“那日回家途中,我被通判大人调戏,不知魏大爷从哪里出来,为我解了围。我心里害怕极了,只一味往巷尾跑,跑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魏大爷大叫一声‘我要杀了你’,就回头去看,却,却看见魏大爷拿着剑一下子就刺死了通判大人。然后魏大爷就抽出剑,扭头跑走了。我吓得腿都软了,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更夫提了灯笼过来,看见死尸后便报了官。”
更夫要下跪,展昭见他瘸腿,怕他跪时间长腿部充血,抬手止住,还命人搬了个脚凳给他。更夫哪里敢坐,只一味说着“不敢”。展昭知他拘束,只得作罢。
更夫陈述道:“回禀大人,小的那日在打更,约是亥时四刻,听见有人喊着要杀人,便循声赶了过去,然后在巷口被人撞了一下,隐约看见那人面色狰狞,身上都是血。小的见他手上提着长剑,不敢阻拦,只是提着灯笼从他出来的巷口往里看,就看到了被杀的通判大人。通判大人的面貌,小人素来是认得的,于是忙跑去报了官。”
展昭半晌不语,沉思片刻并无所得,挥挥手让二人离去。他心里仍有疑惑,于是对知府道:“秦大人,展昭还想见见这魏平,不知可否方便?”
秦守中暗中嘘了一口气,忙道:“有何不可?”说着便命人带人犯前来。
展昭挥手止住,一面起身道:“展昭去牢狱内便是,毋须麻烦。”
虽说是要亲去看囚犯,秦守中还是命人将用作探视的班房收拾一番,才将展昭请了进去,又命人将魏平自死囚房里提出,送至展昭跟前。
魏平绝对没有想到,他会和展昭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展昭听见响动,抬眸望着来人,两人目光相触,竟是说不出的百转千回,心头更是百味陈杂。那日离去时,他留言已说明身份,此时此地只会更添尴尬。
魏平先是呆了呆,后又打量展昭的神色,跳跃的火光下,他的脸上缺少血气,倒比自己这牢狱之人更显苍白,因而将他一双澄澈的黑眸衬得愈加明亮。魏平肆无忌惮地研究着展昭眸底的情绪,他想看清这人内心最深处——这种欲望很强烈,强烈到他不明所以。
魏平玩味的目光,秦守中看在眼里,悄然止住手下呵斥的意图,端要看展昭如何应对。
此时展昭已非昔日,他的目光坦诚而坚定,任由对方审视半晌,淡淡道:“魏兄,想不到新安一别,这么快便再见了。”
魏平冷笑一声:“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御猫大人也勿用攀折亲近,我现在乃是死囚,当不得大人一声‘魏兄’。”他那日在得知自己一心要结交之人是被自己骂了一晚的御猫时,内心的愤怒可想而知。
展昭面无表情,甚至连眸中神情也没有一丝波动,只是点点头淡然道:“如此展昭便公事公办。”举起手里案宗,指着画押处,“此处你的笔锋虚浮,字迹飘软,若是屈打成招,或是觉得审理不公,自可向我喊冤。”
秦守中闻言面色不愉,先叫起屈来:“展护卫何意?莫不是说本府不辨是非,草菅人命?”
展昭摇首:“办案若有疑问,必要问个明白,非是针对秦大人。大人若是谨遵审案制度,又何惧展昭一问呢?”
魏平倒是一脸无所谓,口气轻松:“人确实是我所杀,并无屈打成招。”
展昭眼神一凝,微微皱眉,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道:“那可否讲述一下案发的经过。”
魏平眼珠飞快一转,慢悠悠的语速仿佛谈及的不是有关自个的生死:“我忘了。”
展昭眼神陡然凌厉起来,长睫掩映下清亮眸底的怒色几乎喷薄而出,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魏平不自禁倒退一步。忽然想到自己的说辞并无过错,就硬起头皮往前一步,目光却再不敢与展昭相触。
展昭如此恼怒只因气愤对方对生命如斯不重视,他虽御敌时骁勇无退,却绝对不会轻视生命,无论是他人,抑或是自己的生命,苍天即然赋予了,他便好好珍惜,断不会自弃自暴。正要训斥几句,却觉察到对方目光的游移,展昭微叹了口气,转念想到魏平未必便是轻生,怕是不愿对自己谈论吧。
一念至此,展昭脸上怒气才渐渐隐去,盯着明灭不定的烛火,他缓缓道:“先带下去吧。”言罢,转身离去。
出的牢房,已是星辰满天,展昭对秦守中设下的接风宴坦然以受,之后便在府衙校尉所住下。这几日江湖中人来得勤快,自己就近防范许是方便。
果然,漏夜时分,黑暗中数道清风划过,若是常人必不会在意,但是似展昭这等高手又怎会忽略。手持巨阙和衣而卧的展昭自床上一弹而起,身姿轻灵如猫,抬步便来至窗边,悄然将窗格推开,仔细打量着外面的情景。这一看之下,不由眉头紧皱。
他原本以为所谓的江湖客,应是昆仑派门下救主心切,意图劫狱。但此时看来,自己的估量是大大的错误了。来人似乎有恃无恐,连夜行衣也未穿,几人手上兵器钩锏斧叉,不一而足,彼此之间似合作又似互相防惕。
树上蹲着一人,打量一下周围,便从怀里取出几枚飞镖扔了出去。
展昭一眼便看出他的意图,飞镖是将火把射落,以便他们趁周围陷入一片黑暗、衙役混乱时伺机而动。因而他不慌不忙地在窗格上轻轻一按,足下轻点,飞身如燕,后发而先至,稳稳仗剑守在牢门之前。
树上扔飞镖之人身法最快,入目便看见在一众没头苍蝇似的衙役中冷静内敛的展昭,他不由停步凝视。星子暗淡无光,轻纱浮云蔽月,明明是黑暗一片,那人却偏偏将展昭眼中的精光一览无余,对方仗剑而立的身姿挺拔如松,简简单单平举在胸前未出鞘的长剑却封住了所有破绽,恰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飞镖客身后四五人招子未必明亮,眼见展昭挡道,二话不说便挥着手中兵器直奔展昭的脖子。飞镖客嘴角勾起嘲讽一笑,并不阻止己方的不自量力,反是不动声色地向旁边侧让一步,目中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展昭无视对方的攻击,仍自岿然不动。那几人暗喜,不料兵器所到之处倏然没了人影,但放眼看去,那人却是站在原地丝毫未动。几人不信邪,依法再为,仍是连展昭衣角都够不到,众人方觉骇然。
一人颤颤巍巍喝道:“你究竟是人是鬼!”如果对方是人,明明站着不动,怎么可能兵器砍上去却砍不到人?
飞镖客目不转睛地盯着展昭,此刻听同伴声音都变得凄厉,才狞笑一声:“他自然是人。”
另一人怒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浮云轻曳着懒懒离去,清朗明月慨然铺陈天地,展昭白皙的脸庞沐浴月色,宛如上好玉石,更衬得一双明眸黑熠熠的不可逼视。他便任明亮水润的目光自众人身上轻轻扫过,在他人的惊心动魄中淡淡道:“在下展昭。”
飞镖客脸色大变,颤声道:“南侠?”他早知对方武功不俗,却万想不到是江湖上与北侠齐名的南侠客。
但显然他身后的人反应要比他快得多,展昭刚报出名字,几人已经四散而逃,“嗖嗖”几声跃向墙头。只可惜,展昭的“燕子飞”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惊人。展昭双足微蹬,一式简单的“乳燕穿林”,左手一挡,右手一挥,便封住了众人去路。须知众人逃窜时并非同一方向,展昭半空中折身追敌,仍无一人走脱,这份轻功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飞镖客果有几分机敏,待见展昭向东南方向追敌,便向相反方向驰去,手中铁链疾飞向墙边大树,借力纵身跃至墙头,只是双足还未站稳,忽觉心口如被大石击中,痛彻肺腑,却是展昭身影鬼魅而至,半空中伸脚一踹所致。
眨眼间七八人均被展昭轻描淡写地拿下,躺在当地不能动弹。展昭一声清啸,内力运转将声音清晰地传了出去:“各守其位,燃起火把!”混乱的场面倏然变得有序,不多时火把明亮,照得当地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