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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别来沧海事,无言暮天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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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不酽不淡、不热不凉、不苦不甜的上好茶水送来,展昭解决了口腹之渴后,两人又有些相对无言。到底还是展昭先收起尴尬,倚在床头低声问道:“白兄言说魏平绝非凶手,是为何意?”
白玉堂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擎在手中缓缓道:“你不信?”
展昭急急道:“不是!”
白玉堂长长“哦”了一声,情绪不明地继续道:“我问过魏平,他说人不是他杀的。”
“……”
“……”
展昭等了一会儿,却不见白玉堂继续,想了想,忍不住道:“你想说的就这些?”
白玉堂满脸不耐,冷冷道:“你不是相信么!”
展昭有些头疼,但也只能引导着对方往正确的方向解释,于是舒了一口气道:“办案总要证据,魏平可是将疑点告知与你?”
白玉堂冷哼一声,不屑道:“他说没杀人就是没杀人。”
展昭扶额,心头的疼痛似乎比不上此时的头痛,再次深吸一口气后才尽量平静地道:“你夜探妲府,是不是魏平提供了线索疑点?”
白玉堂这回回答得干脆:“不是。”
展昭看他又倒了一杯茶,优哉游哉地品味,只能干巴巴地继续追问:“你去妲府难道不是魏平指点?”
白玉堂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屑,翘起腿,悠悠道:“就他?”声音拖得很长,感情充沛。
然而还是没有下文。
展昭闷不吭声,躺回床上,人生在世不称意,自己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虽然在询问过程中吃了一瘪,展昭侧躺在瓷枕上时,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侧耳倾听,白玉堂仍是不紧不慢的吃茶,许是这茶甚合他心意,茶盏倾尽方才起身离去。等了片刻,却未见人回转,展昭到底重伤初醒,神思不免倦怠,呼吸之间渐渐睡去。
这一睡,并不安稳,梦中故友言笑晏晏,开封府水井中明月婉转,伸手想与故人把盏,却忽觉沉浮飘荡,放眼望去,四周皆是无垠水迹。他恍惚记得自己并不会水,于是身子陡然变得沉重,沉没水底的时候,他透过水面看着明晃晃的月亮,无端觉得有了希望,伸手去抓,却是一无所有--孤寂萌发,如网束身,渐收渐紧……
拭去一头冷汗,手并未离去,反是遮住了自己的双眼,梦中的孤寂感几欲令他发狂。好一会儿他才平复情绪,这才注意到屋内似乎多了两人。隔着四君子屏风,隐约传来一男一女的刻意压低的絮语。
男声道:“看看,这叫什么事?他白五爷连官府中人都敢劫持!把人送到府衙门口便罢,如今却是全城戒严,插翅难逃了!”
女声甚为娇软:“那位大人伤势严重,一时半会儿岂能伤愈?那日我瞧你也是一脸关切,怎的今日就这般不满?”
男声顿了一顿,方道:“小姐与我说道说道,这犯案之人是我吧?白玉堂只是个劫囚的,为何有他的海捕头像却没有我的?这也便罢,展……大人失踪不过一日,认人头像也已画好,唯是我的不见动静,是何道理!”
女声哑然,半晌才勉强道:“许是大人是朝廷派来的,事关重大,你等便无暇顾及了……切莫胡说了,你去看看那位大人可醒了,难保那个铁皮张不会搜到此处。”
男人似乎有些不乐意,被女子推了几下,才转过屏风,不期然看见已经醒转,正蹙眉深思的人,不由一怔,刚才说的话被他听去了?
展昭也愣了一愣,下意识闭上眼装睡,刚闭上又觉得太过明显,犹豫一下还是睁开了眼,咳嗽一声,诚挚道:“抱歉,魏兄,展某不是有意偷听。”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没听见几句,真的。”
魏平难得尴尬起来,终究还是板起脸,没去计较那句“魏兄”,口气依然冷淡:“也不怕你听了去!我只跟你说一事,白玉堂走时告诉我,若你说相信我的清白,必定会为我洗刷冤屈,但是要先跟你回衙门,让我一定不能答应。”
展昭心头一滞,开口不免干涩:“他不信我?”
魏平见他脸色微变,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觉得他并非此意,许是……”话未竟,便闻门外喧哗一片。
屏风后的女子已经跑了出去,片刻后,顾不得避嫌便匆匆闯了进来,推着魏平往窗边跑:“快走,铁皮张竟然搜到这里!从这里下去转右手庭廊,尽头花园里有个望云楚石景,楚壁下踢一脚便是暗道,自有人接应你!”
魏平可不想再回牢狱受苦,急吼吼地撩起衣摆,一脚踩上窗榧,正要纵身跳下,回头看见展昭,忙问女子:“他怎么办?”
女子回头看看卧床的人,理了理鬓发,柔声道:“想来大人不会与奴家为难,就说宿在奴家之处,便是万安了。”回头又催促魏平,“大人是失踪,被人找寻,寻到便罢;你可是被通缉,岂可同日而语!走吧,走吧!”
魏平扒住卷帘,急急道:“不可不可!白老五有交待,不能让展昭走人!我得带他走!”
女子无法,跺脚嗔道:“这是如何思量!”却只能回身去扶展昭下床。
展昭被他们唬得一惊一乍,完全不明白这二人在做甚。眼见一名如花女子来搀扶自己,忙向床里退了退,却是牵扯住胸前伤患,立时疼出一头冷汗。好在魏平赶上一步,将他搀起。两脚沾地,展昭才知勉强,双腿一弯,险些跌倒。到底魏平习武,手上还有些力气。
魏平扶着人走到窗边,正要纵下,忽见窗外倒吊着一颗人头,心下大惊,倒退一步,差点跌倒。
人头晃了晃,一阵清风便跃了进来。白衣素裳,眉眼风流,只一个眼刀,便叫魏平到了嘴边的“妈呀”咽了回去。
白玉堂看了看展昭光着的脚,对魏平淡然道:“你倒是越来越磨叽了,无怪你老子把你打发出来,想是日日得见,定然气闷。”
魏平想回驳几句,待要出口,又被对方一句“捕头许是抓的人不姓魏”给堵了回去,把展昭推给他,自己悻悻跳窗离去。
白玉堂扶住展昭,眉头一皱,对女子道:“烦劳小姐取了这位大人的外衫。”此时天气刚至四月,展昭因梦和疼痛出了一身冷汗,掀开薄被后仅着亵衣,不免打着冷战。
便在此时,门口已响起叩门声,女子见白玉堂慢悠悠地给展昭披上外衫,想催促,却是不敢。跺跺脚,转过屏风,弄乱鬓发,外衫脱下披在肩头,这才开门去应承。
门外张岳黑着脸,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子,长得很美,是能让男人心动以至心软的美,此时神情慵懒,刚睡醒的模样。张岳也不多话,抖开手中卷轴,喝问道:“此人可曾有见?”
女子假装打量一番,吃吃笑道:“张捕头可是找错地方了呢,这明显是官员画像,如何来的这风月场所呢?”
张岳粗犷的眉毛抽了抽,公事公办的口气:“他不来,只怕你们这些红粉骷髅贪图容貌,强拉硬拽进销魂窟,也是有的。小姐且走开,不要妨碍我等公务!”说着带人往里闯。
女子故意尖叫:“哎呀,这是奴家闺阁,怎可私闯!”
众人走到内间,自是无有一人。
魏平沿着暗道往前走,渐觉地势上升,他对洛阳地形不熟,此刻也不费心思量,即是白玉堂的安排,他便放一万个心。双手负背,正自走的悠然,忽觉一阵清风拂面,便只得见白某人素白衣衫留给他的一瞬背影。魏平摸摸鼻子,暗道好急的性子,脚下依然不乱。
甬道尽头是一堵暗墙,白玉堂双足如飞,在石墙上连踢七下,石门应声而开。闪身而出,却是别般天地--洛水静流,亭台阁宇,倒是个好去处。白玉堂也不走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脚尖轻点,一式“燕回朝阳”,便如青烟飘渺,掠过假山石景,行至东侧厢房。
将怀中之人小心放在软榻上,白玉堂揉了揉略有酸痛的手腕,轻声道:“你伤在前胸,只能如此抱你,你……”但见展昭一脸坦然,反是显得自己的解释过于小家子气,于是转言道,“你便歇着吧。”
展昭似未听到他的言语,迟疑片刻问道:“你的内息可是大周天蒂踵呼吸法?”
白玉堂点头道:“初有所成。”
展昭静默不语。大周天蒂踵呼吸法是道家心法,讲究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也就是说基本的便是要心思清净无波,方能有所作为。似白玉堂这般跳脱之人,竟能修得此内息之法至六七重,可见这两年他的心境确实变化良多。
正自思量,忽觉额头一痛,却是白玉堂一指弹在他额头上,只听那人嗤笑道:“难为你伤重还在思索案情,倒真是劳碌命。”这话让展昭暗道一声惭愧,随即叹道:“不知包大人可曾忧虑,倒是叫他担心了。”说着,便去穿着外衫。白玉堂抱他出来的匆急,只是把外衫披上,看着不成体统。
白玉堂在一侧瞧着,脸色隐有风雨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