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史传》苦涩的蜂蜜

25、皇陵之中

　　昭凛站在又高又大的两具棺木前，那里面分别躺着先帝和他的淑妃。昭凛点了三炷香，拜了三拜，然后起身默默地发呆。整整十年转眼间便如同白驹过隙一样地过去了。虽然用过的来感觉很漫长但用说得来描述却又很短暂。许多事物都已改变，而且不可逆转。
　　忽然间，昭凛从神游中醒来，身形也调整成了随时迎战的戒备状态。一个带着调侃意味的慵懒的说话声响起：“你的身手一点也没有生疏嘛！”
　　“没办法！谁让父皇是个强硬派人物啊！”为了巩固江山和皇位的稳固，隆庆帝没少杀人，一杀起来就是一个家族一个家族地杀，连亲兄弟也毫不手软。所以，结仇树敌没有谁比隆庆帝更在行。因此，连后宫里的后妃皇子皇女都时刻配备专属卫士与护身软甲，以防政敌乘虚而入。显洵和显济也正是因为这点才小小年纪就开始苦练武功。而显凌及以后的皇子没有这种训练，一来是教授武功的黎羽翔不在了；二来是隆庆帝的政敌都已经几乎绞杀殆尽了，政局稳定了，没必要再时刻作战时防备了。
　　“其实，是因为你看清了自己的生母薄情养母寡义，知道自己除了父皇以外没有任何亲人可依靠可信赖，而父皇毕竟不可能永远一刻不离地保护你，所以才不能不学习剑术以防不测吧！”显洵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昭凛不愿去提及的最正确的原因。如果不是这样，身为女儿身的昭凛，从一开始就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根本没有必要像他和显济一样吃那些苦收那些累。
　　“不过，我真是没想到你会来给她上香。这是她死后你为她上的第一次香吧。我没记错的话，十年前你离开的时候她还虽生犹死地苟活于世呢吧！”话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似乎也并没有听出特别惊讶的语调。
　　“废话太多了！直入主题吧，你到底想搞什么花样？”昭凛蹙起双眉,微微翘起嘴角。皇陵是最适合说话的地方，活人轻易进不来，死人不会暴露秘密。
　　显洵随手也点了三炷香，转而插进香炉里，随意地像是在应付了事：“生命是一团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能够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所以这世界上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非常厌倦。只有当我看到别人最最重视的东西被破坏的那一瞬间的反应时，才会让我觉得我自己的无聊有稍许散却。知道吗？越是美丽的东西毁灭的那一瞬间就越光明绚烂，就像流星滑落那样，发出最吸引人心的夺目光彩，在灿烂中走向消亡，那一刻也是星辰最绝美的时刻。”
　　昭凛哑然失笑：“我一直以为你只不过是执着于那把椅子，所以自从你对权势完全失去了野心之后，我就对你完全放松了警惕，以致完全没有察觉到你是个如此可怕如此危险的，恶鬼。”
　　显洵围着昭凛走了一圈，上下打量了她一次：“恶鬼？这么说太失礼了一些，再说这样形容你自己也不好。拜托你，现在只有我们兄妹两人独处，你就不妨坦率地承认一次吧。就算不承认也无妨，因为我们流着一样的血，都不是那些只知争权夺利的聪明人，都只不过是对权力毫无兴趣但却生性冷酷残忍的淘气包。”
　　“已经死人了！”昭凛沉声说道。
　　“哈哈哈，是人都会死的！”显洵掸了掸自己的衣袖，笑笑说道。“你知道吗？生命，一旦一消失就会变得毫无价值可言。这方面你很坚强，无论遭到如何的破坏，想必也不会自行了结生命，所以我可以放心的跟你玩。
　　“是吗？那么你可要当心了，从今往后我会乐此不疲地妨碍你的。”
　　显洵很为难地咋了咋嘴，摇摇头：“不，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这么做。你知道我会怎样做的？”
　　“哼，你无非是把我杀了。”昭凛无所谓地说道。
　　“不，那就太无趣了。我一点也不想杀你，就如同你现在一点也不想杀了我一样。告诉你吧，我会毁了你，让你五内俱焚，让你心如刀绞。”
　　“哼，呵呵。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没心没肺。”
　　“你知道的，事实不是这样的。你太大意了，十年来，不停地露出马脚。赫赫，南疆，倾轧，这些会让无辜弱小白白死去的因素，让你深恶痛绝吧。而更可怕的是，你的好弟弟，已经受到了恶魔的召唤。他身上流着我们那坚定伟大的父皇的血，但也流着他母后那游移软弱的血。他注定无法做到如父皇那般的强势坚韧，沉着冷静。”
　　“你做这么多，甚至不惜抱着毁了大周的天下，毁了整个江山社稷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报复，为了证明我最初的决定是错误的，让我悔不当初，追悔莫及？”
　　显洵和昭凛是那种情绪几乎从不波动，随心所欲而又放诞不羁，视世俗眼光为无物的人。从不拘泥于是非善恶，与人交往也从不认真，从不向对方付出真心与爱意。只不过一个表现为风流多情，而另外一个则表现为清心寡欲。
　　“说什么啊？说真的，显凌能当皇帝，还得感谢我呢！怎么，你还不明白？显凌的武功到什么样的水平，你我都是心知肚明的！虽说，现在比起父皇那时已经算是太平盛世了，不需要太重视武功方面。但是，大周历代皇帝，上至太祖，到我们父皇，哪一个不是武艺高强？”他是众人心中的闲王，实则运筹帷幄。眉清目秀，温润高雅，高贵潇洒，身手矫健，武功高超，算计天下的野心，战场上的神威凛然。
　　确实，这么一说，隆庆帝的确是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让显凌继承皇位的，所以显凌在武功方面才相较起来这么荒废。大概，隆庆帝是真的希望继承皇位的是显清；只是他没料到他的大限会来得这么快。否则，他一定会找一个能够堪比黎羽翔的人来教导显清，再让显清像他和列祖列宗一样，成为一代文治武功的皇帝。
　　顿了顿，显洵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显凌的命。因为没有非要杀他不可的理由。我没有的他没有，比如父皇的爱与重视；我有的他还是没有，比如才能和武功。而且，他并没有妨碍到我。我想要的是，父皇的命！”
　　什么？昭凛打了一个冷颤，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当然，我也不是非要他的命不可。怪只怪他开始注意到了我不愿意让他注意到的事情。所以在他对我下手之前，我只能先下手了。”
　　昭凛不说话，于是显洵就继续说：“父皇，他是多么吝啬于给予我们他的爱。生而为女儿身，对于你而言是多么幸运。有一段时间我很迷惑，对于一个皇帝，本应在重男轻女的方面表现的越发明显，被寄予厚望和关怀的本应是皇子们，而帝姬们不过是政治联姻中价值不菲的商品罢了。但是我们的父皇好像是完全的反其道而行。他似乎把亏欠儿子们的父爱全部给了女儿们。但是很快我便明白了，他在恐惧我们这些儿子，恐惧他的儿子会对他做那件他曾对他父亲做过的事情。”
　　弑父？篡位？——昭凛喃喃吐出两个词，声音轻到连她自己也听不到。但是，显洵似乎即使听不到也猜到了，他轻轻地笑开了。
　　“我们共同的父皇，才华横溢却私欲膨胀。知道吗，从他的那张俊美无比的脸上，我能清晰地读到他的欲望、他的野心、他的疯狂和他的阴鹜。正是这样的一张脸，迷倒了那无数的女人。但对我来说，他什么都不是。对我来说，他除了那好看的脸和还算聪明的头脑，一无是处。而这两点，都是上天恩赐给他的，而且，不止他，我也得到了，甚至在他之上。但是还是有那么一次，唯一一次，当他走向死亡的时候，他让我觉得，他对我而言，并非毫无意义，他帮助我发现了一个和我一样的同类，这种发现让我灰暗的人生开始有了色彩。”
　　突然间，显洵发现昭凛脸色似乎变得铁青与狰狞起来。她的表情写着，选择救下显凌的时候，她牺牲了一旦割舍就很痛苦的事物。在显洵把这个血淋淋的事实摆出来之前，她还可以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现在，一切都被撕开来了。一直以来就自如地行走于“天仙”和“恶鬼”的两极之间的从容在这一瞬间天崩地裂地动摇起来。
　　“一个女人睡了两个皇帝最后自己当上皇帝的先例又不是没有！这个实例告诉我们，男人做得到做不到的事情，女人通过睡觉都可以做到。不过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女人也很不简单。能够和两位皇帝睡觉，真不是简单的事情！但是如果不是冲着自己当皇帝的目标而去，仅仅是想让自己拥立的那个人当皇帝，那么也不一定要和两位皇帝睡觉，只要有一个是皇帝，另一个只是个王爷有足够了。”
　　“你想说什么？”真恶心，昭凛不想听，所以她打断了显洵，让他说重点。
　　“女人真是厉害啊！一个男人要和两个有皇室直系血统的女人睡觉很难；但是反过来，一个女人要和两个有皇室直系血统的男人睡觉就不是很难。因为得知了朱成碧昭晟渮勾搭在一起来了，还把齐家虎贲将军那个老东西也拉拢过去了，所以我引导母妃下定决心对显凌下毒。这样一来，显凌一死，朱成碧那个女人一定会丧心病狂。”
　　“你居然利用母亲，你知道那会让她遭遇到什么样的噩运的，对吧？”
　　“是又如何呢？我比你更了解她，她脆弱而又情绪多变。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时而哭泣埋怨，时而歇斯底里，时而咒骂不休，没有我，她早就因为精神崩溃而癫狂，或自寻死路了。既然我支持着她风风光光地度过了如此多的日日夜夜年年月月，她是否该对我有所裨益才对呢！但是你居然看穿了还毫不犹豫地要赶去阻止。所以我觉得是个好机会，暗中在同一时间让某个人在咱们父皇的点心里也加了给显凌一样的东西——不会立即发作但却无药可救的致命毒药。并找了另一个人把有人给父皇下毒这件事通知给你。可结果你还是放弃了救那个疼爱你的父皇，而选择了显凌。”
　　昭凛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她当时虽然曾经安慰自己：也许那个告密者只不过是故意骗自己好阻止自己去救显凌；也许父皇身边的人能够识破这个阴谋。但是，在她考虑这些“也许”的时候，实际上她已经作了选择。在选择过去还是选择未来，选择跟从自己的心还是听从自己的脑，她做了选择。她选择的其实不是显凌，而是在那之上的东西。
　　昭凛从未想到自己父皇的死还有这样的故事，他的死有她的责任。在昭凛的心里，自己的父皇是个强大到不管怎么杀都杀不死的人，纵使他制造过无数的恐怖和痛苦。先帝晟澹在该死的时刻，却无法死于该死的场所。因而他的存在造成了诸多扭曲的命运与诸多不幸的发生，无论对他自己或对其他人，或整个国家而言都是。那是一次阻挠，也是一次试炼。不管昭凛作何种选择，显洵都会得到他想要的。那是显洵天衣无缝的安排，把令人颤栗的二选一难题摆到了昭凛眼前。残忍成性的他从不知道什么是恶毒的极限。
　　“十几年来，你不仅做了这些吧？”昭凛暗暗捏紧了拳头：“江家的那件事也是你的杰作吧。真是好手笔啊！苍天有眼只怕也一样被你瞒骗过去。”
　　“感谢我吧。我可是狠狠地替你出了一口气！你居然毫不领情，真是个不懂事的女孩。”显洵理直气壮地反驳了昭凛的责难：“那种男人根本消受不起你的垂青，亏你还为了这种货色意乱情迷。唉，人嘛，总要傻一次，才能学会精明。”
　　为了不让昭凛当场气死，显洵还是非常好心地开解了昭凛：“江景宏当然不是不乐意当显凌的姐夫，只不过他想当的是二姐夫，不是三姐夫。”这事其实很好理解。其一，贞宁是显凌同胞姐姐，与显凌的关系，于情于理比隔了一层的昭凛亲近；其二，贞宁温柔贤淑、三从四德再怎么也比文才武略、离经叛道的昭凛更符合男人心中理想妻子的形象。
　　然后，非常幸运的又非常不幸的，江景宏的小算盘没有被昭凛发现却被显洵察觉了。对于江景宏为了荣华富贵背叛青梅竹马这件事，显洵并不是太介意；本来他就是信奉“我不为己，谁人为我”的人，他没有资格自责别人；江景宏背叛了显洵的胞妹选择了显凌的胞姐，的确是有点没面子，但是真正丢脸丢到家的是被人刷了一把还傻乎乎被蒙在鼓里的昭凛，要发作排队也还轮不到他显洵。但是，江景宏此举的意义也透露了江家想要踢开他靠拢显凌，也就是说，照这样发展下去，江家有朝一日会为了向显凌表忠心而卖了他；甚至无中生有罗织构陷，挑拨显凌灭了他，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他才决定反客为主，操控江景宏那志大才疏的父亲，让江家作出自取灭亡的愚行。
　　不可置疑，显洵对事态的发展和结果有着惊人的预判力和操纵力。他对每个人的能力、性格和想法都算无遗策地精确预算到了。
　　景宏能够从昭凛那里盗取兵符，虽然景宏是被他爹骗了，他根本不知道前因后果，甚至不知道他盗取的是兵符。
　　昭凛可以及时发现兵符被掉包过，也能够及时救走显凌；但是昭凛一定不会把景宏干这种事暴露出来，而且她也会劝服显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成碧一定会猜到江景宏是那个能够从昭凛那里偷走兵符的人，也会怀疑江家和显洵，但是她不能掌握证据，所以她只能巧立名目借题发挥来震吓江家和显洵。
　　而最终结果是：景宏的爷爷，江家主张靠拢显凌这一派的领头羊被处刑；景宏的父亲，江家企图扶持显洵篡夺皇位的野心家被灭口；江家任何足以威胁显洵安全和知道显洵真面目的人都死绝了。顺便为自己塑造了输得一败涂地和一无所有的蠢相。
　　十几年前，显洵就自编自导自演了这出好戏，十几年后，昭凛才意外地歪打正着地隐隐猜到了个大概。如果不是从江/青俊那里得到提醒，昭凛压根还没有去细想过，这实在让昭凛顿觉毛骨悚然。
　　显洵饶有兴趣地看着暗中努力不断调节自己情绪的昭凛：“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无非是三种可能：气晕了、气疯了和气死了。然而极少数情况的人却可以创造第四种可能：看开了。恭喜你，你就是其中之一。”
　　昭凛冷笑了一声，反唇相讥：“你也不赖。只要不妨碍到你，不管是不把你放在眼里的还是还是让你没面子的人，你都能随和地一笑置之；一旦妨碍你了，不管是父母也好亲戚也好，你都能狠毒地置之死地而后快。”
　　显洵却不以为忤：“谬赞了。其实你我都一样，能让我们看上眼的没几样，但凡看上了便志在必得；我不知道你怎么看，但在我看来，这样是很难得的优点。求生欲望淡薄但反抗意志强烈的人才最有可能成为最后能存活下来的强者——因为这样的人不怕死却不会甘心受死。正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反抗？这十几年来，你都找到什么来‘反抗’？”昭凛不相信显洵能把他那股过盛的毁灭欲和破坏力憋个十几年不宣泄。
　　“幼帝登基，我以为朝廷至少会混乱个三两年。因而在那可预见的三两年里我可以不劳而获地享受这场混乱。可是，你居然以自己的名节为代价，把这场势在必行的混乱兵不血刃地消弭于无形。虽然无趣，可是一想到有你这样一个同类在日后的生活中陪我解闷，我还是找到一丝安慰。谁知，你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溜得无影无踪。没人陪我玩游戏真的很惨，百无聊赖中我发现看女人争风吃醋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基于这样的原因你才一个接一个地为自己的王府纳进妾侍？”昭凛哭笑不得地反问。
　　“要不你以为呢？我身体的欲望还没有强烈到需要用到那么多女人。但是我的精神饥渴需要她们。一般的走马斗鸡根本无法打发我的无聊，但是看到一群打扮得如孔雀一般靓丽的女人像斗鸡一样地互啄对方的眼睛，看着她们拉帮结派，然后谋害诬陷，最后下药乃至下毒，乐此不疲地表演一幕幕阴谋诡计，我的寂寞才能稍稍得到缓解。”
　　每一次有新的女人进府，显洵总是会面无表情地警告道：“绝对不要奢望得到本王的心。如果是做好了毕生都不会被自己的丈夫所爱的心理准备，那么就留下来。如果忖度自己忍受不了，那么大门开着请你自便。一旦决定了留下，世上没有后悔药；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胆敢背叛本王的人，本王会让她见识什么是地狱。”
　　“为此你完全不怜惜自己的骨肉成为牺牲品？据我所知，十年来，因为后宅阴私而死去的孩子，流产的，在难产中死去的，年幼体弱而夭折的，一只手估计数不过来的吧。”
　　“抱歉，我没数过。”显洵耸了耸肩，撇了撇嘴。
　　“虎毒不食子！就连父皇，纵使他对自己的儿子们冷淡决绝，但我依旧能感觉到他还是会为自己的每一个儿子而挂心。而你，根本没有心。”
　　“我的孩子？如果任何一个随随便便的女人在与我的一夜风流之后而产生的孩子都配成为我的孩子，那我觉得这才是最无穷无尽的绝望。我并不担心绝后的问题。”
　　“对你而言，他人的性命与人生是供你消遣的玩具吗？把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作为打发无聊的工具无情地用掉用尽后，你满足了吗？应该不满足的吧？”
　　“你很聪明，猜对了。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物可以能让我不会感到厌倦。女人之间的小打小闹怎么可能让我满足呢？所以我对北赫赫的可汗做了一些事情。知道吗，找到对我有用的人的软肋，然后用尽手段让那些人痛苦难当，在这方面我很在行。对于北赫赫的那位可汗来说，他的软肋是他的异母兄长——因为早产所以体弱因而丧失了继承权的兄长。我不小心得知了他们兄弟之间的‘小秘密’。呵呵，那群蛮荒之徒，果然很适合干一些违逆人伦的勾当，兄弟‘情深’。”
　　“北赫赫可汗兄长的死是你一手干的？你还让北赫赫可汗认为这是大周对他的挑衅？”
　　“一个王子的死都能造成雪郡的那场人间惨剧，更何况北赫赫可汗的兄长兼情人死了？”显洵的表情很得意，但是转瞬之间又黯淡下来了：“不可否认，大周对赫赫的挑衅可以成为促成这一切战争的导火索。但是失去自己心爱之人所承受的盛怒与悲痛更让人失去理智。赫赫与大周的战火一触即发，可是慕容家却让这场战争意外迅猛地结束了。为什么，不管是你，还是慕容世柏都要这也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妨碍我找乐子呢？而这一次，你们又合力破坏了我的游戏，让我心情跌到了谷底。”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能使磨推鬼。何况我还要一张脸，一个头脑。你知道的，不仅男人会中美人计，女人也会。我对每一个能带给我趣味和妨碍我玩乐的人或家族都会细细地搜集情报并加以研究与分析。就如慕容家一样。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们。似乎过着刀口舔血这种日子的家族都有一种迷信的思想。慕容家也一样，他们似乎很相信天意和命数。慕容家的传统就是，从不相信多子多福，相反他们认为过多的孩子是祸起萧墙的罪魁祸首。所以除非正妻所生的孩子，否则一切妾侍和外室所生的孩子都得不到慕容家的承认。即使是正妻，他们几乎都只生一个或两个儿子就不再生育，如果头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儿的话，他们会相信命中注定无子，然后便认命。如果从继承家业的角度考虑到确有必要的话，他们也绝不为了后继有人而休妻或纳妾，而会宁愿从自己的侄子或外甥里选择合适的人选，再同孩子的父母协商，如果对方同意过继，那么他们便会对其视如己出地进行抚育培养。说到这里，慕容迥倒是个异类，不过他有两子两女也是托了父皇的福。他本来也是打算在慕容老夫人生完慕容世柏之后便不再与她继续生育孩子了。可是，那时候正值父皇疑神疑鬼的时候，他为了避免遭到猜忌而引来灭门之祸，过上了只挂着头衔却半赋闲的隐居生活，整天足不出户，谢绝见客，自发进入了半软禁的状态。大概是闲着没事，就只能在家里和妻子一起生孩子。慕容迥最小的女儿出生后不久，父皇折腾功臣重臣的劲儿也几乎全过去了，他也再度复出。如若不是这样，他还会继续和妻子再生育几个孩子呢？对了，听说陛下也有意将你下嫁给慕容世柏，这样的慕容家，你还满意吗？”
　　昭凛无言以对，她确实震惊了，震惊于显洵掌握的情报如此深入。可以想像，对北赫赫，对南疆，对一切他有兴趣的对象，他也是如此了如指掌。她不敢想想，他对她和她身边的一切情况掌握到了什么样的情况。尤其是立人的身份，有没有暴露。虽然基本上没有什么人知道立人是晟渮的孙子。知道立人身份的人包括昭凛在内的只有四个人：朱成碧，显凌还有宜修，因为其他有可能知道的人都已经永远闭嘴了。昭凛本来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再有人知道了，因为朱成碧和显凌不会愿意这个秘密公开，他们都不愿意任何有可能再度让人对晟渮提起兴趣和表现关注的机会出现。至于宜修，昭凛不认为显洵能接触上他。但现在，这种信心和把握开始动摇起来。
　　“怎么？你不满意？不，你不可能不满意的吧。”听不到任何回答的显洵揶揄道，但是当看到昭凛的表情的时候，显洵也不禁失语了，因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的脸能绷紧到这个程度。不过他很快就转开了话题：“想想还真是个明智的家族不是吗？如果我们的父皇也秉承慕容家的习俗，不要一切除了正妻以外的女人，不要一切除了嫡子嫡女以外的孩子，那么他最坏的结局，也只是无儿无女，完全不需要得到被自己第一个庶子毒杀和被最后一个庶女见死不救的残酷结局。”
　　“你让我不再感到无聊。所以，我决定不杀你——没错，我原本是准备杀了你的。”可以满不在乎的把杀人挂在嘴边——同时面带笑容的这个男人。“我对自己的性命与人生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只好把目标转向他人。人这种玩具玩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坏掉……”
　　这个泯灭天良的恶徒。到达极点的愤怒让昭凛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比武功的话，显洵比较强。但是显洵一定杀不掉她，如果显洵杀得了她早就动手了，不是不想杀，不是不能杀，大概是舍不得吧！不是因为兄妹之情，反正也说不清，总之就是杀不了就是了！不仅显洵杀不了昭凛，昭凛对显洵也会是一样的。
　　是的，昭凛杀不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个品性恶劣到无药可救的混蛋，为什么自己竟然下不了杀他的决心。显洵饶有兴趣地看着昭凛，他知道昭凛的心情和想法，因为昭凛的所思所想，他早就体验过了，他不是没有动过杀掉昭凛的心思，但是始终都下不了杀她的决定。显洵也一度疑惑过，连生身父母他都狠得下心，为什么对昭凛他却偏偏迟疑不定！“那么，对你来说，宋则然也只是一件玩具吗？”昭凛阴沉着脸，厉声质问显洵。
　　“那倒不是！玩了这么久，我也慢慢发现，仅仅有玩具是绝对打发不了我的寂寥的。难得能够找到一个如此强大而有趣的小伙伴，上天果真对我不薄啊！”看到昭凛一副全然不信的脸色，显洵不以为然地继续道：“你还真是粗心大意啊！居然白白把这样有趣的伙伴丢掉了，高傲自我却又耿直重情，野心勃勃却又不慕名利，冷酷理性却又热血感性，无处不充斥着矛盾却毫不迷惘毫不犹疑。”
　　昭凛咬着牙，依旧铁着脸，显洵说的她都知道，就像不管则然做的事情有多任性有多疯狂，他也从没有让过去的同伴陷入不能生存下来的绝境；她也从未想过要杀死则然，而是自始至终只想要阻止他的疯狂而已。看来显洵虽然泯灭人性，但是他却真的是很喜欢强大有趣的事物，喜欢到对于他所认同的强者绝不吝于赞叹。
　　“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心情如何，反正现在我心情很好。我喜欢对权位名利不感兴趣的人，不是说因为这样的人高尚而是因为在可预见的未来，我有了一个很好玩的游戏，有了一个很好的伙伴，还有了你们这些很好的对手。”昭凛的沉默不语让显洵颇感无趣，但是他决定还是赠与昭凛一个善意：“放心吧。我不会把不该让人知道的秘密捅出去的。呵呵，要是你们早早就倒下了，我会很头疼的！”如果昭凛因为担心多余的事情而瞻前顾后起来，游戏玩得就不够尽兴了。
　　“唉，说实在的，我也纳闷。朝廷发下的赈灾安民等银子，经过层层盘剥，能真正落到老百姓的手里的多则两三成，少的话一成都不够，但是除了山贼草寇的小打小闹，并没有出现什么民变之类的大乱，不能不说这是奇迹啊！”大周太大了，每一年，各种天灾，各种人祸，层出不穷。尽管出现官场腐败，变乱不断，但是大周整体上来说依旧仍能维持安宁稳定，堪称罕见。
　　“你就那么盼望大周灭亡吗？虽然说大周在你也不是皇帝，但是大周不在了，你还能是王爷吗？”昭凛困惑不解地看着显洵。
　　“任何东西都会走向消亡，总有那么一天，你会死，我也会死，所有人都有这么一天。大周有这么一天需要那么大惊小怪吗？”显洵轻轻地笑开了，连眼睛里也带着温暖和柔和的笑意：“况且，大周亡国？你在乎吗？”
　　昭凛沉默不语，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望着显洵。即便如此，她的这种反应就是最显而易见的回答了。显洵早就知道昭凛并不在乎大周的存亡。如果在乎，为什么还愿意和雪郡叛逆厮混在一起呢？明明知道他们都是看大周不顺眼的人，就因为他们是能够有助于维系太平压制反叛的人，所以就千方百计地帮他们！
　　显洵收起了笑容：“连你都不在乎的事情，你觉得我会在乎吗？对你而言，大周的天下和天下的太平二者择其一，你选后者；而对我而言，大周的天下和本人的玩兴，我选后者。到头来，还是那句话，我们是同一类人，都是最不在乎大周的天下的人。”
　　“更何况，造了孽终究是要还的。大周列祖列宗种下的业因，经历四代终于要得到果报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吗？不过……只要没有那一刻还到来，也说不准能够改变。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注定了的命运，不到最后一刻，要改变也是能够改变的。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为什么我要和你打赌呢？”昭凛冷哼了一声，撇开目光。
　　“那么你有办法阻止我吗？我可是非常难缠的。除非杀了我，但是……”显洵歪着头，饶有趣味地看着昭凛：“无论你我如何相互看不顺眼对方，你都绝不会杀我，我也绝不会杀你，流着完全同样血脉的你我，不管从哪一点来说都是同类，而同类相残是只有心智软弱的人才会干的。”显洵转身就走，他并不急于得到昭凛的答复。
　　“你想怎么赌？”在显洵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中，昭凛问道。
　　“赌注就是大周。”话音刚落，显洵脚步已然微不可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