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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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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船从白天一直到傍晚都没有停歇过,在江上划破浪尖徐徐地往航前。顾均成坐在船头的甲板上,透过烟波浪拍的栏杆,看日照渐渐晕成血红色的光醉卧在水面上,一点一点地被江河吞噬着。终于,余晖一点一点地隐去,敛尽了光华,消失于水面之上。暮色沉沉,不时有倦鸟长长地划过青色的天空,又消失在青色的天空。
船上的时间是无聊和难捱的,乘客们都已经睡去了,一弯明月静谧地挂在半空,亲近着水面的微澜,漾开一片粼粼的波光。顾均成长时间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坐在那里望着江面出神。他素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此刻却无比的失落。无它,只因他心里惦记着一个叫林锦初的女子。当真抛下了她,才觉并不潇洒,此番一别,相见是何时?锦初,锦初……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想象着她笑的样子,轻俏地喊着自己哥哥,不觉唇角上翘。
这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本不生疑,但来者的小心翼翼反倒让他警觉起来。一个黑影从角落里朝他扑过来,像一条饥饿的猎狗。他敏捷地反手一格,就势一滚,已滚到一边。他站起来时,又有几个壮汉扑了上来,把他围住。他一面沉稳应战,一面思忖这些人的来意。打斗声把乘客吵醒了,乘客们睡意顿消,躲在窗口里观看。但他们都不敢出来,一来怕惹祸上身,二来这种事早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论格斗,论身手,几个壮汉并不是顾均成的对手,三两下就已经倒了大半,剩下两个壮汉还在拼死相搏,其中一个顺手抄起一块木板,朝他身上招呼,他躲避不及,木板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身上。他闷哼了一声,只觉喉中一热,腥味上涌,脚步几下踉跄。这时,一名壮汉趁机伸腿把他绊倒在地上,另几名壮汉见势迅速上前按住他。于是,任他再厉害,任他像泥鳅一样翻滚撕拧着,也无法挣脱这几个人铁钳般的束缚。
几个壮汉对着顾均成拳打脚踢了一阵,直到见了红才肯罢手,但仍旧死死地按着他,防止他逃跑。
“老大,这人怎么处理?”其中一个壮汉向领头的人问道。
领头的人蹲到顾均成跟前,审视着他满脸的血污,笑得有些张狂:“给我扔江里去喂鱼。”
“是。”几个壮汉齐刷刷地应着,神情兴奋。
“等等,”顾均成抬起衣袖拭去嘴角的血痕,问道:“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要你们这么做的?”
一个壮汉抡起巴掌往他脸上招呼:“他妈的,死到临头,问这么多做什么?”
领头的阻止了壮汉:“反正他都要死了,告诉他也无妨,就让他做个明白鬼吧。年轻人,我告诉你,想要拿你的命的人,就是你的好妹夫刘付少帅!哈哈哈……是他让我们这么干的。怎么?看你的表情,一定觉得不可能吧!谁让你喜欢他喜欢上的女人?你小子当真以为他对你好?想要重用你?让你出人头地?啊呸!你太天真了!人心险恶你懂不懂?年轻人,等你变成了鬼以后,有什么不要来找我们,直接去找少帅就对了。”
顾均成只管冷笑着,不再言语。领头看着他的目光不禁心虚,打了个寒战,他忙示意,几个壮汉立时心领神会,抬起顾均成就往江水里丢去。扑通,重物落水的声音。乘客们几乎可以想象出他在水里扑腾挣扎的样子,再看那几个壮汉一脸凶相,他们个个都不敢吱声。不过片刻,夜又恢复了原先宁静,剩下的,只有轮船行过水面的声音,不眠不休。
自从顾均成离开颖宁之后,锦初几乎没有一夜能睡得安稳,常常在半夜惊醒。这一夜,锦初又像往常一样从梦中惊醒,她心里只觉莫名地疼痛,不安的感觉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几乎令人窒息。枕边的是空的,刘付慕年还未归来。倘若此刻身边有一个人也是好的,不管是谁。她需要一份安定。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再见窗外月光如水,树影凄凄,轻风吹过似雪水渗过心脾的清爽,她起床默默地套上一件长衫便上了屋顶。
刘付慕年刚从外面回来,他推门入屋,卧室里却没有锦初的踪迹。他想,这女人估计又爬到屋顶上去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子这么爱上屋顶,好像那里有着神秘的力量吸引着她一样。好几次远远地瞧着,她像是黑夜里一个飘忽的精灵,既孤单又傲然,仿佛随时会消失在空气中一样。
夜空撒满了星星,月亮又大又圆像一个银盘嵌在天空。夜幕低垂着,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
心神不宁的锦初躺在清冷的瓦檐上,睁着乌黑清亮的眼睛,遥望着夜空出神。从屋顶的角度看过去,月亮是要近一些。夜风抚过樱花树,发出轻悄悄的声音,竹蜻蜓安安静静地立在瓦缝里,像在守候一个亘久的时光。
这样的夜晚,有一些落寞,又有一点孤寂。
习惯了有顾均成在身边的她,总觉得像少了些什么似的。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是从离别开始,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的笑,他的怒,他的每一个表情,在此刻想来,都是那么的生动,那么的好看。她只是想他在身边,不要自己一个人,像一个掉队的孤雁,茫茫然地找不到方向。
她太害怕了,这里的日子她过不惯,她喜欢清静,喜欢安逸,而那些想和刘付慕年套近乎的人总是打发他们的夫人约她去逛街,打牌,看戏,她借口有恙推了几次,岂料别人就传她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她是不辨解的,越发觉得人心难测,无心应付,如果顾均成在身边,也许他会告诉自己怎么做。也许这就是长大。要学会承受的,太多太多了,多得应接不暇,多得无从适应,多得无可奈何。有时候真想放弃,可放弃,就意味着自己所有的坚持都白费了。于是,一颗心就这样反反复复,患得患失的煎熬着。
“为什么喜欢来这里?”刘付慕年的声音忽然响起。
锦初吓了一跳,转过头,发现他已经在旁边坐了下来。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自己就没发现?自己失态的样子估计全被他看在眼里了。她有点窘迫地坐了起来,脚上踩着的瓦片碎了一块,碎片骨碌碌地顺着瓦槽滚下去没了影,落入黑暗里。刘付慕年扶住她的胳膊,生怕她摔了下去。她肌肤有点凉,手腕柔弱的感觉让他怔了怔,蓦地生出一种保护的欲望,想要抱她。他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松开了她的手。她坐好,抬头望着天边的明月回答他的问题:“也许,是因为这里离天空更近一点吧。”
“有点意思。”刘付慕年随手把竹蜻蜓从瓦缝里拔出来,仔细端详着,“这喜欢竹蜻蜓是你自己做的?”
“不是,是我哥哥送我的。”锦初把竹蜻蜓从他手里拿过来,眼睛清亮有神。
“你想他了?”他问。
“嗯。”她答,“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少帅,我总觉得,哥哥似乎出了什么事,不然,他怎么那么久都不联系我?而且,最近我总是心里觉得不安。”
“你是不放心他罢了,你哥哥已经平安到了南方,等他稳定下来,就会给你写信了。”他说着,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粗心的锦初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听他还在说,“你也不要整天愁眉苦脸的,我知道这个婚姻给了你很多束缚,让你感到不自由,关于这一点我很抱歉。”
“其实你不用感到抱歉。”她认真地回答,情绪虽然仍旧有些低落。她转过头,望着他,问道,“只是我有一点好奇,那么多的小姑娘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正正经经地娶一个呢?像现在这样,其实一点都不好。”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他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笑得有些得意,“小姑娘太麻烦了,她们没你听话,好管教。”
“原来是这样。”她轻轻地应着,又陷入了沉默。她对于他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好管教。真不知是应该喜还是忧,往好处想,至少自己于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利用的价值,但这一点价值对于她来说,算不上优势,倘若当初他遇上了另一个姑娘,恰好也是比较听话的一类,估计就没她林锦初什么事了……如此想来,又有点失落,归根结底,自己还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刘付慕年见她又兀自出神,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问,“又在想什么呢?”
“一些很缥缈的东西。”
“既然缥缈,为什么还要去想呢?”
“情不自禁吧。”
“想这么多,很容易变老的。”
她没有说话,把竹蜻蜓握在掌心,轻轻一搓,手一松它就飞了出去,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