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最终BOSS（西叶传奇上部，正文完结）》MasterArt0

36、兰花凋谢

　　陆小凤的心情很低落。
　　因为他的好朋友龟孙大爷死了，他正在一间棺材店里替他挑棺材。无论谁在替好朋友挑棺材的时候，都不会有好心情。
　　这是京城最大的棺材店，店里有两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木面上的是一种带着沉香味的上好清漆，式样居然十分古雅，看起来就像两只准备用来收藏奇珍异宝的箱子。
　　“我就要这一口。”陆小凤伸手指着其中之一。
　　“客官，不好意思，这两口棺材刚刚被别的客人预定了。”掌柜总是带着笑眯眯的笑容，最近京中突然多出许多奇怪莫名的凶杀，连带着他的生意也好了不少，他确实应该笑，只是这种笑容在一间棺材店里看来，总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阴沉诡异。
　　陆小凤问道：“棺材也有人预定？”
　　“是的，有一位客人刚刚预订了在九月十五晚上用的。”
　　“九月十五晚上？”这个时间实在太敏感，陆小凤的脸色已经微变：“那你知不知道订棺材的客人是谁？”
　　“是一个白发苍苍的驼背老头子，他还留下了两个名字，让我们刻在棺材上。”掌柜显然对这个刚刚才走的客人印象特别深刻，对那两个名字的印象也特别深刻，所以忍不住说了出来：“两个人的名字都很特别，一个叫叶孤城，一个叫西门吹雪。”
　　一个叫叶孤城，一个叫西门吹雪。
　　居然已有人替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订了棺材！
　　陆小凤的喉咙，就像被人突然塞进了一只苍蝇，难受得要紧。
　　这个人是谁？难道是大通大智口中的猎人？抑或是猎人之一？
　　陆小凤并没有问这个驼背老头是谁，因为谁都可以扮成一个驼背老头。他只觉自己的心情已变得说不出的沉重压抑，这次决战本来就对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一点好处没有，有的只是旁边得利的人。而这些人当中，已有人替他们订好了棺材！
　　他突然不想再待在这间棺材店里，多待一刻也不想，他需要一个能够让他清醒透气的地方。
　　他从怀里拿出银子，放在掌柜的桌上：“请你替我选另一口最好的棺材，我那位要入殓的朋友就在外面的车上，也请你帮忙叫人将他的遗体安排好，我就在对面的茶馆等着。”
　　这个客人给的银子实在太多，所以掌柜不禁眉开眼笑：“客官请放心，我们这里的东西和服务，都是全京城最好的，包你满意。”看着已然举步的陆小凤，却又赶紧说道：“但有一件事，还是要问客官一下，若客官的朋友有需要比较费时处理的伤口，收费就……”
　　陆小凤已连回答的心情都没有，但他还是答道：“我的朋友叫孙老爷，请把他的名字也刻在棺材上，他是被毒蛇咬死的，只有颈上的一点伤口。”
　　说完这一句，他就走出了这间棺材店。
　　街上依然人来人往，暮色将近，风已经停了，但空气却也仿佛停止了流动，低厚的云层重重地压在这个古老城市的上空，重得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龟孙大爷是被一条快如闪电的赤红小蛇咬死的，但只有久经训练的毒蛇，才会那么快，才会专门咬人的咽喉。
　　陆小凤头也不回地走过大街，走到对面的茶馆。
　　他在楼下的散座里找了个位子，要了壶京城中人最爱喝的香片，然后坐下来，静静地思索。
　　他有很多事情，需要思索。
　　催动毒蛇发动攻击的，无疑就是那一声奇异的吹竹声，他和木道人、古松居士，都属于江湖中听觉最灵敏，身手最敏捷的极少数人，但他们居然都没能够听出，那声夺命的吹竹声究竟是从哪里发出。
　　这个杀公孙大爷的人，身手必定十分可怕。
　　这个可怕的人，是不是就是替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订棺材的人？
　　还有杜桐轩身边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为什么龟孙大爷一要透露他的信息，就被人灭口。
　　西门吹雪此刻，又到底在哪里？他为什么要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每一个问题，都没有答案。
　　陆小凤只好低下头去喝茶。
　　斜阳如血，从门外斜斜照入，映出一条血红狭长的人影，陆小凤吹了吹茶，人影缓缓走近，定格在他面前的地上。
　　陆小凤抬起头，就看见了一个手按长剑的少年。

　　公孙大娘正全力施展她的轻功，全速赶向李燕北的第十三个公馆。
　　因为欧阳情就在那里。
　　她刚刚按宫九的吩咐，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订完棺材，就偷听到了陆小凤的话，知道了龟孙大爷的死讯。一个经常躲在荒山野洞里回答别人问题的人，绝对不会轻易被毒蛇咬死，所以龟孙大爷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不应知道的东西，所以被人杀人灭口。
　　龟孙大爷和欧阳情都在同一间妓院，杀龟孙大爷灭口的人，也极可能杀欧阳情，她只希望还能来得及。
　　从西面进入十三公馆所在的卷帘子胡同，需要经过一个荒废的庭院。夜色已降临，冷冷的新月刚刚升起，照着院中的黄叶荒草与白杨枯树，没有星光，也没有灯光，就连这照入院中的冷白月光，也仿佛带着一种不祥的凄凉与阴森。
　　公孙大娘刚刚跃下一个树枝，准备跃上另一堵院墙，便听到了一声奇异的吹竹声。
　　这种声音极尖锐、也极急促，就像凄厉的风突然在远处嘶鸣，又像一支尖细的毒箭，带着劲风引起的气流擦过喉咙。
　　公孙大娘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她知道这种吹竹声，能够催动毒蛇发起攻击的，就是这种奇异的吹竹声，她自己，也曾经用这种方式杀过人！
　　但她站在这荒凉而阴森的庭院中央，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竟然没有动。因为就在这短促的吹竹声过后，她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森寒的寒气，比那夺命的吹竹声更可怕的寒气。这强大而森冷的寒气，铺天盖地般压迫着她，竟使她迈不开脚步！
　　她瞪大眼睛，看向那寒气发出的方向。
　　那里有一道雪白的人影。
　　雪白的白衣，却比这初升的冷月更白，更冷。一双寒星般的双眼，却像比秋夜的满月更亮。
　　这人竟是叶孤城！
　　公孙大娘从来没有想过，帝王飞仙般的叶孤城，也可以给人这么冷酷的感觉，甚至比西门吹雪更冷酷！她看着他寒星般的眼，里面彷佛是寒冷而无底的深渊，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绝望的恐惧，还有一种对自己的无知的悔恨。
　　她看见陆小凤使出一招天外飞仙，就以为自己未必会败给叶孤城，她看见叶孤城在春华楼对唐天纵出手，就以为自己可以比叶孤城更快。但当她真正面对叶孤城，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叶孤城只是站在那里，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就已经让她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巨大压力！
　　她竭力按下心中的恐惧，大声问道：“是你杀了龟孙大爷？”
　　叶孤城却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公孙大娘却不知道，此言一出，就已注定了她的死亡。她已顾不上死亡。她脸色发白，嘶声追问道：“那你刚刚下手的，是欧阳情？”
　　“不错。”叶孤城清寒的嗓音，终于冷冷地回答。
　　公孙大娘的眼中，已露出无言的痛苦与怨恨。她不能不痛苦，不能不怨恨，一年之间，她竟已失去了四个姐妹！每一个姐妹，都是她心中不能愈合的痛！
　　叶孤城仍冷冷地看着她，忽然问道：“是谁叫你替我和西门吹雪订棺材？宫九？”
　　公孙大娘的心一沉，又像瞬间掉入了另一个更寒冷，更可怕的冰窟。
　　叶孤城居然知道宫九，而且还知道她和宫九的关系。
　　现在，她不但知晓了叶孤城的秘密，还暴露了自己与宫九的关系，不但眼前叶孤城不会放过他，就算她有命回去，宫九也同样不会放过她！
　　她咬了咬牙，突然闪电般抽出身上的红绸短剑，腰身一拧，已经连人带剑向叶孤城扑去。
　　漫天红绸夹着剑光飞舞，那鲜艳夺目的缎带如鲜花缭绕，又如毒蛇吐信，像一个璀璨夺目的漩涡，瞬间便淹没了叶孤城的白衣。
　　叶孤城一身白衣岿然不动，但却伸出了一只手。
　　白玉般的手指，在月光下轻轻一动，已捏住了漩涡中央的一截红绸。
　　公孙大娘的面容，瞬间扭曲。
　　她从没想过，叶孤城的手，也可以这么快，不仅快，而且还那么优雅。他轻轻夹着这一段红绸，就像夹着树上的一片叶子，枝头的一朵鲜花！
　　那白玉般的手腕突然一动，公孙大娘还未有看清他的手是如何动作，那截鲜红的绸带，就已绕上了她的颈脖！她拼命地瞪大眼睛，缎带却瞬间勒紧了她的咽喉，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她手中的双剑，也已无力地跌落在长满枯草的荒地上。
　　在向叶孤城动手的那一瞬，她已想到过死，但她万万想不到，她却会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死在自己的缎带之下！
　　“如果你穿着一身专门舞剑器的霓裳羽衣，我或者愿意给你一剑天外飞仙。”叶孤城看着那张苍老、丑陋而且扭曲的脸上，充满了一种不可置信的惊讶与绝望，冷冷说道，“但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实在没有兴致！”
　　他松开手，看着血红的绸带如鲜血般从他指间缓缓抽走，那具白发苍苍而且驼背的丑陋皮囊，便重重地倒在茂密的枯草之上。
　　她倒下去的时候，脸上仍然带着那种绝望而不可置信的表情。
　　谁也想不到，这一代名剑公孙氏的传人，一个本应风华绝代的绝色美女，到头来，竟然是以一种如此丑陋而不堪的方式死去。
　　这纷扰而孤独的江湖中，又少了一名用剑的高手。
　　叶孤城站在这萧杀的夜风中，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与寂寞。
　　他忽然想起了西门吹雪。
　　那一晚，他和西门吹雪约在羊城的西园见面，西门吹雪也曾评论过公孙大娘的剑法：如果除去伪装，换上一身霓裳羽衣，也算一出好戏。
　　好戏还未登台，兰花却已凋谢，这一曲唐代的绝唱，从此便在江湖失传。
　　他并不喜欢杀人，却不得不杀人，就像他并不喜欢欺骗，却不得欺骗。
　　而且他欺骗得最厉害的那个人，还是西门吹雪！
　　他本来最不想欺骗，也最不应欺骗的西门吹雪。
　　夜风如咽，风吹荒草，枯树摇曳。他抬头看了看惨白的月色，风中传来一种极细微的声响，那是高手踩过屋檐时发出的猎猎衣声。
　　陆小凤就要来了。
　　他故意让吹竹声暴露方向，就是为了引陆小凤来。
　　这将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他已准备了要见陆小凤一次，不过却不是现在。
　　叶孤城足尖一顿，白衣冉冉，已如流云般离开了这个凄凉而寂寞的院落。

　　陆小凤果然落入了那个荒废的庭院。
　　但他当然见不着叶孤城，他只见到了伪装成白发苍苍的驼背老头子，却被自己的缎带生生勒死的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是被谁杀死？她是不是就是那个替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订棺材的人？到底是谁在李燕北的十三公馆外，再次吹响了那声夺命的吹竹声？
　　陆小凤来到京城才一天，但他遇见的怪事已经实在太多，每一件事之间，都仿佛有着某种看不见的联系，但又每一件事都让他想不通！他只觉得脑袋就像一团乱麻，但那个可以解开这团乱麻的关键，他却依然毫无头绪。
　　既然想不通，他只有马上返回去看欧阳情。
　　欧阳情的身手不错，至少远比龟孙大爷敏捷，所以那条毒蛇只咬到她的手腕。而陆小凤追出去的时候，已叫李燕北点住了她的穴道，所以她虽然中毒昏迷，但却没有死。
　　陆小凤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惨淡的灯光映着幽暗的月色，她原本青春美丽的脸却比墙壁更加惨白。他跟欧阳情虽然只见过几次面，却好像已有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关系，因为薛冰，也因为公孙大娘，他绝对不愿意再看着欧阳情死！
　　他忽然拂了拂床前的帐幔，站起身来：“你们先看着她，等我回来。”
　　李燕北吃惊道：“你要去哪里？”
　　陆小凤道：“去找叶孤城。”
　　李燕北怔住。
　　十三姨却看着他：“找他做什么？”
　　“叶孤城既然能解唐门的毒救自己，就一定能救欧阳情。”
　　陆小凤凝视着欧阳情的脸，一字一字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让她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