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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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夕子离开封闭了许久的公寓，才发现夏日已是如此炎热，太阳悬在头顶上，似是要把人烤干。她瘪嘴，这么热的天气，如果是她，绝对不会踏出房门半步。无奈今天约她见面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的人，何况她心里也有许多事，正不知该对谁诉说。
到了相约的咖啡店，夕子习惯性地坐在窗边，她喜欢这个位置，不似里面那样昏暗，还能看见窗外的车水马龙。换做他人，也许很难想象夕子实际是个爱热闹的人，只是她的喜爱与别人不同。其他人爱热闹，是身处其中，可以感同身受，夕子不然，她更喜欢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观看，反而能看的更清晰更透彻，这或许是她的工作习惯，渐渐也成了生活习惯。
“嗨！”刚坐定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扯着嗓门，“夕子！”
她无奈的抬头，看向门口——粉色百褶裙配上细高跟的白皮鞋，还有小巧的只能放下一部手机的挎包，瘦小娇俏的身影，精致的妆容很好的衬托出来人姣好的容貌。
“桃子，你又迟到。”稀松平常的口气，夕子敲了敲桌子，以示不满。
桃子，原名陶槿萱，夕子所在杂志社的专栏作者。由她主编的《女人心事》专栏，是该杂志最受欢迎的专题之一。谁会想到，那个大家心中的桃子姐，那个对感情理解透彻，总能一针见血的知心姐姐，竟是一个刚刚年过二十六，恋爱都没谈过的年轻女性？而现实中的她，更是与文字中那个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的形象大相径庭，其雷厉风行、大胆泼辣的性格更是杂志社里人尽皆知，听说就连被称为鬼见愁的主编都要对她礼让三分。
拨弄着长发，她显出一丝妩媚，让邻桌的几位男士忍不住侧目。桃子在夕子对面坐下，手包随意的摆在桌上，靠着窗。“不过是迟了一会儿，是你到的太早了。”她无视夕子的不满，挥手招来招待，“给我来杯日本炭烧，顺便给我面前这位美丽的小姐一杯卡布奇诺，记得多加点儿奶哦！”说着对夕子眨眼，略显俏皮。
等桃子发号完施令，夕子坐直身子，“那么，又是什么事啊？”
“我很不满意你的态度哦。”她翘起腿，“也没什么啦，是你在家里待的太久了，我怕你会发霉。”
差点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拜托你好不好？这么热的天，不待在家里在哪里？再说我最近又不是没出门……”她没说下去，突然想起木头的婚礼。
桃子敏锐地抓住了她一刻的停顿，咧开嘴，“哟，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夕子挑眉，她喜欢桃子的聪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整整一个小时，夕子除了喝过两口水，就没有断过一句，不停说着，关于木头的婚礼，关于婚礼上的苏慕云，不知为何，关于耗子，她一个字也没有提。
“这么说，你那个木头学长终于放弃你了？”桃子的口气戏谑，表情却略显严肃。
夕子敛起眼，盯着咖啡杯好一会儿，“我想是吧……”
“那挺好的，”桃子抿了口咖啡，夕子抬头看向她，“真的。他肯放弃你跟别人结婚——别打断我——这就是件好事，对他对你，都好。”桃子说的很认真，一副毋庸置疑的样子。
夕子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可是朱倩的样子突然出现在夕子的眼前，略微高挑丰满的身材和眼底的不屑，夕子皱起眉来。
“咳咳！”桃子轻咳了两声，成功将夕子的目光吸引过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请你不要再想这些不切实际的。”夕子没有说话，更没动。
“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不管她叫什么，长什么样子，都与你无关。”夕子眼角抖动，桃子接着说道，“就算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又如何？夕子，我问你，这么多年，木头有一次向你求过婚吗？”
“没有，可是……”
“别说什么你们从来没在一起过。我拜托你好不好？任何明眼的人都看的出你们关系不一般，绝不是什么师兄师妹，木头爱你！”夕子愣愣地看着她。
“从他看你的眼神，对你的态度，一切的一切，他爱你，可他并不喜欢你。”桃子的话让夕子不知所措，这算是什么？爱却不喜欢？她只听说过喜欢并不爱的，从未听过这么荒唐的话。
“他爱你，所以任劳任怨的陪着你，看你失恋再恋爱，看你在各个城市辗转……他用这样的方式爱你，却没有试着让你为他停下来，哪怕他付出了如此之多。”
“因为他知道我……”
“你不爱他？”桃子笑了，从小小的手包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他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你不爱他？所以我说他并不喜欢你。他不喜欢你抽烟，可是口袋里永远都一包玉溪，专门为你准备；他不喜欢你到处奔波，仍然跟着你四处漂流。他爱你呈现给他的样子，疏离、冷淡、受伤、哭泣，所有的这些他都爱，却不喜欢你身上那些小细节，他不能忍受的细节。他让你成为你的样子，然后选择适合他的人去生活。因为一旦你爱上他，一切都变了，你就再也不是原来的你了。”
吐出的烟圈在夕子眼前碎裂，如同浴室中炸开的泡沫，折射着光晕，夕子感到一阵晕眩。
长久的沉默之后，夕子笑了起来，开始很轻，而后大笑，笑到喘不过气，笑到眼角湿润。桃子在对面看着她，一脸淡然，直到她不再笑，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深吸了口气，夕子头一次感到咖啡厅里的香气醉人，感到阳光洒在脸上带来的清爽。
“想通了？”
“恩。”桃子咧开嘴，“那……我们来聊聊苏慕云吧？”
夕子忍不住想翻白眼，自己怎么会认为她聪明可人，刚刚的安慰就不说了，原来心思都在苏慕云那里。“来嘛！说说看！有多高？身材怎么样？说话声音好不好听？……”
逛了一整天的街，夕子回到小区已经将近十点半，有些疲倦。吹着夏日的晚风，有些许闷热。今年的夏天似乎尤其长，已经8月底了，比起月初却还要恼人些。
“嗨，夕子。”甜甜的声音叫住她。
回头看向花坛，夕子愣住了。她从没想过会再见到这个人，尤其还在自家楼下。
来人狠狠抽了口烟，抬手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着过高的红色高跟鞋走来，鞋底嗵嗵地敲着地板。
“好久不见。”即便在深夜，朱倩的妆容也精致无比。相比之下，夕子倒是显得蓬头垢面，相形见绌。
白皙细腻的手伸至眼前，夕子恍惚间回到了上个月的那场婚礼，只是少了立于朱倩身后的木头。
“好久不见。”
“怎么，不打算请我上去坐坐？”朱倩细眉轻挑，嘴角上扬的恰到好处，竟和苏慕云如出一辙，迷人又有距离。
将红酒杯至于茶几一角，朱倩优雅的端起酒杯轻轻晃动，透过挂壁观察着整间屋子，从门廊到窗口，什么都没落下。
酒与杯壁、空气碰撞，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朱倩将酒杯置于鼻下，用力嗅了一下，“真是好酒。”
“是吗？我对酒没有研究，”夕子想不通，怎么能有人始终保持优雅，“不过是喝着玩儿的。”
话音刚落，朱倩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来回看了三遍，轻笑道，“真是像。”
夕子皱眉，她不喜欢被人像货物一样盯着。
“没见到你之前，我从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和我如此相像的人。不过，我想眼睛不太一样，这就好。”
夕子不知道好在哪儿，看自己优雅地喝酒，精确的微笑，不知道有多别扭。
“你又什么事？这么晚来，就为了喝着酒，对我评头论足吗？”夕子略显不满。
朱倩笑着摆手，“别生气，我说这些话绝没有任何意思，只是感到很有趣。”她突然有些落寞，细长的手指划过脸颊，停在嘴边，“我知道你是谁。即便弘文不告诉我，见到你我也该猜到了……”
夕子全身紧绷，像是偷糖吃的孩子，被大人发现了。
“不过我该谢谢你，没有你，弘文他……”他什么，朱倩没有说下去，夕子也知道。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凝视着对方没有说话，安静的只有中标滴答的响声。
“你到底有什么事？”夕子失去耐心。
“有烟吗？如果你不介意，我想……”
在床头翻找出一包“三五”，抽出一根，其余的全扔给朱倩。
“‘三五’？我以为你喜欢‘玉溪’。”
火柴在离烟很近的位置顿住，“早不喜欢了。”她那样说，点燃烟。
“咳咳咳，这烟、这烟太呛人了……”只抽了一口，朱倩便无法维持她的优雅，一口气将酒喝了个精光。
今晚头一次，夕子咧开嘴。朱倩显然捕捉到这个难得的笑容，也笑了起来。夕子发现她笑起来与自己完全不同，朱倩的笑更妩媚，也明亮的多。让夕子奇怪的是，她竟有些喜欢朱倩的笑，没有了刻意与优雅的伪装，更加真实。
“我来，”朱倩笑道，“是为了弘文。”
“哦？”
“婚后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来看你。”朱倩目不转睛地看进夕子眼中，“那晚没能来接你，他很懊恼。”像是期望着什么答复。
抽了口烟，“不需要，不过是件小事。再者，该道歉的也是我，忘了你们当时正筹备婚礼。”
“我倒是并不介意。”朱倩拨弄着长发，如是说，“毕竟你一个女孩子在陌生的城市，大晚上的，弘文作为学长，怎么都该去接你。”
夕子挑眉，不禁感叹一个人究竟能虚伪到什么程度。“不会有下次了。”掸去烟灰，端起酒杯，“还要吗？”
只手搭在杯口，朱倩摇头，“够了。”
耸了耸肩，夕子为自己又斟了杯酒，自顾自的喝起来。
“对了，听说你在报社工作？”
“杂志社。”
“专栏？”
“算是吧，给名人写些短评，偶尔也帮忙出几本人物自传。”
“那我要是给你介绍份工作，你该不会拒绝吧？”
夕子看向她，终于明白她今晚来的目的。“我暂时可没有换工作的打算。”她有些冷淡地答道。
“不不不，”朱倩站起身来，似乎有些急切，“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是想请你去我们公司，替我们总经理写篇短评。”
“为什么？”夕子不解，“为什么找我？”想到自己和木头的关系，哪怕他们公司真要请人替什么总经理写短评，朱倩万万也不会特意来找自己。要知道，这个城市里写人物传记的，一抓一把。
勾了勾嘴角，朱倩道，“因为我们总经理看过你的文章，很欣赏你的文采。”
这么巧？眉头微颦，夕子道，“要知道，我不能接私活，这合同里写了。”
听出她拒绝的意思，朱倩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摆在酒杯旁。“已经跟你们主编打过招呼，他很高兴你能胜任这份工作。”朱倩说着向门口走去，“是我想着先来告诉你，免得明天再听说弄得措手不及。因为多少也能算得上朋友，希望我们总经理不会让你太惊讶。”
门被轻轻带上，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水味儿，有些许甜腻。夕子不明白，她特意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介绍工作吗？听起来可不像那么回事。直到她走向茶几——名片安静地躺在那里，上面的名字让她瞪大双眼。
苏慕云——欧克公司总经理。她总算明白那天婚礼时，朱倩没能说出口的话——苏总。难怪婚礼上那么多人跟他打招呼，想来木头邀请的，必然都是些生意场上的朋友；也就合理解释了，他被安排在主席位的缘由。夕子眉头深锁——苏慕云——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夕子就被恼人的电话吵醒，半梦半醒的抓起电话，“喂？”
“半个小时之内赶到杂志社！”电话那头，是主编洪亮的嗓音将她彻底吵醒，“迟到了，立马滚蛋！”
蹭的一声坐起来，夕子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冲进洗手间。
半个小时后，准确的说是29分钟59秒，夕子站在主编面前，荣光满面。主编是个四十多一点儿的中年男人，微胖，头顶略秃，鼻梁上架着大大的木质镜框，镜片厚的如同酒瓶底。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主编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恩……上次你交的稿子我看了……”夕子看着他，“勉强还过的去。”她瘪嘴，每次主编都这么说。“但是！”他突然提高语调，吓了夕子一条，“还有许多需要精进的地方，这一次就先这样吧。”长出了口气，生怕稿子被打回来，那可是她花了三个多月，在网上搜集了各种资料写出来的。
“嗯哼！”轻咳了一声，再次将夕子的目光吸引过去，“夕子啊，”他换了个口气，夕子立马知道他将要说什么，“是这样的……”他沉思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怎么说，“昨天我接到个电话，希望你能出趟外勤。”他看向夕子，像是征求她的意见。夕子敛起眼，没有回应——她知道要去哪里，可她完全提不起兴趣。
见她不说话，主编推了推镜框，“我也知道，你呢，不怎么喜欢出外勤。不过呐，这人物传记的工作，要是总不跟人接触，又怎么能生动、真实呢？你说是不？”
夕子依旧不答，主编有点儿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不到170的矮小身材，配上他焦急的样子，有些可笑。“这次是个大客户，欧克公司的总经理，听说是年轻有为。”他停顿了一下，想从夕子脸上看出点儿什么，“人家指定要你去，说是很欣赏你的文采。要我说，这是件好事。你觉得呢？”
“什么时候？”
“啊？”主编断没有料到夕子如此爽快就应承下来，“哦，明天下午三点，白莲路73号，欧克大厦。”
主编拿起笔筒下压着的名片，递至她眼前。
苏慕云——夕子盯着那个名字——我就去看看，你究竟想干什么。
站在白莲路的尽头，高耸的玻璃大厦，即便抬起头也看不见顶端。夕子深吸一口气，低头再次确认了楼层，70层，她大步走进宽阔的门厅。豪华的，甚至可以称得上奢侈的门厅——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与银色的水晶吊灯遥相呼应，长长的接待台后站着三四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拐角处深褐色皮质沙发反射着阳光。
刚踏进门厅，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走过来，他身着深蓝色保安服，黑色的皮鞋敲打着大理石地面踢踏直响。男人立于夕子前，抬手拦住她，夕子昂起头，才看到他整齐的领口和干净的如同大理石地面一般的下巴。
“请问，您找谁？”标准的普通话，低沉浑厚的嗓音，表情严肃。
夕子咽了口吐沫，略微有些许紧张，“恩……我是时代杂志社的编辑，”她慌乱的从包中翻找出工作证，“我约了你们苏总做采访。”
男人接过工作证，仔细对比上面的照片与夕子。夕子拨弄着刘海，挤出笑容——工作证上还是她大学毕业时的照片——让自己看起来和照片上一样傻。
“您稍等，我要到前台确认一下。”男人将工作证还给她，大步向前台走去，一步足有她一步半大。
不一会儿，男人回来，“这边请，夕子小姐，我们苏总正在等您。”他微笑着伸出手，微微弯腰，引着夕子向电梯走去。
“您好，到了。”电梯门打开，映入夕子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中国山水画——画风写意，下笔苍劲有力，将山的巍峨与水的温婉表现的凌厉精致——与四处欧式奢华的装饰风格格格不入。
走廊很宽，铺着红色的柔软地毯，踩上去如置于厚厚的积雪之上；墙边错落着风格统一的欧式装饰架，每个上面都摆着造型不同的铜人；向左，一张略显朴素的办公桌，不知是什么木材，红的发黑——朱倩立于桌后，满脸笑容。
“真准时。”朱倩抬眼看向墙上的挂钟道，“苏总怕是等不及见你了。”说着，向身后长长的走廊走去。
夕子跟在她身后，盯着她高高的鞋跟，想着要如何在如此柔软的地毯上踩着高跷时，她们到了。
沉重的黑色双开大门，门把手鎏金般闪闪发光，雕刻精细的图案，线条清晰、明朗。朱倩纤细白皙的手用力抓住把手，轻轻推开，将夕子带进了完全不同的世界，带进了她从未想象过的世界，从此将她的生活，带入了另一个她无法掌控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