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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木头 ...

  •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当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昏暗的房间里放着莫文蔚的《阴天》,夕子裹着白色的浴袍,靠在床头,手执酒杯,悠闲地抽着烟。朦胧的烟圈在她眼前变换着形状,最终消弭。夕子在这样的午后享受着,光阴在她的指尖溜走,没有半刻停留。
      时间对夕子这样的女子来说,只是一个粗略的概念,提醒她什么时候应该做些什么。只要不错过重要的事情,夕子不在乎晚上半个钟头或是几个小时。年轻,成为她可以肆意挥霍的资本,是她将时间的洪流抛在身后,任其奔走的唯一理由。青春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将欢乐和痛苦汇聚成长长的河,书写生命的色彩斑斓。
      “没那么简单,就能找到聊得来得伴,尤其是在......”手机响了,夕子睁开双眼,眉头微皱,她讨厌有人打扰她的宁静,哪怕那个人不知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恶,有自己特有的秉性,夕子的习惯就是自我,她不要求人人都围着她转,只要求自己不围绕着他人旋转。她不一定要做太阳,也不想做一颗行星。
      不过今天她不得不接这个电话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电话响个不停。虽然有些不情愿,夕子还是灭了烟,随手将酒杯放在床头柜上,如果是主编的电话,自己错过又要挨一顿批。夕子不见得有多喜欢现在的工作,可是她要吃饭,很多时候,人在温饱面前不得不低头。
      然而手机上闪烁的名字是夕子没有想到的,他们有多久没联系了?一个月三个月或者半年?夕子记不清了,她从不会主动联系什么人,除了刚才提到的主编。木头,夕子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像是在回想这个人是谁,又像是在思索是否该接这个电话。
      “喂?”在电话挂断的前一秒,夕子接通了电话。
      “夕子,”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说明这个人的年龄,和夕子应该不相上下,“是我。”这是最常见的打电话的方式,因为熟悉,也因为即将说的话很压抑。
      “学长,你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夕子似乎没听出他话中隐藏的情绪,欢快地说道。
      沉默了一会儿,木头缓缓开口,“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不能打给我吗?”夕子因为这句话皱眉,并庆幸隔着电话木头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在家吗?”木头跳过了刚才的问题,不想再纠结下去,“我在你家对面的咖啡厅。”
      夕子瞥了一眼紧紧拉着的窗帘,整个房间被包裹的密不透风。她知道木头正坐在能看到她窗口的位置上,也知道他一定正端着一杯咖啡,优雅的注视着她紧闭的窗帘。以木头对自己的了解,他一定知道,窗帘紧闭意味着自己正在家休息。
      “有事吗?今天是休息日。”夕子平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那里有一条裂缝,过几天应该叫人过来修补一下,她在心里想。实际上夕子口中的休息日,并非指周末,而是她不想工作不想接触任何人的日子。这是她的生活方式,之前已经说过。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夕子不记得多久以前,她和木头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也许是她交往的那个画家男友,木头不喜欢;又或者是她一直漂泊的生活状态,让木头觉得不安定。可这是她的人生,喜欢谁不喜欢谁,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要由她自己来决定,作为木头,他没有权利干涉自己的生活。
      “我要结婚了,夕子。”这句话花费了木头不少的力气,似乎为了说这句话,他不得不长时间的沉默。
      夕子愣住了,这大概是认识木头以来,他头一次带给自己如此之大的惊喜,这个惊喜是她从不曾想过的。“恭喜你啊。”夕子有些生硬地说,她不确定木头是不是听出来了。
      “不下来坐坐吗?”
      “你不怕新娘子看到伤心吗?”夕子故意调侃。
      “不会的,她很懂事,我跟她提过你。”这一句话让夕子坐了起来,“等我一会儿。”
      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要下去,夕子翻找着杂乱的衣柜,想从中找出一件合适的衣服。以往每次见木头,她都穿的很随便,过大的衬衫和超短裤,要不就是长长的被踩坏裤脚的牛仔裤和人字拖,不化妆也不梳头发。可是今天,夕子盯着满柜子的衣服,竟找不出一件来见木头。过去的洒脱和悠闲,突然变成无所适从,夕子发现她和木头也许真的要说再见了。
      米色亚麻的长裙加上白色泛黄的球鞋,夕子披散着蓬松柔软的长发推开门,回头看了一眼鞋柜上抽了一半的玉溪,最终没有拿。依旧是没有化妆,头发也因为刚洗过有些凌乱,却不如往日的洒脱,带着几分刻意。
      散乱的头发刚好遮住她左耳后面小小的黑猫纹身,慵懒的猫蜷成一团,舒心的眯着双眼。这是她其中一个纹身师男友为她纹的,图案她特意挑选了这只猫,像极了她。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纹身师的男友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这只猫,永远的在她身边。
      爱情就是这样,从相爱直至分开,中间经历了无数的欢乐与痛苦,最终只留下一份思念、一件物品或是一种习惯。爱过的人离开了,还有往昔的岁月可以作陪。
      在坐着电梯下楼的几分钟时间里,夕子开始回想和木头经历过的时光。木头是她大学刚入校时结识的学长,其实他本名不叫木头,张弘文,挺好听的一个名字。木头是夕子给他起的外号,因为他就像这个外号一样有些木讷,在夕子看来就是傻。
      他们认识第二年的时候木头开始追求她,那时的夕子还有着小女孩儿对恋爱的憧憬和向往,她拒绝了木头,和一个所谓的诗人在一起,只因为那个人在某个漫天繁星的夜晚为夕子写了一首现在看来拙劣无比的诗。再之后夕子和诗人分手了,交往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儿子,因为他给夕子买了个名牌包。
      人在年少的时候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原因选择爱人,又因为相同的理由分开。爱不成熟的时候,缺点和优点看起来都没什么区别。
      之后夕子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她为他们学过音乐、绘画、抽烟喝酒,甚至纹了身,到最后她发现,除了木头和那些身体、心灵上的创口,没有什么真正留了下来,她依旧孑然一身。其实夕子是个特别害怕失去的人,她害怕生活中那些不确定,可她知道生活正因为不确定才变得充满魅力,所以她踏上了行程。
      这个城市并非夕子出生的地方,她生在一个小城市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家庭中,接受的教育也是中规中矩。不过她从小就知道,这一辈子不能总困在这小城市,她要走出去,要选择自己的生活。于是她考上了另一个城市的大学,认识了木讷的木头,走上了与父母那一辈人不同的人生。
      说实话木头人很好,夕子到现在这个城市之前已经走过许多城市,她喜欢用不安定的生活状态,来充实自己有些空虚的生命。木头始终陪着她,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询问什么时候夕子会选择停下来,更没有问过,他们有没有走到一起的可能。像夕子给他起的外号一样,他太过木讷,以至于完全跟着夕子的脚步,夕子就是他的太阳。也正是他的木讷,让夕子觉得自己这一生都不会选择他,木头总让她想起将自己一辈子都耗死在一个地方的父亲,死时望向窗外双眼中渴求的目光。
      现在木头要结婚了,夕子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要失去依靠,失去前行的力量。无论是和男友吵架还是工作不顺心,是在酒吧里买醉还是在路边吃着辣死人不偿命的烧烤,每次需要的时候,夕子只要掏出电话给木头发一个地址,他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将她从纷繁中带回去。夕子知道,以后她再没有这样的权利,因为这权利已经转交给另一个女人,由他人来行使了。
      失去——夕子深吸了口气从电梯中走出去,炫目的阳光让她后悔没有戴副墨镜——又一次的失去。生命中唯一不缺少的,就是不停拥有和失去,得失之间,是名为生命的华光异彩。
      飞驰的车流让夕子停住脚步,她站在人行道的台阶上,一半在上一半在下,像个半大的孩子。车流卷着风,吹动她的长发和长裙,如果把这一幕放慢来看,就是城市的缩影。总有人在等待着什么,而时间就像飞奔的车子,不等待不停留。是否每个人都能等到自己想要的?不,很多时候,人们等来的是意料之外的。
      “喂!”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夕子差点儿摔在马路上,如果不是后面的人拉住她。在稳定情绪之后,夕子立马转过头来准备把来人骂个狗血淋头,她刚才可是差点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小妞,穿这么漂亮出门,你知道我在这儿等了多久?”刚听到声音,夕子就翻了个白眼,所以说今天她就是诸事不利吗?所有倒霉的事和人都被她碰到了。
      “又是你!”夕子挣脱开抓着她的手,转身怒视着身后的人。
      一个身高约一米八皮肤黝黑的男子,头发染成让人恶心的黄色,左耳上在阳光下反光的钛钢耳环,黑色背心露出整条左臂的青色龙纹身,加上宽大的吊裆裤,都说明了他的身份。
      夕子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招惹上这样的人,或者说这个人并不是她招惹来的,而是她上一个男朋友。他们交往了几个月后,夕子才发现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欠了一屁股债的他将夕子的电话和地址留给了高利贷,自己打包带着所有东西跑了。所谓遇人不淑,大概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别每次见面都那么凶嘛,小姐。”现在站在夕子面前的,就是高利贷的马仔,专门负责收款,“我是来问你什么时候还钱的。”
      夕子厌恶地瞪着他,“要我跟你说多少遍你才懂?我没钱!而且那个该死的家伙跟我没有关系,我不会替他还一毛钱!”
      “那可不行,他可是欠了不少,利滚利现在也该有十万了。”马仔插着腰,对夕子的话不闻不问。
      “我们已经分手了!”夕子对他吼道,“你们要钱就去找他!就算他没钱你们打死他我也不在乎。总之,别来烦我!”
      刚好绿灯亮了,夕子大步走过马路,在进咖啡厅之前,她还回过头来对马仔做了个下流的手势。马仔对她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笑着用口型对她说,“我等你还钱。”夕子怒气冲冲的拉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夕子就看到坐在窗边戴着金丝眼镜的木头,他放下杯子,对夕子招手。绅士地站起来帮她拉开座位,又叫来服务员,夕子默不作声地看着木头为她做这些原本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的她再无法像过去一样心安理得。
      “请问您想喝点什么?”服务员小姐好听的声音让夕子将目光从木头身上挪开,盯着菜单上咖啡一栏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她不是不知道该喝什么,而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和木头说些什么。
      “来杯卡布奇诺吧。”木头帮她点道。夕子抬头,看向嘴角带着淡淡笑容的木头,那是他最常见的表情,也是对待陌生人才有的。
      “不,给我来杯蓝山,谢谢。”夕子将菜单还给服务员,拒绝了木头的好意。他知道的是,夕子对卡布奇诺所独有的一种喜好;他不知道的是,在心情糟糕的时候,夕子更喜欢来杯蓝山,因为蓝山是有着酸甜苦三种味道交织的咖啡,像她现在的心情。
      在咖啡上来之前,夕子和木头就这样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说话。木头细长的手指拿着银色的汤匙,在咖啡色的咖啡中来回搅拌,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需要仔细研究过后再细细品味。这一点夕子和他不同,她喜欢先吹一口滚烫的咖啡,再抿上一口,破坏咖啡师傅好不容易做成型的图案。木头喜欢欣赏,夕子喜欢自己制作。
      夕子抬头,阳光洒在她脸上,给她长时间没有接触过阳光的脸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木头微微皱了下眉,夕子没有看到,她正望向自己租来房子卧室的窗户。刚才木头是不是就坐在这里,如现在的自己一样,注视着那扇窗呢?木头曾经说过很多次,白天的时候应该打开窗帘,让阳光照进去。他不喜欢阴暗,他的人和生活都充满了阳光,夕子眯起双眼,而自己则喜欢在昏暗的房间里享受音乐、红酒和玉溪。
      想到烟,夕子习惯性的摸索着桌子,她是那种只要想到就必须做的人。她从网上看说,这种人一般都有强迫症,强迫自己必须做什么,夕子觉得自己多少有一些。强迫症并不一定是坏事,如果没有强迫症的逼迫,她不知道生活继续行走的动力是什么。
      “给。”木头从上衣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红色的烟盒在阳光的作用下闪着金色的光,大大的“玉溪”二字,被工整的书写在烟盒正中。
      夕子笑了,木头了解她,了解她几乎所有的生活习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接过烟,夕子熟练的拆开拿出一根放在鼻子下面狠狠嗅了一下。
      “烟要先闻,才知道好坏。”这是她那个画家男友说的,夕子保留了他的习惯,像她保留很多人的习惯一样。
      火柴、香烟和浓浓的咖啡,夕子吐出烟圈,让白色的烟萦绕在木头短短的头发上,看着他挥手散去。木头不抽烟,可他的口袋中总有一包玉溪,是专门为夕子准备的,另一个口袋里则是一盒火柴。他没给夕子留下任何习惯,而是为她养成了许多习惯。晚上睡觉从不会关机,因为夕子随时都会发短信给他,只是一个地址,等着他去带她离开;出差去外地,将旅馆里的火柴带回来,只因为夕子喜欢收集那些写着各地名称、造型各异的火柴盒。
      每个人也许都会为他人养成某个习惯,细小的看似不重要的习惯。像夕子像木头,他们都在做着他人曾经做过的事情。很多时候习惯不仅仅只是习惯,更是一份情感,人们将爱以习惯的形式表现出来,最后真的变成只是习惯。对某些人来说,习惯就像旅游时总会购买的纪念品,为了记住某个人某件事,只不过时间长了,人们习惯了习惯,却忘记想要铭记的。
      木头转过脸看向窗外,“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夕子看过去,发现刚才那个小混混还站在马路对面,靠着高高的路灯,嘴里叼着一根烟,目光时不时扫过他们,又看向滚滚车流。“不是。”她否认,当然不是,夕子这辈子都不会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我之前看到你们在对面说话。”木头说道。
      夕子蹙眉,“我都说不是了!”木头抿着嘴,点了点头。
      也许这是夕子最讨厌他的地方,每次她发火的时候,木头都只会低下头,将所有的情绪隐藏起来。
      “抱歉。”夕子说,她很少对木头说抱歉,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木头也一定不想听到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可是现在,夕子的目光落在木头手边红色烫金的喜帖,她没有资格再肆意的对他发火了。
      “不用。”木头说着,来回揉搓双手,这个动作表明了他的不满,因为夕子的那句抱歉。
      “这个,给你。”木头将喜帖推到夕子面前,金色的“囍”字有些刺眼,像是在嘲笑夕子一般。
      她没有接过去也没有打开,只是笑笑,“恭喜你。”
      “这句话你刚才电话里说过了。”木头总记得她说过什么,她也总忘记木头曾说过什么。
      “哦……”冷场,夕子不耐烦的掸去燃去一半的香烟,她只抽了一口。很多时候,烟不一定要用来抽,只是放在那里,看烟雾在空气中旋转翻滚,如同跳着芭蕾舞的少女。
      “那么,是个怎样的女孩儿?”夕子问他。她突然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咖啡厅里伴着淡淡忧伤的歌曲和咖啡浓郁的味道,都让她感到不适。
      “喜帖里有她的照片。”木头轻柔地说,他的声音很软,或者用温柔更合适些。夕子看着喜帖瘪了瘪嘴,她不想翻开,不想知道那个即将成为木头新娘的女孩儿长什么样,也不想看到木头的名字和那个女孩儿排在一起。
      小时候在幼儿园,谁都玩儿过排队的游戏,夕子总和自己喜欢的男孩子站在一起,用各种方法将其他女孩儿赶走。当然,这不代表她喜欢木头,这只是一个孩子弄丢他最喜欢玩具时常见的表现罢了。
      可是夕子又充满了好奇,她想知道是怎样的女孩儿让木头有了结婚的念头,让他一直追随着自己的脚步选择了停留,留在这个对她和木头来说都陌生的城市。应该是个不错的女孩儿,夕子想,木头值得一个好女孩儿,一个比自己更适合他的女孩儿。
      “结婚日期呢?”木头看着她的脸,有那么一刻夕子确定木头是疑惑的,但是他足够理性的大脑和心,让他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后天晚上,六点,希尔顿。”他平静地说着,口气中听不出对于这场婚礼的期盼。夕子站了起来,一口喝掉已经凉透的咖啡,各种味道冲击着她的味蕾。
      “我会准时到的。”她拿起请帖,才发现其实它并不会烫伤她脆弱的手,“那么,再见了,木头。”
      再见了,木头,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木头站起来,伸出白皙的手,“再见,夕子。”再见,是的——夕子微笑着和他握手,感受他温暖的手心传来让人安心的温度——这些都不再属于她,是她无法再次拥有的美好。
      阳光仍是刺眼的,夕子甚至觉得比起刚才更让她睁不开眼。奔走如洪水般的车流在她眼前也变得模糊,有什么微凉的东西从她眼底滑落,一直落进她空旷的心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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