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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   秦云漠醒了。他试着动了动身子,立马感到刺骨的疼痛。

      果然又是这个老样子。

      他并不清楚这是白天还是黑夜,如今是什么时候,他还需要待在这里多长时间,只确定自己身负重伤,在此修养。如今的自己,虽有意识,然而眼不能睁,口不能张,四肢也无法动弹,俨然是一个废人。

      这里向来人迹罕至,温恪城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秦云漠无所事事,便挑拣挑拣自己零碎的记忆,一一理顺。

      秦云漠出身太衡武将世家,虽非独子,然是嫡子,又根基优良,悟性高,一向受家里的宠爱和器重。他十四岁开始上战场,大大小小的战役都经历过,渐渐闯出了名声。

      彼时另一个出名的武将华祈安还小,又是当皇子娇生惯养着,无人觉得他会走这条路。是以谈宁朝将军,首提秦云漠,他也被世人强加上战神|名号。

      秦云漠在心里自嘲,倘若真是战神,怎么会狼狈到如此地步。

      恍惚记得自己躺在这里前的场景,是太衡疆域外的戈西,荒芜大漠,滚滚黄沙。兵临城下,他望着紧闭的城门,考虑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攻破面前障碍。然后他感觉有目光注视,于是抬头,看见一个人出现在城墙上。

      如今秦云漠已经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当时,他怎么也想不到只存在于宁朝传说里的所谓异族,会真真切切出现在他面前。

      维馁人。

      即使在一百多年前,眼前的维馁人也有响当当的名气。在宁朝,维馁族人数最少,但声望最高。即使当初屠杀异族,也没多少人敢动他们,因此他们族存活人数最多。维馁族,在史书记载中,可通灵,可灭神识,可杀心。他们有明显的外貌特征,六指,额间有族印,族人皆为男性。因通灵技能泄露天机,因此族内人寿命都很短。

      秦云漠看见维馁人,他感觉他也在看他,但他的记忆停留于此。

      他好似陷入了长时间的沉睡,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无感知,甚至找不到自我。他的大脑无法思考,没有意识,感官也丧失了。

      后来他能较清楚地听见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但它们很久才响起来一次,又或者常常响起来,只是因为自己长时间都在昏迷所以不知道。他能分辨出来一个男声,它相对频繁地在他耳边响起,但他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偶尔能听见几个词,大脑却无法处理。他的大部分时间依然处于昏睡状态。

      再后来,他有了触觉,感觉自己躺在一个很温暖的地方,但有时候又能感觉到刺痛。过了一段时间,他恢复了嗅觉,时不时能闻见一股味道,但他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然后他能尝到味道,而且有了一些意识,能简单辩识酸甜苦辣,他察觉他闻到的味道是苦的,定期灌倒他的嘴里,大约是药。除了不能看,他的感官都已经复原。

      之后他逐渐捡起来神识和记忆。渐渐能辨别别人是谁,辨别别人口中的信息,从小到大的记忆一点点碎片式回到脑中,像浮在水上的船到达彼岸。这个过程很慢,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听出来那个男声是他小时玩伴,当今太衡的太子温恪城,他生性好动善言,不定时来看他,来一次就说好长时间,秦云漠从他和侍女们口中知道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本该大获全胜的一场战役,在统帅一个无意抬头后彻底改变。那一日在场的人都看见,太衡车骑将军在战场上突然发疯,竟扯下盔甲,往自己身上刺了两刀,刀刀见骨。索性副将反应快,拼死打晕了他,一场战争草草结局。

      统帅昏迷不醒,被连夜送往王都,王都所有的御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气坏温恪城。这时秦云漠突然无征兆地吐血,太子几乎被吓哭,亲自骑马去神医世家秋家,把已经退世的秋老神医给跪请了来。秋老神医看秦云漠一眼,当即震在了原地。连开三张药方勉强吊住秦云漠半条命。

      神医坦言,秦云漠是中了维馁人的灭魂术,一眼就可震断人的筋脉,震碎神志感官。秦云漠现在筋骨全断,毫无神志,如今的名贵药材只是吊着命,治标不治本。现在急需两样东西,一是千年玄冰寒玉床,修复他的筋脉,二是七魂丹,修补他的神志。只是寒玉床无处可寻,七魂丹的配方也无从知晓,恐怕这大名鼎鼎的战神……

      神医叹了口气,话外之意不言而喻。温恪城听罢立即怔住了,许久遣退众人,坐在秦云漠床边一言不发,据守夜的侍女们议论,当夜太子不曾合眼,房内抽泣声一夜几乎没断过。

      本以为太衡要失去一个战神,众人都开始准备后事了,但秦云漠偏偏命不该绝。

      过了三日,沧澜那位素未谋面却名声在外的太傅之子,司寇羽给温恪城寄了一封信,信中说,恰巧知晓即墨某处密林,有一千年玄冰寒玉床,正是秦云漠所需。他还说明密林设有离魂阵,要万分小心,信中说明了具体地址,还附上了离魂阵的解法。

      这种紧急时刻,温恪城根本没有时间想司寇羽为什么会知道此事,来信的目的又是什么,只当欠了一个人情,急急将秦云漠转移了地方。

      说也凑巧,刚安置好秦云漠,秋老神医就派人传来消息,医者仁心,自己那个青出于蓝的孙女秋澜,竟在一本古老医书上发现了七魂丹的残留配方。只是其中有几种药材难得,秋澜救人心切,亲自去各地将药材采齐,配置七天,终制成七魂丹。

      不过寒玉床性寒,七魂丹烈性不够,需研成粉配以几种性烈补药相辅服下,阴阳中和,才真正有效。

      听到消息,温恪城激动地不能自抑。秦云漠的命算是留了下来。从此以后每天一副药修补他的身体。秦云漠无法进食,只能用各种珍贵补药续着体力,至于何时痊愈,却是个未知数。

      但这已经是万幸。

      正出神时,秦云漠突然听到了脚步声,他辨别出是温恪城。本已经做好了听他喋喋不休的准备,身旁脚步声停顿下来却没了动静,他正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啪的一声响,温恪城半跪下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紧到疼痛。秦云漠心里一动,知道肯定出事了。

      温恪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时声音哽咽:“漠子,二哥反了。”

      秦云漠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说什么,但他说不了。只能任由温恪城握紧自己,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

      温恪城继续说道:“你我都清楚二哥早有异心,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心急。不过也对,你短时间内醒不过来,比我们实力强大的沧澜又值昏君当道,乱上添乱,其他几个国又不敢动我们,倒是个谋反的好时机。可他怎么忘了,他弟弟我在这个位子做了那么多年,若是昏庸无能之辈,早就死了一百回了。”

      知道皇室夺嫡的惨烈和残忍,也知道温恪城向来是个重情义的性子,秦云漠有些难过。他试着动动手指,但毫无效果,只好叹一口气,让温恪城自己捱过。

      过了会儿,温恪城声音更低:“他已调了城内禁卫,今日子时就会逼宫。他倒是会挑日子。”

      他重复了一遍,语调讥讽:“他倒是会挑日子。可,漠子,今天子时一过,就是你的二十生辰。他怎么就挑了这个日子。”

      秦云漠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大约是他第一次听到一个准确的时间点。这个日子好像将他躺在这寒玉床的时间一页一页具体化。明日他及冠,那就代表他躺在这里已经五六个月了。

      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啊。

      人生最重要的及冠礼到了秦云漠那里很潦草,秦老将军和秦夫人带着秦家人将象征着成人的服饰放在他身边,即使出事那么久,秦夫人还是没能接受,见到秦云漠这个样子,一句话没说完就落下泪来。当年人人都以为秦云漠活不了,秦夫人更是哭成了个泪人,再三请求秋老神医救她儿子一命。秦将军稳重些,并没有失态,出事时却也几乎愁白了头。

      秦夫人的小儿子秦云蓝见他哥哥像个木头人,虽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也拉着秦云漠说了好多话,听得秦云漠只恨自己无法动弹,不能坐起来抱着弟弟哄他。

      温恪城没有来,大约是琐事多,又心闷,抽不开身。不需要他来告知,秦云漠也能猜到反兵的后果,虽觉得他二哥不成大器,但毕竟也是温恪城的哥哥,怎么能一点也不难过。

      秦云漠发现自己稍稍能动,是遇到宋菁那一天。

      据宋菁说,那天她起了玩心,随意来这林子转转,不曾想林子后景色居然这么美,耽误了时间。更没料到天色急转,顷刻便下了雨,她无处可躲,匆忙间来到了这里避雨。

      宋菁说的起劲,秦云漠便也静静地听着。早前听温恪城絮叨过,这里的地形他能拼凑出个大概,但他无法开口,也就问不出,林子外凶险的离魂阵,极其隐秘的密道,温恪城为防他人设的机关,到了她口中怎么就变成了一个“随意”。

      她来时他在沉睡。他的伤尚未痊愈,感官不如以前灵敏,察觉不到也是正常。反倒是宋菁把他吵醒。

      “……你是谁?”秦云漠听她这么说。

      蓦地听到陌生的声音,秦云漠意识完全清醒了。他动不了,但头脑清明,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女子旳记忆,确定不是他认识的人,一下子警惕起来,即使明白没什么用。

      那边却凑了过来,秦云漠感觉有什么放在自己鼻端处,女声听起来语气也奇怪:“还活着吗?为什么没反应?”

      秦云漠明白她在探他鼻息。

      “还活着呀!怎么不睁眼?”他听她疑惑道,随即自己的脸被掐了几下,“也不像昏过去了……”

      秦云漠:“……”

      大约是觉得他晕过去了,所以宋菁那几下掐的不轻,秦云漠心里呼痛,又喊不出来,只手上象征性做了几下应激反应。

      随后他一愣。

      不相信地,他试着再次动了动手。跟以前不同的是,他双手的食指居然能动了,连带着其他手指也似乎能挪动。

      秦云漠再三确定他的手指能动,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所幸身边宋菁不停叽叽喳喳,唤回了他的意识。他想了想,指尖有规律地敲击寒玉床,弄出动静,宋菁很快发现,茫然半晌,试探着将手伸了过去。

      指尖触到一片温润,秦云漠又一愣。他本意不过是想告诉她自己不是个死人,对方却像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他还不曾反应,对方却哇了一声跳开:“这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冷!”

      秦云漠再一愣,有些不解。后又想起来自己身下是寒玉床,这才恍然,旁的未及多想。过了半晌,那温润又在自己指尖蔓延:“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秦云漠思索一会儿,在她手上缓缓写下:“重伤未愈,不能看,不能动,不能言。”

      他手指刚能动,又怕她察觉不出,因此写的很慢。宋菁很有耐心,不声不响地等他写完:“重伤?那一定伤的很厉害了。你叫什么?家在哪里呀?”

      秦云漠停了停,刚刚花费了他很多气力,他歇了会儿才继续写:“秦云漠。太衡。”

      写完便力竭,秦云漠不打算再回答她的问题了。宋菁也看出来了,把手收了回去:“居然不是即墨的人呐。那看来家里人也不能来看你了。嗯哼,正好我这段时间没事,好人做到底,照顾你一段时间吧。”

      秦云漠没想到她会这么决定,正想拒绝,却没力气,对方似乎抓住了这一点,立马道:“没反对?那就是同意了。那我以后天天来了啊。”

      秦云漠无力反驳,也便随了她去。

      第二天宋菁真的又来了,还带了一席薄被,因她说她觉得他会冷。秦云漠反驳不了她的逻辑,而且寒玉床虽暖和,夜里有风时他也的确觉得有点冷。

      因为神识大部分已经恢复,秋老神医的药方从一天一副药减到了半月一次药,今天正好到了喝药的日子,温恪城派来即墨照顾秦云漠的侍从一进来就看见秦云漠身边陪着一个姑娘,那姑娘肤色是几乎透明的白,侧对着他,长发遮了脸。

      “近期我来照顾他。三月内你不必来了。”察觉到有人来,宋菁头也没转。

      他愣了愣,这姑娘他不认识,也没听说太子派了其他人来,一时警戒心大起,小心道:“可将军还要……”

      “喝药吗?”宋菁依旧不看他,“留下三个月的剂量,告诉我几天一次,我自会喂他。你就可以走了。”

      他哪里敢走,一时间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自小习武,是宫内高手里的佼佼者,却探不清楚对方功力多深,便也不敢贸然动手。宋菁也不再说话,场面寂静下来。

      秦云漠察觉到,叹了口气,食指敲了敲寒玉床。宋菁见此,撇了撇嘴:“他大约有话对你说。”

      那侍从还停留在秦云漠居然能动了的震惊里,听宋菁这么一说,连忙向前伸出手来。秦云漠在他手上一笔一划写:“不必忧心。温恪城。不必来。”

      他也聪明,顷刻就明白秦云漠的意思。再一次感叹秦云漠居然能动了,他把药留下,告诉宋菁用法,再三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后就打算离去。

      宋菁再次开口,口气很冷:“三月内不要来。也不要让别人来,最起码是和你有关的人。”

      侍从一愣,答应后离开。

      “我叫宋菁,真实名字。你不用怀疑我的身份。”揣摩出秦云漠心中所想,宋菁在他离开后开口,语气缓和很多,“我只是需要在这里留三个月,为了自己的事情,与你并无联系……所以无须把我当敌人。”

      并没有把你当敌人。秦云漠心里答了一句,要动手不必等到此时,更不可能傻到惊动他人,他猜得到她是在等人,照顾他,真的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找个人陪着而已。

      宋菁也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道了句“我去煎药了”就离开了。

      秦云漠待的地方是一处天然洞穴,内里空间空旷,来之前温恪城派人清理过,还很干净。寒玉床降了周围的温度,然而床后几丈又是一个温泉,冒着热气,使人不觉得寒冷,除了不规矩地摆着几块石头,跟宋菁拿来的一床薄被,洞内再无其他。

      秦云漠在针落可闻的空间里,想无可想,无端好奇宋菁在等什么人。

      半个时辰后,秦云漠听见渐近的脚步声,和再熟悉不过的药味。宋菁的声音响在耳边:“你能吞咽吗?”

      秦云漠敲了一下玉床。

      “那就好办。”宋菁先放下碗,将秦云漠扶起来,拿了汤匙一勺勺喂他。秦云漠从未与女子有过这么亲近的举动,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想躲,又无法动弹,心下有点尴尬。对方反应却是自然,看样子是真的把他当成病人了,瞧见他的模样,轻笑一声,“你又看不见我,不用紧张。”

      看不见,但应该能想象得到。

      脑中模模糊糊勾勒出一个年轻女子的模样,黑的发白的衣红的唇。她的眼睛应该很清亮,同声音一样。她的皮肤应该白如纯色锦,或如跌进凡尘的流云,轻而软而滑。她应该有着小巧的脸型,连同小巧的五官——性格活泼的人,长相应该也会偏灵巧一点。

      “……秦云漠?”

      秦云漠愣了愣,这才发觉自己刚刚都想了些什么,顿时窘然。唇齿碰了汤匙,清脆一声响,宋菁舒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昏过去了。”

      ……

      宋菁果然照顾了他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从只能动食指,到双手,到双脚,到能说话,秦云漠的活动范围渐渐脱离方寸之地,除了眼睛一直看不到,其他地方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到底近十个月都没有活动过,经脉骨骼都有些僵硬,让秦云漠时常疑心自己这十数年的武艺还能不能捡起来。

      温恪城派人来过,自己也来过,依旧叽叽喳喳。宋菁都借口离开了,像是不愿与他们碰面。虽说秦云漠这次死里逃生是多方的功劳,只是不请自来的那一位总是最让人去戒备的那一位,司寇羽的信是雪中送炭,但欠了人情对方又数月没有表示,多少让人吊着心。

      两个人一商量,秦云漠觉得不如直接把纸戳破,于是口述了一封信,让温恪城写下来送过去,总比被动强。写的时候秦云漠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而司寇羽的回信只有简洁的四个字:借兵换主。

      几乎不出所料。

      宁朝五国,如今只有沧澜最乱,坐龙椅的人亲佞远贤,当臣子的也没几个为社稷着想的,着想的都死的差不多了。如果不是秦云漠重伤养了十个月,二皇子又谋反,怕太衡就对沧澜下手了。

      温恪城对光看了那封信好久,似乎想看出一个洞来:“司寇羽打的什么主意,他若是想反,直接拿了沧澜的兵权就行,灵帝那么昏庸,根本用不着大费周折借用我们的兵力。”

      秦云漠淡淡接口:“怕想反的人不是他。”

      “嗯?”

      “他如今的位子是灵帝给的,算是恩赐。真的反了,不管成功与否,都是得鱼忘笙,落人口实。被迂腐的文客们添上点笔墨,就是千百年都抹不掉的污点了。”略一思衬,“我总觉得他没这心思,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也有理。”温恪城把信折起来,“不过,才多大的年纪就能做出这么野心的事,难说以后不会对太衡造成威胁,防人之心不可无。”

      “沧澜内乱未定,武将寥寥,撑大局的只有他一个。拆桥还需过了河,何况他如今还在岸边,暂且不用担心。”秦云漠一手撑在床边,“我更好奇他是如何知道我被维馁人重伤的事情。”

      宋菁回来的时候温恪城已经离去了,秦云漠躺在寒玉床上,感觉到宋菁坐到了他身边,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是个将军?”

      秦云漠有一瞬间的茫然:“对啊。”

      “啊,我照顾了你三个月我才知道你是个将军。”宋菁撇了嘴,“我早该想到的,这么多人都关心你的伤势,而且普通人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嗯。”秦云漠感受着眼前布带的光影变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宋菁所知甚少,宋菁也不探知他的过往,是以话题很少,只是对方絮絮叨叨平日所见所闻,才不至于冷场。

      宋菁也不在意他的冷,笑道:“我今日去见了我的侄女。”

      “侄女?”

      “对啊,我……离家已久,一直很牵挂家人,今日才抽出时间回了太衡。”宋菁语气很轻快,“回去的时候碰上说书的,才知道原来你竟是个将军,还是个‘战神’,威风得很。”

      秦云漠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也不接话,只微微扬了下巴听她说。

      “我有十年没有回过家了,一个小城竟然在十年间翻了新,差点没找到回家的路。”宋菁笑出声,“兄嫂苍老许多,走之前侄女还小,回来竟然都快比我高了。”

      秦云漠循话而问:“你家在太衡何处?”

      “宣城仪川。”她像是在回忆,声音放缓,“一座小城,冬暖夏凉,多小巷和岔路,出了巷口有卖麦芽糖和拨浪鼓的小商贩。我幼时贪玩,好几次都找不到回去的路,找急了就坐地上哭,还被我娘数落了一顿,觉得我丢她脸。”

      秦云漠长在王都,往来于皇宫,不很理解宋菁口里的小城生活,只好顺了她的话:“如今呢?”

      “如今?”宋菁沉默一下,“爹娘不久前都去世了,家里除了兄嫂,只有一个侄女。”

      “抱歉。”

      安慰太徒劳,秦云漠自己都觉得没用。对方没说话,秦云漠等了会儿,手臂却被抱住,随即压上一个重量,却是姑娘趴着抱住他手臂:“我好后悔。”

      动作太突然,他竟然有霎那的大脑空白,身子所有的感知都来自被她抱着的臂膀。姑娘在他身侧,柔软的身子压在他手上,是完全依赖的姿态。她的头发滑下来,在他指尖缠绵成一首诗。

      秦云漠听见自己的声音,温柔到不像是自己的:“没关系,别太伤心,你还可以回去陪他们。”

      他以为她后悔的是十年离家,不曾回去,她却迟迟不说话。等秦云漠觉得手麻了的时候,她突兀的开口:“到时间了。”

      “什么?”

      “我等的人没有来。”宋菁松开他,站了起来,冷得抱住身子,声音有点打颤,“他不会来了。所以我要走了。”

      她的辞别也这么突然。一时间秦云漠心沉了沉,有什么情绪呼之欲出,但它溜得太快,以至于他根本就没分辨出那是什么。想来想去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好半天,他才淡淡开口:“那你保重。”

      宋菁看着眼前气质冷淡,五官却写意般流畅英朗的男子。她自然知道他说不出来什么暖心的,可不知怎的,她却想突然看看这个男子的眼睛,他看她的时候,是不是也同样淡然无波,扔颗石子也激不起涟漪。

      “好。你照顾好自己。”

      她大概是见不到了。

      秋老神医把秦云漠恢复的日子算的极准。温恪城再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秦云漠在摘眼上的布带。太久没有见到阳光了,以至于睁眼那一瞬被强烈的阳光激出了泪。等缓过来,眼前看见真实而清晰的物象,秦云漠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能看见了。

      温恪城哇的一声抱住他:“漠子你终于痊愈了!”

      秦云漠拨开他的手,揉了揉眉心:“大病初愈,需要静养,你把声音放小点。”

      温恪城自动忽略最后一句,嘿嘿地笑:“你先跟我回太衡嘛,剩下的事我慢慢跟你说……”

      秦云漠见他一手撑着寒玉床,奇道:“你不觉得冷?”

      “冷什么?寒玉床是疗养圣品,强身健体,哪里会冷。”见秦云漠一脸若有所思,“漠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秦云漠站起来,“我们走吧。”

      “好,哎我跟你说,太衡这几个月里……”

      将将出山洞的时候,秦云漠心有所感一般回头看了一眼,洞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不知怎的他竟然觉得有些失望,却又不知道失望什么。

      应该是想多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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