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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登场篇-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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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在这儿……桃子的病已经好全了么?”美树沙耶加吃惊至极,磕磕巴巴地说道。
“她没事,还是老样子。”佐仓杏子摸了摸鼻子,含糊地答道。
“唔,那就好。但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要回来了,什么的……”她挠了挠头,不自然地微微欠着身子。
“那样的话会麻烦到沙耶加你啊,”佐仓杏子的手在衣服口袋里攥成了拳,眼神闪烁,“这样就够了,嗯,更合适。”
美树沙耶加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她走上前一步,向佐仓杏子露出了微笑:“走。”
“去哪儿?”
“我家。”
“人鱼……姬?!”
对美树沙耶加这种干脆利落地放了社团和教导处的鸽子的行为,如同大梦初醒一样的围观群众们纷纷跌碎了一地的眼镜和眼睛。刚刚替她拿了饮料的夏丘作为社里的机要文秘,如梦初醒一般地拍了拍脑袋,紧接着就开始用极迅速极隐秘的声音向周围扩散佐仓杏子的身份。
“这就是‘赤骑士’啊,和志筑仁美副社长同一等级的谜样空缺职位——自人鱼姬上位以来就设立的、在每次会议和记录年终总结里都有提到而从来没人竞选成功的那个——你看那个女生的头发和眸子的颜色,看看她们有多熟,这一位肯定就是‘赤骑士’没跑了!”
“哇啊哦,原来我的花名叫‘赤骑士’,你先前怎么都不跟我说呢,‘人鱼姬’?”听着身侧的嘁嘁喳喳的议论,佐仓杏子跟在美树沙耶加身后走出校门。
“跟你说过了,你说‘无所谓咯,沙耶加起的名字我都不讨厌’,”脸色平和地将手机放入短裙口袋里,美树沙耶加留恋地向操场上热火朝天的社团宣展台张望了一下,“一起打车回去吧。”
“还是原来的那个家吧,”佐仓杏子的声音你透出某种怀念的味道,“喏,我都还清楚地记着呢,就好像是昨天一样。”
“你记得什么了?”美树沙耶加忍不住问了出来,忽然醒觉自己过于直接了。
佐仓杏子微微一笑,替她遮掩了过去:“我一直都惦念着你们家晚饭时做的奶酪布丁,离开以后就再也没吃过那个味道。”
“沙耶加,沙耶加你不要走啊沙耶加!”小小的手掌紧扒着铁门摇得门链哗啦作响,迈足向红木正门奔去的小女孩却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沙耶加,沙耶加,沙……”叫哑了嗓子的佐仓杏子红着眼圈望着美树沙耶加家紧紧关上的正门,再卖力地摇了一会儿,最终无比怅惘地离开了。
而在二楼的窗台上,美树沙耶加看着佐仓杏子离去的背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一股脑儿落到怀里抱着的玩具熊上:“杏子大笨蛋!大笨蛋……”
“沙耶加小姐!谁把你惹成这样了呀?让老爷和太太看见可不得了!”红色脸膛粗枝大叶的女保姆咚咚地冲进房间,一声大嗓门把美树沙耶加的哭泣吓成了抽噎。她利索地将她揽到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顺气。
“杏子要走了。”她拽着熊耳朵,用走调的哭腔对自己的保姆兼管家这样说道。而后者只是忙着替她擦眼泪揩鼻涕,根本没注意她在说些什么。
孩子的真正痛苦大人永远体会不到——佐仓杏子和美树沙耶加两人无忧无虑的小小世界在她们七岁那年被现实无情摧毁。因为妹妹佐仓桃子出现了某种免疫缺陷上的奇特疾病,佐仓杏子不得不随父母前往医疗条件更好、技术更先进的大洋彼岸——当她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秋日下午,嗫嚅着坐在秋千上将分离的消息告诉自己的好玩伴以后,美树沙耶加就再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在佐仓杏子搬家以前她们就这样一直保持冷战,这份故意冷落的开始和结束一样突然。当她抱着自己的小双肩包坐在父母的车座后排、看着车窗外的父母将箱包放进后备箱时,同时也看见了跑到她家车库外的喘着气的美树沙耶加。
那一日的秋风已经带上了凉意,蓝发小人儿的额角上却渗出了粒粒汗珠。那双望着佐仓杏子的蓝眼睛像汪着水一样,脸蛋因为奔跑而通红一片。佐仓杏子跳到车外,从双肩包的兜里摸出自己最喜欢吃的苹果:“沙耶加,你歇一歇,吃不吃,累不累?”
“我不吃,我不累。杏子你不要走,好不好?”她推开了她的手,不要她的苹果,只想要她留下。
佐仓杏子讷讷地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把苹果往美树沙耶加手里塞。
“不行的哟沙耶加小朋友,杏子得和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如果你想她,可以等我们搬完家以后,两个人多打电话多写写信哦!”听到妈妈的声音,她立刻低下头,她的妈妈蹲在她身后,用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杏子啊,一会儿你跟爸爸坐前面,我到后面看着桃子。你是姐姐,懂事,要听话。”
佐仓杏子将手里的苹果硬是塞到了美树沙耶加的衣服兜里,盯着她恳求的双眼,竭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沙耶加。你好好留着这个苹果,等我回来以后,我们就把它一起吃掉。”
“那得等多久啊,杏子,我一个人万一都吃了怎么办……我会放到冰箱里面好好保存的,你一定要赶快回来。”美树沙耶加扭着手捂着口袋,嘴里这么说着,泪水簌簌地掉了下来。
“好……”话没说完,坐在驾驶座上的父亲就摁响了喇叭,示意佐仓杏子上车。
“我真的得走了,再见,沙耶加,再见。”佐仓杏子用两颗小虎牙抵着嘴唇,一边朝车子小跑过去,一边回头看站在家门口的伙伴。
美树沙耶加隔着一层布摸着上衣口袋里的苹果,用力地朝佐仓一家挥手作别。她看着那银灰色的小车驶向路的尽头,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出租车计费器的打表声让美树沙耶加回过神来,佐仓杏子已经在收拾找回的零钱。她脸上微微一红,半是懊丧半是歉疚地下了车,佐仓杏子不急不慌地关上车门,站到了她身后。
“从刚刚开始你就心神不宁,看到我回来就这么激动?”她笑嘻嘻地调侃了一句。
“也许吧,一想到你当初搬家的事情,心里就难受。”她边摁指纹开门,边答道。
“不会了,我会一直……唔,好香的味道!什么花?”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佐仓杏子顺着鹅卵石铺砌的小路看到面前一棵开着小白花的树。
“苹果树啊!”脱口而出的欢快语气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佐仓杏子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不去看美树沙耶加的表情。
“你笑什么?”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家门,早有佣人立在一边等候差遣。
“没什么。唔,下午好。”向女仆们打过招呼,佐仓杏子跟上了美树沙耶加的脚步。两人七折八转走到一间布置古典、装修精致的房间前,厚厚的手工地毯软得陷进了半只脚。
“进来。坐吧。”美树沙耶加言简意赅。
圆桌上早已提前摆好精细的茶点和冰镇饮料。佐仓杏子更仔细地打量起四周,玻璃橱窗里陈列着一些奖杯,书橱里整齐地摆着沉重的大部头著作,一本不多一本不少地填满了空间。厚实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靠近窗台的地方立着画架。在墙壁上悬挂着几把西洋剑,离门口最远的柜子上搁着一把小提琴。
“和我记忆里的毕竟不太一样了,虽然也知道这些年你过得怎样,可还是……”佐仓杏子没说下去而是吮住吸管,加了冰的苹果汁非常清凉可口。
“怎样?”美树沙耶加问道。
“很遗憾吧,没能陪在你身边。你经历过的事情我不曾经历,你体会过的情绪我不曾体会,即使是事后跟我提起我也只能做一个局外人随声附和,”佐仓杏子坐直了身体,双手在桌布下揪住了膝盖上的风衣下摆,“我们之间的时差和距离,肯定造成了各种意义上的疏远。我庆幸没有和沙耶加你形同陌路,可是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好了吧。”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窗外那棵苹果树,白花细细碎碎地缀在枝头。空气中飘荡着春季才特有的甜味,这是万物复苏滋长的生命气息和交织在一起的花草泥土的呼吸馨香。
“我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友谊,只要你回来了我就很高兴,”美树沙耶加闭上了眼睛,几秒钟以后睁开了,“既然现实没有让它消失,那它就一直都在。”
“嗯,我说,那棵树,该不会是那个时候我给你的苹果留下的核吧?”她鼓足了勇气,遥遥指向窗外的果树。
“杏子你都几岁了?怎么可能还是那颗苹果啦!”美树沙耶加侧脸将神情掩去,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四方格木窗边上。
倚在窗边的少女失神地望着那一片美好如画的风景,这一幕在佐仓杏子眼中,如同梦中多次出现的那幅名为“重逢”的肖像画一般久久定格。
秒针滑过空气的气流,残留在齿间的酸甜口感,少女蓝色发丝透过的光亮。她对这一切都抱以激动的心情,却不知因何而兴奋。在这千百次梦想过的场景终于实现的那一刹那,佐仓杏子既满足又伤感。
然而,在旧的想望消失之时,更多的新的期愿又萌生了出来,撑起了她的世界,让她有理由去追寻更多。
她离开过,但她现在又回来了。如今向她伸出的攫取魔爪,是否要当着她的面夺走她曾最珍视的人的情感呢?面对嘲笑着剥夺了千万人的理想和美梦的名为“现实”的东西,她努力地去直面和迎战,即便结果不是她想要的那一种。
她因未知而恐慌,但绝不因怯懦而退缩。
“对不起啊杏子,我后来还是没有吃掉它呢,放在手帕里就这么烂掉了……次年种到了地里,希望能长出树苗来。把苹果核埋下去的那个冬天又非常冷,遭遇了罕见的寒流,第二年春天就没有发出芽,”美树沙耶加转头望向佐仓杏子,脸上带着浅笑,“很抱歉这不是那一个,你猜错了哟。”
可怕的冬日寒流同样席卷了听话者的内心,木然地呷了一口奶茶,佐仓杏子努力绽出一个表示无所谓的笑容,保持到脸上肌肉都笑得酸痛。她大大咧咧地叉起一块拿破仑送入嘴中,内心里毫无道理地痛恨起这奶油的香和甜:“嘛,无所谓啦,熬不过去也是正常的,毕竟也是天意吧。”
“天意。”美树沙耶加平静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快速走到了捂得严严实实的落地窗前,双手握住收降窗帘的灯芯绒绳子,用力往下拉。
佐仓杏子在餐巾上擦了擦手,站了起来:“喂,下午让阳光直射到地毯上是会掉色的,你在做什么?停下我来帮——”
“——不要,我自己来。”从声音里能听出某种赌气意味,美树沙耶加干脆地拒绝了对方的援手,只是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拽着它一截截往下卖力地扯动。
“叫管家或者仆人……也不要么?”佐仓杏子喃喃自语地看着美树沙耶加,窗帘后倾泻而出的阳光瞬间晃花了她的眼睛。她举起手半遮住额头前方,直到那片白色里的美树沙耶加的剪影停止动作。
“我家后面的花园,你还没有看过吧?已经全部改掉了,因为某个约定什么的。如果有很多的苹果的话,你就会回来吃了吧……”揉着被绳子勒得泛红的手,美树沙耶加伫立原地背对着佐仓杏子,嗓音里多了一丝不自然,说到“因为”二字时已经细若蚊蝇。
静默地望向窗外的两人久久不语,佐仓杏子看见近处远处层层叠叠的绿色连成一片,其中素色点点,如同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