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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拾肆.前世各修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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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后,谢之妍就病了。
起初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后来是梦魇不断,一刻不得安眠。这样折腾,不几日整个人就垮了下来,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境况,姜御丞是每日都问,但却不曾去看过她。
直到今天,下人前来通传:夫人已经神情恍惚,不认得人了。
姜御丞还未走进内室,就听到桃夭哭声凄厉,不禁心中一颤。
当他终于在榻前站定,几日来第一次打量谢之妍,立刻感到怒火中烧,转而冲着下人们吼道:“都是怎么伺候的?才几日就搞成这个样子?全部拖下去仗毙!”
整个屋里的人都吓得跪倒在地,连连求饶。谢之妍却好像听不到任何声响一般,一动不动,抱着手臂,蜷缩在软榻一角。她眼神空洞,面容枯槁,仿佛所有的生气都已随着眼泪流尽,与往日明妍不可方物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夫人这个样子,太医怎么说?”姜御丞一把从地上提起桃夭,厉声问。
“林太医说,夫人的病请十分凶险,再这样下去,三日之内就不中用了。”桃夭哭道。
“怎会这样?他可说过何药可医?”姜御丞听她这样说,额前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林太医说这是心结,夫人一心求死,无药可医。”
“无药可医。”姜御丞听言向后踉跄一步,脸色十分难看。下人们见状赶忙上前去扶,却被他喝退。
“滚!都是些没用的奴才,全都给我滚出去!”
侯爷如此狂躁,那些下人们早就吓得在这屋子里呆不住,如今终于得以脱身,自然连滚带爬,速速离去。一眨眼的功夫,偌大的卧房里就只剩下姜御丞与谢之妍二人。
姜御丞走到她榻前坐下,伸手抚上她苍白的脸。她依旧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甚至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谢之妍。”他唤她。
她没有反应。
“妍儿。”
她还是没有反应。
“阿夏。”
她动了动,转向姜御丞,眼中似乎有雾气弥漫,无措而茫然。
他将她拉至怀里,紧紧地抱住,仿佛要揉碎了融入自己的身体一般。
“阿夏,对不起。”他贴在她的耳边,柔声说。
谢之妍眼中的雾气渐渐汇成一颗泪珠,一眨眼,便从眼眶中掉出来。
“阿夏,不要死,我们重新来过。” 姜御丞感到颈上一片濡湿,将谢之妍抱得更紧了。
“姜御丞。”谢之妍终于开口。“不要骗自己了,我从来都是谢之妍,是你仇人的女儿,不是阿夏。”
姜御丞身子一震,紧抱她的手也随之松开:她终于还是知道了。
“我是谢家最后的血脉,命运将我推给你,就是要让我以死还了因果。谢氏一族从此消亡殆尽,也算是为越心颜和在武州枉死的将士们祭奠。我爹虽然罪孽深重,但身死族灭的报应已经足够,不应再负上通敌卖国的千古骂名。一夜夫妻百日恩,希望你在登基之后,能够看在你我这一夜夫妻的情份上,为谢家平反,还我爹一个公道。”
“谢之妍,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要乱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姜御丞感到手足无措。
谢之妍无力地笑了笑,继续道:“你放心,我会死得很干净,不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给你添麻烦。我只想要你知道,自始至终,我对你都是真心的,即使不为给谢氏复仇,我也会倾尽一切地帮你。”说着,她一口鲜血吐出来。
姜御丞看她吐出的血略带黑色,心中顿时了然,这绝不是愁绪郁积的心病,她分明是服毒了!
“谢之妍,你服了什么毒?解药在哪里?”他提高了音调。
“不必去找了,我根本没有解药。姜郎,你知道吗?从我四岁起,大英雄姜武神就一直住在我心里了。十多年来,我口里念着他,心里想着他,做梦都会梦见他。后来机缘巧合,让我在莲花台被他所救,现在又能以他妻子的身份死去,也算是求仁得仁,没有遗憾。姜郎,今生缘尽,来世再见。希望来世,命运不要。。这样作弄,给你我一个。。圆。。满。”
说罢谢之妍便阖了双眼,不再做声。
“谢之妍!”姜御丞颤抖着手去摸她的鼻息。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随后,他翻遍谢之妍的房间,终于找到一个青瓷小瓶。将里面的药丸倒出来,放在鼻下细细一闻,方才明了为何谢之妍日渐虚弱痴傻,而连宫中的林太医都诊治不出病因。
“是曼陀罗!”
姜御丞不禁感叹:谢之妍这女人还真是人间极品,对自己都能下得了这种狠手。曼陀罗的解药极其难制,服用这种毒,几乎就是必死。而它药性又慢,需要日复一日地接连服用。可想而知,谢之妍每日服毒的心情该是怎样的绝望。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前些日子,方槐的旧部从西疆回京述职,带了些曼陀罗及解药给方槐,方槐又转而将这奇药献给姜御丞。因此,谢之妍也捡回一命。
在恢复身体的这段日子里,姜御丞日日对她百般照料,自是不用提。
“桃夭,这补药好生难喝,拿去倒了吧。”谢之妍歪在榻上,随手翻着些曲谱。
“夫人,不要任性了。您这次的苦肉计用得虽妙,但实在是拼命。这曼陀罗有多伤身,您又不是不知道。一番折腾下来,您都瘦了两圈儿呢。”
“不伤身,又怎能让姜御丞这种无情之人伤心?”谢之妍冷笑道。
“侯爷这次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惊惶,都是因为他本来就非常在意夫人,只是平时不肯流露罢了。但还是夫人的手段更高明,一下子就让侯爷绷不住了。”
“哼,我要是不用些手段,恐怕迟早要被姜御丞给凌辱折磨死。还好他有些良心,肯拿他那奇药来救我。不过最该感谢的还是方升宴,要不是他帮我从方槐那里探听姜御丞的前尘往事和曼陀罗的药性,我还没有灵感策划出这场好戏呢。”谢之妍随手将曲谱一扔,坐起身来。
“是是是,夫人神机妙算逆转乾坤,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得把身子赶紧调养好。如今侯爷对您如此上心,您若此时为他诞下世子,那您日后就是稳坐皇后的命。所以,这补药您就赶紧喝了吧。我给您拿蜜饯伴着。”桃夭笑嘻嘻地将药碗端到谢之妍面前。
“你这丫头的嘴好生厉害。算了,怕了你,拿来吧。”谢之妍端过汤药,一饮而尽。
“夫人。”
“我喝都喝了,你还有什么事?”
“我给您梳妆吧。”
“整日都窝在房里,梳妆做什么?”
“刚才小厮来通传,说是侯爷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啊。”桃夭故意压低声音,语调里透着说不出的暧昧。
“死丫头,你这幅表情是什么意思啊!看我不打你。”
“哈哈哈,夫人您脸这么红,胭脂都省了呢!”
笑闹归笑闹,安静下来之后,谢之妍还是隐隐地有些后怕。
今次她以命相博,赌的就是姜御丞对自己的心意。赌注虽大,她却全然没把握赌赢。面对姜御丞,她从来都猜不透看不懂,这个男人身上有太多的过去,单听方槐泛泛的讲述,就足够她震撼,更别说亲身经历一遍。
原来,在姜御丞幼时,他母亲因生得标致被贵族霸占,父亲也因此悲愤而死。家破人亡,他无奈与姐姐一个远走投军,一个入宫为婢。幸而他天赋秉异,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几年就学得一身好武艺,渐渐锋芒毕露,不到二十岁便成了威震北疆的昭武将军。
本来,循着这条路走下去,姜御丞该是个戎马一生的忠诚军人。但当他救下性格迥异的越氏姐妹,命格便开始改变了。妹妹越小乙天真倔强,形容尚小;姐姐越心颜却灼灼十五年华,令他痴迷。美人心自高,越心颜见司马政权气数已尽,而姜御丞又佣兵一方,便鼓动他起兵造反,夺了鲜卑人的天下。起初,姜御丞不肯,直到遭遇那场早有预谋的武州大战。越心颜为救他被朝廷派来的人冷箭射死,他也受了重伤,从此病痛不断。之后,姜御丞便转了心性,变得冷酷狠绝,一心要夺司马氏的天下。
说来也真是孽障,对着姜御丞射出那一箭的,正是谢之妍的父亲谢公权。虽然当时他带着面具,但打斗中不经意扯破了衣物,露出胸口的纹身竟和谢之妍身上的一模一样。一直称兄道弟的人竟是找寻多年的仇人,姜御丞知道后自然恨极谢氏,对谢之妍的那些羞辱折磨也便有了解释。
谢之妍心中明白,若是姜御丞始终放不下与父亲的恩怨,那么她日后定是无法与之相对。不如押上性命,豪赌一把,说不定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姜御丞若是心中有她,就该抛去旧恨,惜取眼前人;若是没有,那她也生无可恋,毕竟陷得如此之深,除了爱便是死了。
好在,姜御丞的选择令她活了下来。如此,一切便好,而且一切都会更好。
谢之妍对着镜子笑了起来,桃夭还以为夫人很满意她画的飞霞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