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短篇集合》凤鸣朝

2、命题楼

　　[04]一家三口去奈良或者京都自助游
　　“行行复行行，青山无穷尽。”
　　随口念出种田山头火的着名俳句，未知子的脸色说不上多么沈重，但也绝称不上轻松愉快。
　　眼前这像是在浓稠雾中又像是在云海之间的景色确实有种令人屏息凝气的美感——对于摄影师和绝大部份人来说。外科医大门未知子不在此列。
　　是在奈良的生驹山。
　　才刚过去海拔350M的标记，却俨然已入云端。未知子叹了口气，拨开重重云雾，一眼找到了前方步履似行云流水的母女二人。
　　城之内博美，城之内舞。
　　以小舞年终祭的理由拉自己离开东京，一天内马不停蹄跑了数座寺庙，自诩体力过人的外科医已经累得只想随便找张长椅躺下来，而母女俩却像大神附体似的精力充沛，时不时回头催她快点跟上。
　　“好歹也歇口气啊，就算你不累也要考虑一下小舞的骨骼发育。”未知子不自觉拿出医生的口吻，“过劳容易使未成熟的骨质发生损伤哦。”
　　“哎呀……知道知道。”城之内不耐烦地摆摆手，随后接过小舞的相机抓拍了一张。
　　未知子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伴随相机快门独有的“咔嚓”声，她当即反应过来自己被偷拍了。不过也算不上偷拍，毕竟城之内是正大光明地拍摄，只是雾太大她没留神。
　　“照片等回去洗好了给你哦。”城之内摆弄着相机，见未知子凑过来不失时机地又一次按下快门。
　　未知子好想把那只相机抢过来，于是她动手抢了过来。
　　城之内错愕地望着她，却收到手术台上常态存在的命令。
　　“别动。”
　　“哈？”
　　张口皱眉的表情在那瞬间被定格。
　　这女人真是全方位无死角啊。
　　被城之内翻着白眼拿回相机的未知子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快点啦。”转眼城之内又扬起令男性女性都无法忽视的温柔笑容，“走过这段就到了。”
　　哦是么？
　　“一个猫头鹰一个我，两个要睡觉。”
　　擅自更改了俳句内容，只因听到目的地就在前方浑身上下充满新的力量而已。
　　此间山路行人稀疏。生驹山吸引人的无非是山顶游乐园和宝山寺，背道而驰走了那么久要碰得到路人说明她们根本是遇上了迷路童子。
　　城之内博美在一处汩汩冒水的泉眼前停下来。
　　“不是吧。”
　　那眼泉水一无标识，二又像是随随便便挖出来似的粗糙。
　　奔波一整天原来就为了这个不起眼的东西……
　　果然期待值太高最后总会收获更多失望。
　　一开始到底在期待什么呢？未知子不由反思。抬头看到小舞蹦蹦跳跳的身影，外科医将嘲笑自己的根源提高到更早之前，她接到城之内的邀请时。有第三者在，就算是再适合发生什么的地方也只会徒增尴尬。
　　“你好像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城之内难得在女儿之外展现出善解人意的一面，掬起一捧水，喝掉一些，漏掉更多。“来试试。”
　　摒弃多年来的专业知识，重新捡回童年对大自然的信任，未知子视死如归地让那眼寒酸泉眼的水进入口腔和喉咙。
　　“怎么样？”
　　城之内笑容灿烂。
　　小舞忽然横插一脚，打断未知子将要出口的感叹：“妈妈，我要去给小丸子打电话。”
　　“不要走太远。”
　　城之内像是早就猜到有此安排，头也不回地嘱咐一句。那双让男男女女都沈迷其中无法自拔的眼睛里带着莫名诱惑。
　　“怎么样？”
　　“行至日暮，方知此处水之甘甜。”
　　未知子也被自己口气中满满的疲倦萎靡了气势，只好低头又喝了口。
　　后来无数次未知子都在想如果那时雾未散去，她和城之内还要下多久盲棋。
　　日暮斜阳照亮了草丛间深刻而清晰的字迹。
　　私慕泉。
　　比漫不经心冒出来的泉眼还粗糙的石碑上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虽然小，足够注意到它的人一眼看清楚。
　　私慕。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是出自哪位诗人的俳句？
　　未知子一下子没想起来。

　　****************
　　[05]吵架，和好
　　你一定见过人吵架吧。
　　你一言我一语用彼时情境下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语刺伤对方。
　　气急败坏，额头暴出青筋，脸色潮红，眼球好像要从眼窝里跳出来。
　　对，就是那种。
　　这世上再没有比语言更锋利的东西了。
　　无论再怎么克制，争吵这回事总会在双方都失去理智时不经意地伤害彼此。并且伤痕会长久地残存某个角落，等待下一次、再下一次、甚至再下次有机会拿出来反击。
　　双刃剑。
　　你握着一端，另一端陷于彼之心腹。
　　再好的疗伤药，再精湛的手术技艺都无法填补心灵的创伤。
　　是这样么？
　　未知子无从知晓。
　　她只看到城之内博美最后空寂无物的眼神。
　　没有气恼、没有悲伤、没有怨恨。
　　往常水润闪亮的眸子失去所有神采。像是近视八百度的人取下了佩戴多年的眼镜。
　　嗡嗡作响的脑海想不起她在之前十分钟里究竟说了什么。
　　争吵的原因如昨日旭川之水滔滔而去，今日之旭川再难觅昨日潮浪。
　　满腔怒火失去支撑的桥梁，空荡荡的屋子里安静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对不起。
　　未知子将自己深深埋进沙发里，呼吸频率越来越低。
　　双刃剑伤害的从来都不是单独一人。
　　所谓被悔恨吞噬终究只是文学家的修辞。要是真的能够被吞噬，哪怕是被突然冒出来的哥斯拉一把撕碎吞下去……
　　该有多好。
　　四月天的午后斜阳滑过天际，夜幕悄无声息来临。
　　听到身旁传来轻微响动，未知子猛地睁开眼，看到的人却是小舞。懂事的孩子正在帮她盖毛毯。
　　“妈妈呢？”未知子气若游丝地问道，“谁送你回来的？”
　　“大宝哥哥啊。”小舞将额头贴近未知子，吃惊地喊道，“大白兔阿姨你发烧了啊。”
　　“我没事。”
　　未知子失望地闭上眼睛，心底却又燃起一点点希望，既然小舞回来，她一定还会回来的吧。
　　就那样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妈妈妈妈，大白兔阿姨好像发烧了。”
　　朦胧中，似乎听到小舞压低声音正在和谁说话。
　　“喝多了而已，不用管她。”
　　博美……
　　脑子里闪过的名字不受控制地滑出唇边。
　　未知子撑着自己坐起来，眼前忽地闪过一道黑影。
　　包装严密的纸盒重重地撞上鼻梁，疼得未知子立刻掉下眼泪。
　　“博美……”
　　“跟你说多少遍等明天小舞回来再去，两个中年人去儿童乐园赢奖品，我可没你那么童真。”城之内弯下腰盯着未知子的眼睛，“下次再以醉酒的名义异想天开，你看我会不会把你丢到马路上去。”

　　****************
　　[06]呆萌初恋骚年出现城城吃醋崩坏
　　（大门未知子有初恋么？
　　好像热恋中的人总会将危机感放大十倍甚至一百倍。
　　遇到大门未知子这样优秀的人，完全可以无需任何理由忽略她为什么孤身那么多年，只忌惮着她身边出现的异性……啊等等，还有同性。
　　自知papez's环路空空如也的城之内决定这次不能放松警惕。
　　“过去觉得理所当然的选择和做派会被成熟的自己认为幼稚、天真、愚蠢。
　　成长真是刻骨铭心的残酷啊。”
　　城之内翻着从小舞那里借来的习题簿，整齐工整的字迹表明一行又一行的记录并非出于小学生之手。
　　恋人的日记有些标题为“xx&xx——我们爱的一点一滴”，但有些笔记无论怎么粉饰，抛开美名只会看到一丝不苟的行迹追踪。
　　安全感这东西，十七八岁的青少年需要，三四十岁的中年欧巴桑同样视若珍宝。但是大多数年轻人只会强制粗暴地从对方身上掠夺，欧巴桑的精明之处在于她们会自我经营。
　　人为什么比较喜欢聪明人？
　　头脑缜密的人总是不动声色，就算将你牢牢掌控在手中，她也会表现得一切听你指挥，你才是终极BOSS。她们善于示弱、擅长编织名为“温柔”的网，“爱”简直是最好的麻醉剂。
　　外科医大门未知子目前正陷入这张大网，心甘情愿，洋洋自得。
　　身在网中偏以为自己站在万峰之巅，偶尔还想不为人知地耍弄一些“聪明绝顶”的计谋。
　　就是忽然想知道像城之内这种看起来冷静刻板的女人吃起醋来会是什么样。
　　“阿奥约我明天见面呢。”
　　挂断电话，未知子貌似漫不经心，眼角的余光却将城之内突然上挑的眉头尽数收纳。
　　“就是那位嫌弃你技术太好，远去不列颠的初恋小情人吗？”
　　阿奥比未知子年幼六岁，当初因钦羡大门医生的技艺鞍前马后，后来却又因同样的理由say goodbye.
　　人心叵测啊。
　　“事实其实是反过来的。”
　　除了初次喝醉坦诚自己是弟控并声泪俱下地演绎了当时和小弟弟的恩爱，之后清醒的未知子立刻改口是自己甩了他，无数次抵死否认大龄单身的究极奥义是惨遭小弟弟抛弃导致的心理创伤。
　　“姐姐级的人物竟然没能力把小孩子抓到手里，情商实在可歌可泣啊大门医生。”
　　城之内在笔记上添了一行字。
　　“主动恢复联系的人才是输家。”
　　未知子晃了晃手机，强调电话是对方打来的事实。
　　城之内歪头看她：“一个电话就以为对方余情未了，您的自信原来不止表现在手术上。”
　　“那是当然。”未知子伸手环着城之内的肩膀，偷窥笔记的计划夭折于后者及时合上习题簿，“至今仍臣服于您的优秀——情商低于平均值才不会想到某些暗喻吧？”
　　“对方还真是顾忌您的情商……和智商。”
　　未知子隐隐嗅出硫磺气息，认真审视城之内自带微笑的天生表情，安慰自己只是因为早上淋浴用了硫磺皂。
　　“那我是去还是不去呢？”
　　“问自己现女友要不要和曾经的前男友见面……”城之内的笑意愈发灿烂，“需要我帮您预约情感咨询师么？”
　　“呃……”
　　“去吧。”城之内拿着习题簿起身回卧室，“你觉得我会像小学生那样吃醋就错了。”

　　次日，未知子在游乐厅看了一晚上小孩子们打电动。
　　十点半归家，房门反锁，城之内电话关机。
　　在楼梯间枯等到凌晨三点，收到定时发送的邮件一封。
　　“我不是小学生，但我是小学生的妈妈。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