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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三章 激战(1) ...

  •   第三章

      总督府周围半里地内,因宵禁戒严,驻满了胡宗宪的中军和亲随卫队。此时已近后半夜,附近的民房漆黑一片,寂静得如同深山古刹。惟有总督府门外,吊着六盏米黄色的灯笼,上书斗大的“胡”字,昏黄的光晕透过灯罩,在凄风苦雨中飘摇不定。

      府侧五里长街上的哨队卫兵,都隐在黑黢黢的夜色里,只有几个游击管带,手按佩剑在门内外游弋巡视。

      一顶青幔官轿在门口稳稳停下,两名游击立刻上前接应,按照军前的礼节施下礼去:“末将给督帅请安,大帅早已等候多时。”

      曹懿落步走出轿子,微一颔首算作答礼,便急步往府内的议事厅走去。十几名亲兵跟在他身后,也是沉默无语,一路只听到众人靴上的马刺叽嘎作响,气氛极其压抑。

      议事厅的军事会议开得甚是肃杀。胡宗宪平日在文官之中周旋,一向是平易近人谈笑风生。但是和武将相处,却是雷厉风行,众将和他共处一室,皆是粟粟危惧,不敢仰视。

      议事厅正中添置了一座巨大的沙盘,直径足有八尺见方,山川沟壑一目了然。曹懿跨入议事厅时,胡宗宪在沙盘后居中而坐,正在布置各处兵力的分布。下面两行总兵参将,个个双手拄剑神色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沙盘。

      见曹懿进来,胡宗宪立刻停下话头,两侧的将领都要站起来见礼,曹懿急忙抬手虚按了一下,示意他们莫动,含笑道:“诸位坐,继续继续。” 说话间他飞快扫视一眼,俞大猷、卢镗两位总兵就坐在胡宗宪下首,紧挨着俞大猷坐的,是位年轻的参将,晒得黝黑泛红的脸上,有掩不住的兴奋期待之色。曹懿觉得眼熟,一时也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

      胡宗宪恰说到关键之处,也顾不得和他客气,指指自己左边虚留的座椅点头致意。按说曹懿虽然是“戴罪复职”,却依然奉旨忝督军务,座次应在胡宗宪之上,胡宗宪忙中出乱,并未留意到这个细节。

      曹懿在京中闭门思过一个月,已把前后利害想得通透,这次回来,遇事便存了三分息事宁人之心。此刻心里即使略有不快,却也懒得计较这点小事,便笑笑坐下了。

      胡宗宪和诸将商议半夜,大局早已规划清楚。为了曹懿少不得再从头叙述一遍。他拣着紧要的几点,用长竹鞭在沙盘相应的位置比划着,对曹懿道:“徐海在信中约定,他负责擒获陈东,事成后举火为号,带队从乍浦撤往梁庄,把陈东的余部都踢给我们处理。”

      曹懿仰起头想了想,失笑道:“这个徐海,当真是半点亏也吃不得,算盘打得叮当作响。”

      “是,他是想借官兵的力量,灭掉陈东的势力,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胡宗宪特意在渔夫两字上加重语气,

      俞大猷和卢镗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那位年轻的参将却接口道:“大帅,彼时陈东的队伍群龙无首,徐海若除了陈东,也正是得意忘形的时候,为什么我们不能在梁庄设伏,趁机把徐、陈两股海贼同时剿灭,而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俞大猷带兵多年,亲身经历的战役,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深知战机难测的道理。他缓缓摇头道:“陈东在海上混迹多年,岂是只省油的灯?只怕他早有准备,这回是来者不善。”

      “说得不错。”胡宗宪粗重地透出一口气,端起茶喝了一大口,“陈东拘于身份,即使心中有所怀疑,也不会轻易示弱,带太多人进入乍浦。他很有可能把大营扎在乍浦城外。城内如有异动,城外立刻就会把乍浦城围得铁桶一般。所以我们只能集中兵力,从东边白沙湾和西南梁庄两路合围,杀其不备,他即使突围,也只有东南入海一条路,到时俞总兵会在海上等着他们。”

      那年轻的参将被当众反驳,顿时脸涨得通红,却是一脸不服气的表情。胡宗宪皱皱眉,正琢磨着如何能让他明白,曹懿脑中灵光一现,立刻想起来,这位军将,就是半年前在校场上和自己较劲的年轻将领----戚继光。

      “戚参将,”曹懿欠欠身,从容问道:“你说说看,陈东一个月前已从大名动身,徐海为何今日才送出消息?”

      戚继光被点到名字,只好站起身听他问话,眼珠转了两下,却回答不出问题。

      “因为徐海已有防备,他早算计过了,两日内我们来得及调度的,只有杭州卫所的四千兵马和平湖水师。同时剿灭两股海贼,不是不可以,但是太冒险,如果两人联手,胜负难以预料,一旦他们突围逃往海上,更是后患无穷。为稳妥起见,我们只能逐个击破。”

      胡宗宪严峻的脸上绽开一丝笑意,灼灼发亮的眸子从曹懿身上一掠而过,眼睛里包含的内容却是极其复杂:惊奇,感佩、喜悦、疑惑,都在无言中尽数传递。两人事前并无任何谈话涉及此役,曹懿一番话说出来,却和他的战略不谋而合,竟是难得的投契。

      曹懿明白他的心思,只微微颔首,接着道:“总督的意思,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让徐海和陈东两个名字,从东海上永远消失。这两人,都是一方人杰,不是草莽土匪。大家一定要打叠起全部精神,切不可掉以轻心。这一仗胜了,既能一洗桐乡之围的羞辱,又能令徐海死心塌地归顺。”

      “说得好!”胡宗宪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侃侃而言道:“日本只是个弹丸之地,堂堂□□,居然被一干乌合之众折腾得人仰马翻,二十年来耗竭军费无数,竟无寸步之功。且不说君恩难负,单想起这一方百姓受尽蹂躏,我自己先就臊得无脸见人。大家都是从刀丛箭雨中一块滚出来的,这次好歹争口气,成全我,也成全你们自己。”

      他的口气虽然镇定,声音里却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座的军将,大部分见识过胡宗宪机敏果决、叱咤三军的气势,但从来没有听过他当众用这种诚恳的语气和属下说话。看着他鬓边星星点点的白发,众人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都是一片酸热。

      胡宗宪见临战的气氛已催到十成,便离开座椅,打算结束这次军务会议:“大家还有没有意见?”见无人应声,他一拍椅背,道:“那就这样定了。诸将听令!”

      军将们“唰”地一声全部站起身来。

      “东向白沙湾一千七百人马由我亲自带领,卢总兵另率一千四百兵士,从西南梁庄接应。俞总兵率领水师负责海上清歼。余留八百人作为后备严守中军,以防万一,并牵制海贼漏网兵力,防止他们逃到海上。这支人马……”胡宗宪的眼光从众将脸上一一扫过,有明显地犹豫不决。

      曹懿冷不丁接过话茬:“这支人马,我来带。”胡宗宪的犹豫,他看得清楚。战场上风云瞬息万变,临阵御敌需处变不惊,杀伐决断就在顷刻,俞大猷和卢镗都是多年老将,临战经验丰富,自是让人放心。而其余参将,要么过于鲁莽,要么太过年轻,独挡一面的火候都还欠缺。这话,胡宗宪显然难以出口,只能由他做个挡箭牌。

      但曹懿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今夜他未着官服,只罩着一件淡蓝色的直缀,衬得肤色愈加晶莹细腻,这身量单薄的形象,如何阵前威慑敌方?众将面面相觑,议事厅里鸦雀无声,静的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清楚。

      胡宗宪心里一万个愿意,却也免不了担心。曹懿的聪慧睿敏和思虑周详,自是带领中军的上上之选,但他的身体状况,胡宗宪再清楚不过,战场上刀箭不长眼,万一有个好歹,出师未捷先折了己方一员重臣,自己怎么和朝廷交待?

      曹懿迎着众人各种心思的目光,不紧不慢地道:“军务上的事,自以总督为主,我不便多言。但既奉天子诏命观风军务,此役胜负,和我也有莫大的干系。陛下为倭寇扰疆日夜忧思,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我们做臣子的,只得鞠躬尽瘁四个字罢了。”

      他既然抬出皇帝的名头,胡宗宪不便再出言阻止,思虑半晌,咬咬牙道:“那好。请戚参将随曹提督留守中军。”

      戚继光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张嘴想说什么,胡宗宪狠狠剜他一眼,他只好咽口唾沫,把涌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两人的眼睛眉毛官司,曹懿只装做没看见,淡淡笑道:“就这样吧。请总督发令行动。”

      打前哨的探子子夜得令先行出发,大队兵马整装待发之时,天色已经大亮。

      曹懿并未返回提督府,只在总督府的客房内躺着养了会神,闭上眼睛眼前就是沙盘地图,几路人马的措置,在脑子里翻来覆去不停地闪动。伺候身侧的亲兵赵坤,见他乏得连打呵欠,却无法入睡,一面不停地给他拧着热毛巾,一面心疼地劝道:“侯爷还是放心打个盹儿,有要紧事我叫醒您。”

      曹懿叹口气:“实在睡不着。稍一松懈就想起桐乡,那是轻敌疏忽的教训,我不敢再犯。”

      提到桐乡,赵坤立刻想起哥哥赵乾,心里一紧,眼眶就湿了。

      “让我静静,你也去歪会儿吧。”曹懿口齿不清地嘟哝。

      刚有了点模糊的睡意,就听到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曹懿一惊,情知军情有变,马上醒得双目炯炯,正要开口询问,胡宗宪的声音在外面问道:“你们督帅醒了吗?”

      “汝贞兄快请进。”曹懿立刻下床,披上外衣迎出来,“什么事?”

      胡宗宪递给他一张两寸见方的纸条,曹懿接过一看,忍不住手就抖了一下。那上面只有四个字:当心魏铮。字体歪歪扭扭,却是他自幼熟悉的张牙舞爪,分明是周彦的笔迹。

      曹懿的眉头慢慢拧在了一起。从“烟波楼”和魏铮遭遇,他就一直想找机会除掉此人。但魏铮似乎从此改邪归正,所有的走私生意都停了下来,抓不到半分把柄,曹懿只好暂且作罢。事隔许久再看到这个人的名字,想起当日命悬一线,犹自心有余悸。

      他回过神,弹弹纸条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胡宗宪也皱紧了眉头,“送信的人说,因为害怕陈东派人偷袭,周哥儿被徐家兄弟拉着寸步不离。多余的消息,一个字也送不出来。其实他上次回来,就提到过魏铮,可惜我并未在意。”

      “他说些什么?”

      胡宗宪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周哥儿只是说,你进京的消息……是通过魏铮知道的。”

      曹懿负手望着东边天际雾朦朦的水汽,沉默片刻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出发吧。”

      过不多时,卫所方向传来通通通几声炮响,四千重甲骑兵终于开拔,伴着惊雷一般的马蹄声响,朝着乍浦方向飞奔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在家我使劲写,使劲写,末了还是只写了不到四千字,就累趴下了,后面把俩蟀锅虐来虐去的情节,都没能让我坚持下去,实在是弹尽粮绝了。握拳头,我想虐啊虐,为什么天不从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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