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如月清照人》绘紫乃河

24、二十三章 责难

　　心月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一座凉亭里了，凉亭红柱黄瓦，八角重檐，立于一片湖心。亭子由五块方形和四块三角形的大理石铺成，石缝拼出一个井字，井字的中间的那块石头上固定着一方圆形石桌和四张石凳，亭子周围都设有栏杆和向外突出的美人靠，周围远山近水，是夏天赏荷冬天赏雪好去处。只是这夏不夏冬不冬，能赏的只有满眼将要枯败的荷叶了。
　　心月倚在美人靠上，视线下移，渐渐瞧出点意思了。湖水似乎马上要漫过亭面，可是又总差那么点。心月越看越好奇，趴在栏杆上，盯着湖水，看它会不会漫上来。

　　碧水平滑如镜，水中出现一个女子清丽的倒影。女子头发全挽在头上编成发髻，插着珠玉凤钗和她最喜欢的白云簪花的簪子，脸上只略施薄粉，足以显出其花容月貌，明艳俏丽。心月禁不住想去摸摸水中的人影，手刚触到水面，立刻荡起层层涟漪，搅碎了倩影。她突然升起一阵惆怅之感，手用力地在水中搅动，波纹荡漾着散开去。偶尔她也会有些感伤，比如此刻，临花照水，她的心情便也被水波荡漾得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想她也是女孩身，就因为师父的一句话，她大好的青春里都是女扮男装度过的，虽然她也喜欢男装的干脆爽利，可毕竟是女子，那些应在成长中逐渐培养的细腻和柔情，以及那些爱好穿衣打扮的少女时代，是怎么也弥补不回来了吧。
　　如果她没有当成男儿养，也许她会如宋源说的贤良恭德，可倘若她没有当成男儿养，她还能遇到宋源吗？又是一个讨厌的悖论，她烦躁地加重了力道去拍打水面，直打得水花四溅。有些水花溅到脸上，凉凉的，很舒服，她展颜微笑。
　　“你在干什么？”身后一声猛喝，心月吓得险些栽进水里。她撑着栏杆起身回头，身体就被人拉起来，与来人面对面站着。对上秦书冷峻的眼神，心月心中瑟缩了一下，立刻又勇敢地瞪回去，难道玩个水都不行吗？
　　秦书脸气得有些苍白，沉声问：“你刚刚在干什么？”
　　他的语气象审问犯人似的，心月继续瞪着他说：“我就是玩玩水而已。”
　　“你看你，哪有点少夫人的样子。”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你才发现吗？”
　　秦书一怔，脸上表情缓和下来，“我是担心你的安危，一个人在这玩水很危险，万一掉进水里怎么办？”
　　如果不是因为亭子建得很牢固，她会觉得秦书是怕她伤害亭子，而不是怕水伤害她。她没好气地说：“要你管。”
　　“你是我夫人，我不管谁管。”
　　“淹死了岂不正好，尸首埋进秦家的坟了你就省心了。”
　　“省心也不是这么省的，”秦书笑了，“今天怎么一个人在这玩？”
　　“你不也是一个人？”
　　“我要去书斋，正好路过。”
　　心月这才注意到，他一身玄色底服，白绸蝉衣，穿得很是闲适。敞开的蝉衣露出半条腰带，心月一眼扫过后又扫回来，多看了几眼。
　　“你在看什么？”
　　“这腰带……”心月视线移上他的脸，讪讪地说：“很有意思。”不足两寸宽的腰带上大有文章，白色腰带浅红银线滚边，猛一看再无其他修饰，再一看才发现，腰带上其实用银白绣线绣出了一些相当精致的图案，露出的那部分心月识辨出有祥云、龙首……
　　“上面绣的是龙凤呈祥的图案。”秦书说：“这是我生辰时灵筱送的礼物。”
　　“看得出她很花了一番心思。”
　　“我也很意外，她自己绣的。我一向以为她做什么都没有耐心。”
　　“她真是心灵手巧。”心月其实想说，看不出来，她还有这一手。
　　秦书含糊地应了一声，随手拢了拢衣襟，“走吧，你一个人在这也无聊得紧，我陪你逛院子去。”
　　“我不要你陪。”
　　“那你陪我，我难得有空。”
　　心月还想说什么，已经被秦书拉着往外走了。秦书一边走一边将离这最近的静书斋指给她看，心月心有余悸地看着他，“你不会又象上次那样，拉着我陪你去视察楼亭轩阁吧？”
　　秦书朝她扬眉微笑，没有说话。

　　在院子里绕了半圈，很多院子和路似乎大同小异，心月始终没走过重路。秦书说先送她回去再去静心斋。他们快到沁心院前一个岔路口，看见灵筱和申君实迎面走来，于是站定等着打招呼。灵筱正跟申君实有说有笑地聊天，一抬头看见他们，一脸愕然，脚步顿了顿。
　　心月看见灵筱眼中闪过瞬间的惊慌。正当心月以为她会转身跑开时，她却调整了一下神色，摆出镇定的表情跟着随着申君实朝他们走来，只是神色僵硬，笑容也有些勉强。心月心中有丝歉疚，灵筱到现在还没从上次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呢，这次没跑掉估计是因为秦书和申君实都在。
　　灵筱上前拉住秦书问：“哥哥，你……”她警惕地看了心月一眼，“跟嫂嫂这是要去哪？”
　　秦书看向灵筱，眼神温柔而宠溺，“哪也不去。我们刚刚在院子里走了走，正要送她回去。”
　　心月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申君实，他悠闲地摇着扇子，微笑着点头打招呼。
　　“那跟我们去选琴弦吧，”灵筱说：“我刚刚弹断了一根琴弦。”
　　“没想到你这次真下功夫了。”秦书看了申君实一眼，“你们去吧。我等会要去书斋。”
　　灵筱有些失望地和申君实一起走了。
　　自从乌梢蛇事件后，心月只在饭桌上离灵筱比较近，那时候都没太注意。今天陡然这么近距离地观察灵筱，她直觉灵筱对她的恐惧渗透内心，她们不期而遇让灵筱说话时的声音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发颤。心月没想到，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到现在还没释怀，心月疑心自己那次对她的惊吓有些太狠了，会不会给她正在成长的心灵带来伤害。所以他们走后心月一直担忧地目送着灵筱的背影。
　　“看够了吗？”
　　心月回过头来看到秦书冷冷的目光，他可能有些误会了，心月善意地瞎诌道：“灵筱今天穿的衣服真漂亮。”
　　“是吗？她今天穿的裙子是什么颜色？”
　　“这个……”她还真没注意过，转头去看，他们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院墙后了。心月回过头来看秦书，秦书也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看她。她鬼使神差地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话一出口反倒提醒自己了，确实是。
　　秦书神色不定地看了她一会才说：“你从这应该走得回去了。我走了。”
　　心月不知道他相信了没有，见他走的是灵筱他们来时的路，心月提醒他：“你不是要去书斋吗？”
　　“抄近路。”秦书头也不回地说完，大步走了。
　　心月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还想着灵筱看她的眼神，她心中的歉疚更深了，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嫂嫂做得有些过分了，灵筱毕竟是深宅大院长大的，哪能接受得了那些住在偏远山林里的人把养蛇当生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