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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番外:旧伤 ...
·壹·
笃笃笃,笃笃笃。
乌云蔽日,阵阵阴风扫过一座民居的狭小后院,一名瘦削的中年男子正在院中艰难行走。他左手拄拐,右手软软下垂,双脚穿着奇怪的木鞋,鞋口紧紧箍在脚踝和小腿上,把皮肤磨得伤痕累累。
他走了不知多少圈,才微微摇头,背靠一棵大树的树干坐在杂草间,用衣袖擦去满头大汗,仰头凝望天上乌云,目光悠闲,面带微笑。
·贰·
多年前,醉日堡外围某地。
“除了笼烟不知道住在哪,剩下的姐妹们我挨个去探望了一遍,她们嫁人以后都过得不错。咱们醉日堡的好汉果真在外头威风,在家里和气,比我那畜生老爹强得多。”十九岁的停云眼神镇定,声音低沉,坐姿英气勃勃。
二十出头的阎二懒散地靠着椅背,微笑道:“那就好,你们这群小姑娘我亲手教了几年,总有些许情分,万一谁受了欺负,你让她来向我求救便是。”
停云瞧见他不停揉着手腕,轻轻叹了口气:“阎二哥,我出去杀过两回人,越发佩服你的武功见识,只觉得从你以前的指点里受益无穷。你若非旧伤缠身,多半也是咱们醉日堡排行前几的高手。”阎二但笑不语。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还伴着女子低低的啼哭。阎二起身出去查看,停云留在屋里,悄悄把窗子推开一道缝。
窗外,一个脸上罩着铁制面具的男子拉着一个纤弱女子的胳膊闯进院落,女子掩面啼哭,状甚凄楚。醉日堡内只有少数人见过面具男子的真容,知道他和堡主厉霄长相极其相似,乃是厉霄的堂弟厉二。
“这是怎么了?”阎二问。
“我不要她了,你随便给我换一个,长相丑、卖过身的就行。”厉二正色说道。
“吵架了?”阎二诧异,“笼烟最是乖巧胆小,嫁给你的时候还是个大姑娘,你别欺负……”
“没吵架,你把她还给老大。要是女人不够,我不要别的也行。”厉二板着脸,“当初我挑女人的时候只知挑个貌美的,今日才听说,你们本来约好了将她留给老大,只有我没听说,稀里糊涂把她抢走了,你们竟然不告诉我,她也不说。”
笼烟惊惶地仰头望着阎二,含泪的双眸格外清澈动人,果然楚楚可怜,比停云美貌许多。
阎二无奈:“谁多嘴告诉你的。你把最漂亮的姑娘领走,老大从心里替你高兴,现在他领走了武功最好的,岂不是皆大欢喜?”
“有何欢喜?那个停云卖过身,长得也平常,难为老大受如此委屈!”
阎二急忙把厉二拉到远处,但房间里偷听的停云还是目光一冷。
“你听我说,笼烟跟着你好半年了,早已成为你的人,哪有还给老大的道理……”阎二翻来覆去地解释。
厉二瞪眼:“谁说没道理?是你们没道理,明知她是留给老大的又不告诉我。”
正在争论,厉霄忽然出现在院落门口,远远问道:“什么事?”
厉二立刻把笼烟往厉霄那边一推,差点将她推了个跟斗。阎二匆匆说清缘由,厉霄皱眉对厉二道:“别闹,快把笼烟领回去,你看你把她吓的。”
“我不要她了,你留着,别嫌弃。那个停云卖过一年的身,你都收了,笼烟才跟了我大半年,还不算太旧,咱们还是自家兄弟,你凑合着用。”
厉霄不屑道:“天下美女无数,敢杀人的才罕见。停云曾手刃十余人,胆色根骨都不错,出了事懂得帮忙,我满意得很。你这个笼烟别说杀人,杀只鸡都不敢。”
厉二搔头:“你真看不上?可我听泰山说,他们本来全都约好了把笼烟留给你。”
“那时停云还没杀人,他们看走了眼。你赶快带着笼烟回去,以后别再为这点小事一惊一乍。”厉霄又向依然啜泣的笼烟道,“我这兄弟从小很少出门,不太通人情世故,你别介意,没事。”
厉二摇晃笼烟一下:“别哭了,不把你送人了。”环视四周没有闲人,低声对厉霄道,“哥,她做菜好吃,不必王贵铜差,你既然不要她,有空去我家吃几顿。”
厉霄笑道:“行。”
此时谁也没料到,性情怯懦的笼烟整日担惊受怕,不过数年就抑郁成疾,香消玉殒。
这日是阴天,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似乎晚一些要下雨。
厉霄和阎二闲聊片刻,回到屋里避风。刚刚进门,阎二幼时的旧伤忽然发作,四肢抽搐,站立不稳。厉霄迅速扶住他,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出门唤来一名醉日堡门徒,让他将阎二背去眠星院门口,交给魏老医治。
停云瞧了瞧站在原地的厉霄:“你不去眠星院?”
“我来找件兵器送人,等会再去,”厉霄拿钥匙打开屋里一间密室,走进去翻找,“上个月新来一位弟兄,和仇家争斗吃亏,不慎失了兵器。现在他伤势痊愈,我找一件相似的送给他。”
停云抿着嘴唇道:“你就这么怕我这人尽可夫的女人沾上你的眠星院,连送阎二哥去找魏老治病,都不放心由我去。”
“胡说,你一个女人背着阎二成何体统。”
停云摆弄着密室里一把好剑,低声道:“你刚才才是胡说的。美人谁不爱,连我都偏疼笼烟多些。要不是你兄弟先一步把笼烟抢走,你才不会多看我一眼。”
厉霄随口道:“别想那些没用的。”
停云挑衅:“你想的都有用?照我说,你就是个疯子。”
厉霄找出一把蒙尘的大斧轻轻擦拭,对停云不理不睬。
停云继续道:“你比孔子还疯,不但想做圣人,还想做个神仙。”厉霄被她逗笑了,她却毫无见好就收的打算,“你想当天底下第一号的英雄,危险来了你独自抗住,仇家来了你独自阻挡。你还想把所有人都捏在手里,让人一举一动都听从你,一心一念都顺着你。”她舔舔嘴唇,“你不能捏住所有人,却能捏住你的义弟,所以你不让他出门,不让他知道真相,还给他泡那种药水,让他什么都靠着你,什么都听你的,把你当成圣人、当做神明……”
大斧擦拭完毕,厉霄左手将之提起,右手抓住停云握剑的手,将她和剑一起带出密室。
“这把剑和你有缘,你留着它。”厉霄关门上锁,转身而去。
·叁·
厉霄把兵器交给新近投奔的卫开山后,先去探望了韩老堡主和褚训、阿琉父女的灵位,这才独自回到眠星院,绕过通常紧锁的大门,跳墙而入。
天色愈加阴沉,雨珠好像随时要从乌云深处落下来,院中繁花被大风吹得歪歪斜斜,不少花瓣叶片已经被大风卷落。厉霄犹豫片刻,直接走向魏老的住处。
魏老是醉日堡的郎中,医术十分高明,外面没有重伤重病之人时,他便闲住在眠星院内。由于阎二多病,他在眠星院的居所里专门留出一个房间供阎二休息。此时厉霄悄悄走进那房间,果然看见阎二盖着厚重的被子弓身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双眉紧锁,脸上全是汗水。
意外的是季舒流也在此处。七岁的季舒流正把手巾泡在装满温水的盆里揉搓,捞出手巾后却不懂得拧干,双手使劲挤掉手巾上的一部分水,便要去给阎二擦汗。
厉霄看得发笑,拿过还在滴水的手巾拧干。季舒流一边学着厉霄拧手巾的动作比比划划,一边小声道:“大哥,阎二哥又生病了。”
厉霄点点头,把拧干的手巾交给季舒流,季舒流便去擦干了阎二额头上的汗水。
厉霄对阎二道:“魏老的药等会便好。”
阎二精神不佳,只低声应了句“老大”,顺便拍一下季舒流的胳膊。
很快,阎二头上重新冒出汗水,季舒流又把手巾浸在水里揉两下,学着厉霄的样子拧干,却因为用力太小,还是有水滴下来。厉霄接过手巾替他拧干,再递给他道:“你人太小,力气不够,以后就会拧了。”
季舒流点头接过手巾,又擦掉了阎二脸上的汗水。
厉霄问季舒流:“你怎么跑到阎二哥这来了?”
季舒流自豪道:“魏爷爷说我长大了,能帮忙了。”外面天色较暗,屋里却没燃灯,季舒流抬头看着厉霄,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屋里晶晶发亮。
厉霄道:“你帮我去问问魏爷爷药什么时候熬成,”见季舒流快速往外跑,急忙叮嘱,“别摔着!”
季舒流听话地放慢脚步,走到魏老熬药的地方。药已熬制许久,范叔正要掀开药壶的盖子把一味不宜久熬的药材加进去。
季舒流走过去道:“我帮你……”魏老在他背后一把将他抱走:“这个小孩不能帮忙,怕烫着。”
季舒流“哦”的一声,又道:“大哥回来了,他叫我来问问药什么时候熬完。”
“马上就好了,你在这等一会,听话别动。”魏老把他抱到旁边的椅子上,递给他一张纸,“来,你念一遍这个药方,让我听听我写没写错。”
季舒流不知道这只是魏老哄他别到处乱跑的伎俩,乖乖拿着药方从头念到尾。他从小不曾出门,也没有同龄的玩伴,很早就学会了看书解闷,所以认字较多。
待他念完,药也熬制完成了。魏老欣慰笑道:“一个都没错。”范叔把药汤倒进一只碗里,季舒流又跑过去道:“我端!”
魏老正要把季舒流抱走,厉霄也走进来,蹲下身问季舒流:“你会端么,不怕烫?”
季舒流试探着伸手戳了一下碗,赶紧缩回手指头:“怕。”
厉霄帮季舒流吹吹手指,从桌上拿起一个盘子让他端好,又把滚烫的药碗放在盘子上:“你这么给你阎二哥端过去试试。”
季舒流小心翼翼地捧着盘子往外走,厉霄在他前面开路,帮他打开房门,魏老和范叔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只要季舒流手里的盘子稍微倾斜,就立刻帮他摆正。在三位高手护持之下,季舒流总算平安地把药端到了阎二床边的小几上:“阎二哥,药来了!”
阎二诧异:“舒流都学会端药了?真厉害。”
季舒流刚才抓得太紧,手被盘子边沿硌得发红。厉霄再次帮他吹吹手指,和他一起看着范叔扶起阎二喂药。
折腾这么久,药已经不算很烫,正好让阎二趁热服下,以便疏通血脉。范叔拇指扣着碗沿,其余手指托着碗底,把碗凑到阎二嘴边。厉霄教季舒流道:“碗沿和碗底不如别的地方烫,你现在人小皮薄,比大人怕烫,等你长大就能这么拿着,不用垫着盘子了。”季舒流毫无怀疑地点头。
这汤药有舒缓疼痛催人入睡之效,阎二渐渐平静下来。恰巧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阎二催厉霄道:“我要睡一觉,你带小舒流回他屋子里去吧,别把他浇着。”
外面风大,厉霄脱下外衣裹在季舒流身上,抱起他走出门去。
季舒流感到一滴雨水落在脸上,眨眼道:“下雨了!”
厉霄施展轻功,不等雨滴变密就回到了季舒流的住处。他关上门,却没把季舒流放下,抱着他温声问:“你怕不怕累?要是不怕,明天开始我就教你武功。”
季舒流从厉霄的衣服里抽出手臂,抱着厉霄的脖子兴奋道:“我不怕累,今天就学吧!”
“你这小子,心别太急。外面下着雨没处练功,我今晚还得想想该教你什么,”厉霄轻轻把季舒流放到床上,自言自语,“教你可不轻松。”
季舒流急忙问:“为什么不轻松?”
厉霄笑道:“你是我弟弟,我得把你教得比谁都好,免得你以后遇见坏人被欺负住。”
一道电光闪过,巨雷炸响,季舒流靠着大哥坐在床上,心中无限安定,无限期待。
·肆·
多年后,栖雁山庄。
窗外电闪雷鸣不断,刘俊文冒雨把药壶提到季舒流的住处,又冒雨离去。原来秦颂风去年四肢关节受伤后强行与尚通天交手,致使伤势恢复得不好,今年下雨时忽然隐隐作痛。虽然他的症状比阎二轻微许多,季舒流还是有些紧张,写下记忆中的药方,请刘俊文帮忙熬制。
季舒流用手巾垫着提起药壶,先倒出小半碗药汤喂给秦颂风,再倒小半碗再喂。当年厉霄果然是骗他的,现在他早已长大,却仍比别人怕烫得多。
秦颂风边喝边抱怨:“其实真用不着喝药,睡一觉就好了。”
“不行,我说了算,怕苦我给你找糖吃去。”
药材已经减量,但秦颂风喝药不久还是开始犯困,他往床的里侧挪了挪,用不疼的左手按倒季舒流:“你既然非让我喝药,就奉陪到底,也陪我睡一觉。”
季舒流拍着秦颂风的背道:“行啊,要不要我再唱首歌哄你睡?”秦颂风趁自己还没睡着,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季舒流抢过他一半被子,安静半晌,听着外面的雨声自语:“阎二哥好久没来信,不知他现在能否借助那双木鞋行走自如,旧伤又加没加重?”
他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长剑上,久久不曾移开。
·伍·
笃笃笃,笃笃笃。
民居的狭小后院中风势转疾,中年的阎二回到房间里,熟练地用左手研墨摊纸。如今他左手写的字已经恢复了几分当年右手字的风采,只是因为天阴,新伤旧伤相叠,需要不时转动手腕减缓疼痛。
断断续续终于写完一封书信,也在信封上写下了季舒流的名字,阎二沉思半晌,从笔筒里倒出一颗小小的彩色石头装入信封。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重新提笔蘸墨,在信尾写道,随信附送的薄礼,是他新得的海外奇石。
注:此番外灵感主要来自HJJ457楼和CP284楼。其次是俺前日在某地发现一位读者说俺的三观被狗吃了,忽然兴奋万分,一蹴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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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番外: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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