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与刀》南柯子

7、七

　　黄昏时分，梁府派了两个精壮大汉来到崔家，用一乘轻软的绿呢小轿将倩娘接走。
　　梁夫人得知夫君又巧取豪夺了一位美人进府，心中颇为不满，却敢怒而不敢言，只是暗中深自戒备。她乃是当朝宰相文泰来之女，其兄为建德府尹，梁尚书对她毕竟还是有些忌惮的。
　　梁夫人将倩娘安顿在西厢房，并拨了两个伶俐的丫鬟来服侍她，一个叫红香，一个叫紫玉，俱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这两个丫头素来乖巧精细，时常向她汇报倩娘的行踪。
　　倩娘自被逼进梁府之后，终日只是啼哭，也不曾着意梳妆打扮。她虽有几分颜色，却并非国色天香，因此在梁府后院的美人堆里，显得并不出挑。
　　梁尚书不解地问道：“你在我梁府从未受过半点委屈，吃的是珍禽异兽，穿的是绫罗绸缎，住的是雕梁画栋，观的是流泉飞瀑，听的是管弦丝竹，岂不强似那肉铺千百倍，你为何念念不忘你那‘屠夫状元’？”
　　倩娘玉容寂寞，桃腮带露：“倩娘虽出身市井，却也知从一而终；况且李郎对妾身情深意重，妾身万难割舍旧日恩义。”
　　梁尚书心中恼丧不已，去过几次，便没了兴致。梁夫人得知倩娘并不会曲意奉迎讨人欢心，断定此女不太会得宠，才放下心来，也并不特别为难她，倒落得个“贤德”之名。
　　“夫人，崔倩娘今日托奴婢到街上买了一炷香，说是这一两天就要用，不知她想干什么。”趁着午后休息的间隙，紫玉偷偷来到主母的东厢房。
　　“哦？再过两日便是七夕，她买香做什么？”梁夫人眼珠在眶内慢慢地转动了两圈，“密切查探，一有新消息就向我禀报。”
　　“是！奴婢告退。”紫玉说罢，匆匆离去。
　　七夕当日。晚饭后，倩娘推说身体有些不适，早早地便睡下了。两个丫鬟无所事事，红香对着菱花镜刮眉毛，她想把自己那两条略嫌粗短的眉毛剔得细一些，像柳叶那样清秀。紫玉则在一件织有“寿”字暗纹的深红色绸缎上，以金红色的丝线绣出“花开富贵”的图案，她的绣工在梁府是出了名的，梁老太太点名要她为自己的八十大寿绣一件衣服。
　　直到二更过后，倩娘起身净手，见两个丫鬟已睡熟，便拿上那炷香及火镰火绒，虚掩了门，来到后院。此刻后院寂静无人，惟有知了不知疲倦似的，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
　　她用火镰打着火绒，点燃了那炷香，将它插在墙角的一簇蔷薇花下，双腿跪下低声祈祷：“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织女娘娘，我崔倩娘与李登云今生不能白头偕老，只愿来世再续前缘……”
　　一语未了，忽听背后一个声音冷笑道：“嗤，织女娘娘自己都被逼得与牛郎永隔天河，你却指望她来保佑你的李郎，岂不是大失所望？”
　　“谁？”倩娘又羞又恼，警觉地回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你管不着！”
　　“哼，就凭你在此私自烧香，又出言顶撞主母，我便可以拿家法，将你活活打杀！”梁夫人从暗处走出来，语气变得严厉。
　　“就这样打死了也好，横竖我也不想活了……”倩娘语带哽咽，不能自已。
　　梁夫人心中一怔，她倒没看出来此女竟如此眷念旧情，与两年前来的那个卖菜的蘋花大不相同。蘋花曾在私底下宣称，自己“宁可坐在轿子里哭，也不愿坐在板车上笑”，令梁夫人颇有些不耻，像她这样生来就坐轿子的人，是瞧不起那些坐过板车的人的。
　　她又回想起自己这些年，虽然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然而家里妻妾近二十个，各有脾气，各怀心思，应付起来简直耗尽了心机。可丈夫还不满足，不时地在外拈花惹草，倒不如那些一夫一妻的小户人家。
　　一念及此，梁夫人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真想回到李郎身边么？”
　　“宁作野中之双凫，不愿云间之别鹤。”倩娘坚定地答道，她心中一动，或许梁夫人会有办法帮自己，况且自己回去对她而言有利无害，她又何乐而不为呢？便“扑通”跪下道，“求夫人成全！”
　　“你对他如此忠贞不渝，倒也难得！”梁夫人沉吟道，“这事急不来，容我慢慢思索。”
　　“谢夫人。”倩娘点头称是。
　　梁夫人压低声音：“今晚的事，只有你知我知，切不可泄漏于他人！”她又吩咐，“你还是尽快把香处理掉，以免旁人看到了横生枝节。”
　　倩娘将那炷香在泥土里摁灭，再折断扔进茅坑里，回房去了。她细细嚼着梁夫人的话，心中半信半疑。等了七八日，那边都没动静，她叹了口气，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侯门一入深似海”，梁尚书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