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与刀》南柯子

6、六

　　望着这个空荡荡的家，杨氏不知如何是好。她呆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还有几件衣服没洗，便向儿子交待一声，提着篮子到河边去了。
　　李登云痴痴地歪在床头，脑子里全是倩娘往日的音容笑貌。一直胡思乱想到夜幕四合，他才恍然发现，原来此刻已是黄昏时分。他感到腹中有些饥饿，正想催倩娘开饭，又立刻闭了嘴；他喊了母亲一声，竟也无人答应。
　　哎呀！母亲到河边洗衣服已近两个时辰，该不会遇到什么不测了吧？想到此处，他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拿着火把去河边寻找。可怜母亲因白日里受的刺激太大，以致癫痫病发作，正倒在水里，已浸泡多时，早就变得浑身浮肿，没了气息。一个竹篮滚落在岸边杂草丛中，篮子里的几件衣服散落在搓洗衣服的石头上。
　　李登云顿时如焦雷轰顶！他将母亲的遗体背回家，撒心裂肺地痛哭道：“儿子不孝啊！福没让您享到一天，反而赔上了您的命！”
　　他细心地为母亲擦净身子，换上一套洁净的寿衣，再买回一副薄棺，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于第三日入殓下葬。
　　从今往后，自己跟崔家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瓜葛了！李登云想起这二十多年来的生命历程，曾经是多么勤奋地攻书，希望有朝一日一举成名天下知，哪知辛辛苦苦赢得的功名这么快就被革去了！如今妻子被人夺走了，连相依为命的母亲都弃他而去了……人生是何等失败啊！人活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拿根绳子往脖子里一套干净！
　　李登云没再像往常一样去肉铺，僵尸一般直挺挺地躺在床铺上，脑子里正在寻思如何一了百了，忽听得“咚咚咚”一阵叩门声，他也懒得理会。
　　“登云啊，登云！登云在吗？”门外又敲了几声，见屋里黑灯瞎火，又无人应答，遂高声问道。
　　“登云，我是你岳母啊！你到底在不在家？”赵氏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还是无人应答。
　　“这孩子，该不是想不开吧？”赵氏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提起右脚，向门上使劲一踹，只听“哗啦”一声响，屋内的门栓应声倒下，赵氏一个踉跄差点栽进去。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摸黑寻到卧房，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总算看清床板上躺着的一个人。
　　赵氏见李登云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心中大为不忍，好言劝道：“登云啊，人各有缘分，强求不得。你还是想开些，过自己的日子是正事儿。”她从随身提来的一个篮子里拿出一个瓦罐来，揭开罐口，里面飘出排骨藕汤的浓浓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李登云强憋着一口气，本待依旧闭着眼不理她，无奈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叽哩咕噜”乱响一通，像存心跟他作对似的，令他无比尴尬。赵氏趁机将瓦罐递到他面前，用勺子一口口喂他。
　　“真是太让您费心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李登云只得接过瓦罐。
　　赵氏长舒一口气，待他吃完，方缓缓说道：“你跟倩娘好歹也是夫妻一场，我也早就将你视若己出。我自己命苦，没个儿子，只当收你做个义子。我跟你爹商量过了，如今倩娘虽走，这肉铺还得靠你来帮忙打理。”
　　原来自倩娘走后，素来夫唱妇随、柔顺无比的赵氏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女儿，便悲伤不已，茶饭不思。这个家再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令崔一刀烦恼无比。
　　崔一刀本打算攀上了梁尚书这棵大树，就将李登云一脚蹬开，被赵氏戳着鼻子骂道：“你以为女儿一进梁府，就当夫人，后半辈子靠上他了呢，做你娘的黄粱美梦！那梁大人的娇妻美妾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像咱们这样小户人家的女儿送过去，也就是新鲜两天，还不知怎样被人挤兑呢！要是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条老命也不想要了……”
　　说到伤心处，赵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崔一刀不耐烦地说道：“你有完没完哪!”
　　“我不管！我今天就要把话说完。我这辈子什么都听你的，连女儿都见不着了！”赵氏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登云家境是穷了点，但他生性老实憨厚，咱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连顶嘴都不大敢，你到哪里去找一个这么听话的女婿？我看肉铺还是由他经营得了。”
　　崔一刀经不得老婆的成天哭闹，总算答应下来。赵氏想起已有两三天未曾见到李登云了，便在家熬好一瓦罐排骨藕汤，给他送去。
　　李登云对崔一刀即使有再多的不满，可岳母平日待他还是真心不错的，此刻面对岳母的软语劝慰，他实在狠不下心来拒绝。
　　沉闷的僵局一旦打开，李登云那颗只求速死的心也渐渐缓过气来了。他突然想到当初的同榜进士凌文远，如今外放为离此不算太远的吴兴县令，倒不如一面权且在这肉铺混着，一面致信凌文远，介绍他做个幕府文书，等那边有了回复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