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与刀》南柯子

10、尾声

　　星移斗转，时过境迁，倏忽已到大清顺治年间。李登云须发尽白，手背上多筋多皱，手掌上布满层层老茧；一根深灰色的檀木拐杖片刻不离左右，仿佛已融为身体的一部分，弓着背走起路来一咳一喘，尽显老态。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他的右手拿不动屠刀了，握起毛笔来也颤抖得厉害。他再也不写对联和“福”字了，吟诗作赋则变得更加遥远而模糊，像是上辈子的事。
　　这日上午巳牌时分，肉铺里的两整只猪肉已售完大半，只剩下小半盆猪血和几斤零星的杂碎。长子李平已经收拾好器具先行一步回家了，次子李安和老婆还在扫尾。李登云左手拄着拐杖，右手牵着三岁的孙儿来到肉铺，正欲教他辨别哪是夹心肉、腿骨、猪血和大肠，蓦听得一阵鸣锣开道的声音。
　　李登云心中一惊，以为又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就像当年梁尚书的随从骑马撞到肉铺的案板上，倩娘不久被抢走一样。
　　他急命李安撤回露出一半在街道上的肉铺，哪知一个骑着青骢马的小厮翻身下来，高声问道：“这里是李登云的状元肉铺么？”
　　李登云唯唯喏喏地答道：“正是。”
　　“那李登云眼下在何处？”小厮又问。
　　“老朽便是。不知小哥有何贵干？”李登云惊疑不定，战战兢兢地说。
　　“有圣旨来了，快准备接旨吧。”小厮说罢，便回转过身，将一个身着红蟒补子的公公从一匹高大俊逸的黄骠马上小心翼翼地搀下来。李家男女老幼四人当即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听耳边有个公鸭嗓子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古受命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昔汉高祖，治于萧何，谋于张良，将于韩信，乃成霸业。又闻刘皇叔三顾求诸葛，曹孟德跣足迎许攸，皆惜才之人也。
　　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此正求贤之急时也。朕遍访前朝遗老，闻知昔年“屠夫状元”李登云隐居于浙西一隅，不忍良材湮没市井，特差内臣王进贤赍捧诏书，亲到临安，赐与黄金百两，彩锦二十疋；并拔擢为镇江知府，即日赴任。诏书到日，莫负朕心！
　　钦此！
　　顺治三年 月 日
　　王公公将圣旨递给李登云，旋即命随从将天子所赐之物抬上来，俱用明黄锦缎覆盖。
　　李登云不觉老泪纵横，皓首仰望苍穹，大呼道：“苍天有眼，我李登云今日终于得遂平生之愿了！哈哈哈……”他猛可里喷出一大口鲜血，散作漫天花雨，须发尽被染红，随后“嗵”的一声闷响，栽倒在地。
　　王公公试用手指一探鼻息，已然气绝。

　　2003年8月5日初稿写于武汉宿舍
　　2020年11月1日定稿改于浙江农林大学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