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颜如玉》夜离朱华

29、第二十九章：往事源远（下）

　　煌栾道，“椒王如果看上了那个女子，难道还会让她就这么走了吗？”
　　南宫秀笑笑，并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其实阿南原本不应照顾这么多孩子的，因为她并不是这群乞讨孩子中的一个。只是阿南家里穷，自小就和父亲一人相依为命。”
　　“有一年，煌城帝出巡，当地官员得知，特地前来慰问百姓，那时，阿南的父亲恰巧在场，被发放了一袋碎银子作为慰问，可待煌城帝走后，官员命人将发放给穷人家的银两加倍收回，阿南父亲正欢喜得想要给阿南买身新衣服，一听这话不肯交，就被人活活打死了。阿南没钱葬父，在官府门口告状，要不是王爷遇上，恐怕也不会好端端的跟你在这里吵架了。”
　　煌栾不知道阿南这丫头这么可怜，不觉心底惭愧，他看她倒是性子率真开朗，并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故事。看来，他真是养尊处优惯了，不知人间疾苦。
　　“后来呢？”沉默须臾，煌栾禁不住问道。
　　“后来，王爷安葬了阿南父亲，帮阿南买了一处住所，教她一些生活的技艺，还请了一位师傅教她识字。”南宫秀道，“当时，阿南就住在这条巷子里。”
　　“那为什么现在阿南会跟这些孩子在一起？”煌栾疑惑。
　　“这些乞讨的孩子其实并不出于本意乞讨的。”南宫秀道，“小福小米和乌鸦，他们三个都是弃婴，有人捡了他们，将他们养活起来，到了三岁，就让他们跪在路边为自己乞讨，如果乞讨不够指定的钱数，那一日就没饭吃。”
　　“弃婴？”煌栾不可理解，“好端端的，他们的父母为什么要扔了他们？”
　　南宫秀不自觉暗笑一笑煌栾的不食人间烟火，心中不免一阵悲恸。
　　“不是所有人都像皇子一样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有很多穷人，衣不蔽体，食不饱腹，真的是连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哪里还能养得起一个孩子呢？”南宫秀道，“逼不得已这种滋味，皇子殿下不知有没有尝过。”
　　煌栾一怔，忽然想起当年自己被送往西域的一幕，他哭的太久，以至于耳聋目眩，几日不能回神。
　　母亲死的时候，他无可奈何，父亲不要他的时候，他无可奈何。当他想要母亲活过来，他努力立足，想要回到故土时，做不到，可当他无意再回到这样物是人非的故地时，却偏偏回来了。这是不是就是逼不得已？
　　“风儿和名画原本是一户商家的女儿，可是家道中落，欠债累累，迫不得已之下，家中人为避债而自缢家中，风儿和名画就被管家卖给了人贩子，不知怎地就流落在街边被迫乞讨。”南宫秀见煌栾不做声了，继续道，“还有碎碎，她的父母一直以乞讨为生，但是饿死了，只剩她一个，后来就那伙利用幼童乞讨的人贩子抓去了。”
　　“他们的身世如此凄惨，怎么看上去……却都那样开心……”煌栾不解，联想起自己被父皇抛弃之时，那种又恨又悲，几近绝望的情绪。
　　南宫秀道，“流泪只能徒添悲伤，流血只会让你体肤受创，无论你是流泪还是流血，是悲伤哭泣还是欢笑开心，都只是你要活下去的证明。我师傅曾经跟我说，人在江湖，如果想要哭，就先笑，笑久了，你自然就不想哭了。所以无论有多苦多痛，多么悲伤，失去了多么重要的人，我师父都能笑出来。因为对于江湖人来说，哭了，就输了。”
　　哭了，就输了。煌栾默默在心中重复着南宫秀的话，是啊，本已经活的如此艰辛困苦，如果还要流泪悲伤，要用什么样面目却反击这世上的不公呢？
　　“对于王爷来说，救这些孩子是义不容辞也是轻而易举的，可世上有多少这样的孩子，王爷其实根本无能为力。”南宫秀继而道，“我伴着王爷解救了这些孩子后，就托付给了阿南。可事情还没有结束。那个蓝发女子不久又找上了王爷，她请求王爷帮她一个忙。”
　　“什么忙？”煌栾问。
　　“她要王爷扮作她的父亲，替她演一出戏。”南宫秀说到此处时，眸中透着一许清幽。
　　“要椒王扮作她父亲，这女子究竟想要做什么？”煌栾疑惑更深。
　　“只是有情人而已。”南宫秀道。
　　“那女子叫雪媛，时常守望在一户成姓人家的门口，她说自己曾经结识过一位公子，那公子曾许诺一定会去找她，可她等了多年都没有再见过这个公子，此番来到这里找他，便想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面。这个公子叫做成白幽，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好人，因为这层缘故，雪媛才会常常在路边施舍乞丐，她希望能够遇见成白幽。”
　　“这和让椒王扮作父亲有什么关系？”煌栾道。
　　“雪媛无亲无故，她想要让椒王替她求下这门亲事。”南宫秀不自觉笑了一下。
　　煌栾有些诧异，“王爷不是有些喜欢这个雪媛吗？他会答应吗？”
　　“因为王爷是王爷，”南宫秀沉吟道，“所以他答应了。”
　　不等煌栾发问，南宫秀又道，“为了让成白幽对雪媛好感加倍，这出戏里，王爷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阿南和那些孩子们都是他收养的孤儿，王爷亲自上了成家，提了亲事后邀约成白幽来家中见雪媛，成白幽本无意答应这门亲事，但是听说对方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便应邀来了。”
　　“那岂不是没有你半点事儿了？”煌栾道。
　　南宫秀一顿，“应雪媛姑娘所求，我扮作了她的娘亲。”
　　“什么？”煌栾不觉指着南宫秀，神色怪异，“哦，怪不得他们都叫你王爷夫人，原来你还有这个癖好！”
　　南宫秀并不理会煌栾的冷嘲热讽，半晌继续道，“那日雪媛打扮的很美，成白幽见到她的时候，两人都一动不动的站着。我还记得，那一瞬，王爷叹道，有情人看有情人，无声胜有声。”
　　“成白幽和雪媛早就认识？”煌栾道。
　　“没错，雪媛似乎等了成白幽很久。两人对望了许久，竟互相都笑了。”南宫秀莞尔，“那笑里似乎有着许多的话，只是我和王爷不能体会，便把地方让给了雪媛和成白幽。”
　　“后来呢？”煌栾听得有些入神。
　　“成家其实有两个少爷，成白幽是大少爷，但是却不得宠。成家夫人原本身子不好，不能生育，所以领养了成白幽，可待成白幽五岁时，成家夫人的身子调养好了，就生了一个儿子，虽是二少爷，却十分得宠。”
　　“成白幽原本打算娶了雪媛回家，可不料雪媛的美色引得二少爷垂涎，这门亲事遇到了成家人的阻拦，可成白幽态度坚决，因此两人就被赶出了成家。”南宫秀徐徐道，“后来，王爷和我亲自为他们主婚，就在阿南和孩子们的家里。成亲后，成白幽开了一个私塾，一边无偿教穷人孩子们念书，一边靠代写书写赚取微薄的收入。而雪媛则是研弄一些十分奇特的药物，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一次还令得死人回生，在这里一时名声大振。”
　　“这就是所谓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吧？”煌栾打断南宫秀道。
　　南宫秀忽然叹息一声，微微摇头，“但是没多久，我和王爷再来看望雪媛时，成白幽已经死了。雪媛封存着成白幽的尸体，面色安然的伏在成白幽身上，她说，对她这样孤独的人来说，即便是短暂一瞬，知道彼此不曾相负，也是值得的。她还说，终于理解了曾经看到的一双恋人，他们本不应该在一起，却愿意背负苦痛违逆俗世。因为人为了情，是愿意痛的。”
　　“怎么会……”
　　“成白幽的弟弟，成家的二少爷，天生心脏衰弱，成家夫人找了大夫要为其换取心脏，但谁愿意换心呢？成家夫人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成白幽，成家养育了成白幽这么多年，成白幽的命本就是他们给的，现在要一个心脏，在他们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南宫秀道。
　　“那雪媛怎么办？”煌栾问。
　　“后来我和王爷就将雪媛托付给阿南照顾了，直到现在。”南宫秀道。
　　“啊我想起来了！”煌栾忽然大声，“之前听阿南那丫头说什么雪媛姐被抢走了，是不是这个雪媛？”
　　南宫秀道，“这倒要问问阿南。”
　　“那你还不快去问？”煌栾有些急道，他最讨厌听故事听一半。
　　南宫秀凝神望着煌栾，一言不发。
　　煌栾这才想起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阿南，这会儿应是不好受的。他向来只懂得顾及自己的感受，如今恍然间发现这样的自己真是十分自私。
　　“皇子殿下，”南宫秀道，“不如我们再定一个赌约可好，赌注就是回宫以后，你要潜心学习中原文书三月，不能提前登基。”
　　这个赌约可真大，煌栾不敢一口应下，此番答应南宫秀出宫已经是违规之举，若再定什么赌约，他万一输了，那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