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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劫难逃(上) ...

  •   (一)逃婚
      我一直觉得吧,人生在世,没有一点风流韵事,真是太对不起自己。更何况我现在还被打折贱售,准备买一送一搭给我那准姐夫,从此以后给我嫡姐端茶递水、做低伏小。这样一想,人生真是一片灰暗,不来一场最后的冒险,日后深院锁清秋、茶余话八卦之时,连点权作聊资的安慰都没有了。
      于是,我决定出逃。
      阖府上下喜气洋洋,大红灯笼排排高挂像一整锅麻辣鱼丸,风一吹滴溜溜转个不停。我也就乘着这“鱼丸”混杂、防守失密的当儿,麻翻了两个月前刚给塞进来的贴身丫鬟,卷了仅存的微薄积蓄,一袭旧衣灰溜溜闪人。
      在我的印象里,凡是犯事被抓的都是往西边流放,那犯事没被抓的是不是往东边跑呢?我没把握,遂蹲在街角苏记凉茶铺边上用掷铜板的方式决定,“铜板啊,铜板,接下来就靠你了!”手一扬,那枚铜板在红日下泛光弹起,画个抛物线,不偏不倚砸在别人脑门上,声音还有些脆。
      我是该道个歉要回那枚决定方向的重要铜板呢,还是该另外任命一枚铜板取代重掷呢?
      正踌躇间,那人回过头来,狭眉长目、鼻梁挺括、唇线柔润饱满,宽衣博袖的横襕袍上,悬挂着一把玄黑短匕,站在那儿好似一幅峻拔方润、古拙劲正的楷书,一看就是大家手笔。
      我怔愣片刻,随即福至心灵,“冒昧打搅,敢问这位兄台自何处来,往何方去?”
      他回答:“北来南去。”一双眼睛深邃如渊。
      我敲定了我的北上之行。

      (二)替身
      正当我灰溜溜往北流窜的时候,北地有位公主正声势浩大、仪仗如林的南下和亲,很不巧,我们在同一条阳关道上交汇了。
      那天我在街边吃一碗阳春面,汤清面健,爽滑味香。忽然眼前红影一闪,后颈一疼,我的脸掉进了面汤里,不省人事。
      我知道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但这来的也太快了点吧?
      我是被人咆哮着摇醒的,“公主呢?公主到哪里去了?”
      答案很简单,自北地南下和亲的公主跑路了,而自南方北上流窜的我,不幸被劈晕了抓来顶包。
      我撸着头发上的半截面条和几点葱花,编造了一个水荒大旱、流离失所、举家逃难还走散的凄惨故事以求博取同情,谁知北地的送亲头子们对视一番,默认了如下结果——公主已经找回来了。
      “我觉得吧,这样草率不是很好。”连看我一眼的人也没有,该干嘛干嘛。人微言轻的替代品实在没什么发言权。
      送亲的队伍继续仪从煊赫的南下,一路进了太平城,观者如堵。身为太平知州的老爹亲自出迎,言及驿站清冷,“公主不妨下榻寒舍。”
      按照北地习俗,作为“公主”的我公开示人时都带着一顶宽檐帏帽,檐下垂着丝质的薄绢,红色,有繁复金线刺绣,从头顶一直垂到脚面。旁人看来,就像一根圆滚滚的红柱子。交谈的时候,也都是两边侍女假意代为通传,之后再转告我爹,“公主同意了。”
      我这根红柱子从头到尾都是沉默以对,直接被送进了知州的宅邸,换言之,兜一圈我又回到了自个家。
      如此倒也好,扒掉柱子皮,没人知道里面公主是圆是扁,是一只眼还是三条腿。我权衡一番,是就这样嫁给皇帝老儿做小好呢,还是恢复身份嫁给姐夫做小好呢?貌似两边都很糟糕,要不,再逃一次好了。反正这里的地形,我熟。
      借着如厕更衣的机会,我甩脱两个侍女,扒了柱子皮,准备循旧道遁走。恰闻我爹同我兄长对话。
      “那位公主来时一路闹腾,寻死觅活,逃跑数次,各州都敬为瘟神,你让各处守死了,别叫人在我们这出事。”
      怪不得我爹要把我们从驿站接来严防死守。
      “要是让那根砖头烟囱跑了,我们全家都要掉脑袋。”
      我身形一僵,虽然我爹渣了点,但没有养育之恩,好歹也有血缘亲情啊,要不我回去继续做砖头烟囱?
      “爹,五妹妹的事怎么办?到现在也没找着人,我担心她出事。”
      “别管她,眼下要紧的是公主,管她那个孽障做什么。”
      我还是逃走吧。
      可就这么一个小小耽搁,我错失了逃跑良机。
      “公主,夜寒风大,还是回屋吧。”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女一左一右挟制住我,将我架了回去。
      我爹在身后额手称庆,“幸好公主无碍。”他其实是想说,幸好公主没跑成。
      兄长却是语带疑惑:“爹,我觉得公主的背影好像五妹妹。”
      “臭小子,别胡说!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像那个逃婚的孽障。”
      真不巧,本人正是那个替代逃婚公主的逃婚孽障。

      (三)肉票
      北地的人对我看守更严,几乎寸步不离,如厕也只离一寸一。眼见逃跑无望,我已经做好了“水土不服”、抱恙终老深宫的打算。谁知道刚出太平地界,就遇上了打劫的。
      打劫能打到家门口,足见我爹这个知州是废的。
      乒乒乓乓、噼里啪啦、扑通扑通,之后,四野安静了。
      我坐在辇车里一直在盘算,逃跑,是不可能的,那末被一个人给那啥,总好过被一群人给那啥吧?忠贞不屈、自刎而死难度太大,认准山寨头子当个压寨夫人还是可以挑战一下的。
      我跳下辇车,在金纹紅绢间扒开一道缝,一圈扫过来相中一个膀大腰圆、满脸胡渣外加带疤的粗壮汉子,一身悍匪特质,应该是他没错了。虽生的粗糙了些,但到底还是个人样。
      于是我就模仿我那嫡姐,摆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姿势,步步莲花朝悍匪头子直奔而去,“大王~~~~~~”
      正在清点截获财物的劫匪们,似乎都唬了一跳,眼睁睁看着我这根大红柱子扑向他们的山大王。也不知哪个不长好心的往我膝盖上扔了两块石子,噗噗两声之后,我,给跪了。
      风吹过,紅绢云雾似的散开,眼前是一匹枣红骏马,毛皮亮泽如锻,体态俊健优美,骐骥一跃,轻盈从容。马上男子束发缁衣,长目狭眉、鼻梁英挺、唇线饱满,气度不凡。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再一看他腰襟的玄黑短匕,我不觉双目含泪,这不就是被我铜板掷额的路人么?铜板啊铜板,你这路引得委实不怎么样。
      自他们相互交流中,我方得知,原来那个被我铜板抛中脑门的,才是真正的山寨头子,内称——大当家。而我自红柱中一眼认准的,还只是寨中的三当家。
      我不觉扼腕叹息,悍匪特质的大汉是给人打下手的,而好端端一副古拙劲正的楷书,居然落草为寇,成了点画狼藉的狂草,造化弄人啊。
      想想也是,我一太平知州府出来的大家闺秀,还不是照样当完替身当肉票,人生际遇果然不可捉摸。
      “这位……姑娘,要委屈几日了。”七星寨二当家笑眯眯的对着红柱子施礼道。
      我看着姿态各异、俯仰在地的北地和亲团,也客气的回了一礼,“不会,不会,要叨扰贵寨了。”
      “蓬荜简陋,还望担待。”
      “哪里,哪里,承蒙款待,不胜感激。”
      “大哥,他们说啥呢,我咋听不懂捏?到底是带回去还是不带回去啊?”五大三粗的三当家抓了抓头,问马上的大当家。
      大当家直接一夹马腹,跃至我跟前,以扛米袋的标准动作将我甩在马背上,“回寨!”干净利落,丝毫没有多余的言辞和动作。
      我该庆幸此马不俗,即便是我这般挂米袋似的异常乘姿,也能体验到座下枣红马快步小跑中滑行般的平稳。本想与同座骑的大当家套个近乎,道一声“人生何处不相逢”,再一想我不过是个一枚铜板掷到人家额上,没啥近乎可套的路人甲,也就作罢。谁知大当家俯低了身子,反倒问了我一句:“为何不反抗?”
      居然,居然还嫌肉票太安静?难道要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才能体现你们绑匪的专业特色?
      我趴在马背上,伸出一双指甲很短的手看,右手手背一道裂痕,左手手掌一道烫伤,都已是陈年的疤痕,浅,却难消。“因为,我不做无谓的抵抗。”
      之后一路无语,归寨安顿。

      (四)贵客
      等到他们跟踪故意漏网的几人,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并非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而是前来南方和亲的一国公主时,整个山寨就像爆竹一样炸开了。也怪北地太吝啬,堂堂一国公主,嫁妆里也不多放点值钱的。
      “奶奶个熊,居然抢到一个公主,怪不得要套个大红口袋遮起来!”三当家的流星锤捶的桌子乓乓响。
      “公主,您住的还习惯吧?吃的合不合胃口?晚上会不会觉得吵?”二当家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态度上了三个台阶,我明显感觉到他看我就像看等身齐高的元宝堆。
      其他的草寇寨民们也都跑过来看我,开始还犹豫徘徊不敢靠近,寻个理由端茶送水递毛巾,放下就赶紧走,后来估计看我人来不惊,人走不疑,也就大了胆子慢慢看,细细看,“那就是公主啊。”“她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还有一个嘴巴。”“公主不愧是公主啊,瞧她喝水的样子,还要拍喉咙呢。”
      我是被呛到了好不好!
      组团来回刷了十几遍后,寨子里凡是活口都把我观摩遍了,连毛驴、母鸡、乌龟,都被牵出来瞻仰我的仪容,“看到没?那就是公主!”
      我很想告诉他们,其实我是个假的,但到底怕反差太大被直接撕票而没敢说。
      唯有大当家的态度丝毫未变,抱胸倚门而立,看我半天也就说了一句:“你很镇定。”
      其实,我是麻木了……
      据悉七星寨信誉良好,拿钱放人,童叟无欺。可我这尊贵公主的赎金却迟迟不到,二当家的态度也三天一个台阶往下走,因为他很快意识到,抢劫劫到一国公主非但不是美差反而累赘,理由很简单,管谁要赎金呢?管皇帝老儿要么?很难。一个被山寨莽夫抢去的女人还想进宫,除非她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貌若天仙。二当家看我一眼,深深叹口气。管北地的人要么?太远。一来一回路途奔波,还可能直接被劫持了以肉抵肉。二当家又看我一眼,再深深叹气,“不值啊。”于是,他的态度从三个台阶上下来,还往下又多走了一阶。
      赎金不到,闲极无聊,我只能发挥余热,给劫匪们普及如何预防冻疮、治疗烫伤等等。
      “大热天的,为嘛治冻疮?”
      “冻疮就是要夏疗才能根治,取干姜、小茴香、肉桂、辣椒、大黄,浸泡在烧酒中,用时,辅以热醋,保管好!”
      “那烫伤咧?”
      “取嫩槐、嫩柳、桑叶、葱白,入猪油捣末,加香油调抹患处即可。”
      “奶奶个熊,俺都闻到香味咧。”
      “还有啊,你们成天喊打喊杀,衣服上的血迹很难洗吧?若是用冷水浸泡,再用捣碎的萝卜汁拌盐就可尽除。”
      “公主就是公主,啥都懂啊!就是听着老饿。”
      二当家笑眯眯的踱过来,“公主仁心仁德,还通晓医术。”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
      “公主不觉得连洗衣除渍都懂,很是特别吗?”
      “老话说的好,千金在怀,不如一技傍身啊。”
      “北地也有南方俗语?”
      “有,怎么会没有!”
      当晚二当家就端了两盘菜给我,“公主,这是小可命人特地做的北地名菜——毛鸡蛋、炸狼蛛,公主可喜欢?”
      一只碗里爬满了油黑发亮的大蜘蛛,我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另一只碗里搁着两个鸡蛋,敲开一看,里面半只没成型的小鸡软绵绵的趴在蛋黄里,一只翅膀毛都长齐活了。“呕……”
      “公主这是怎么了?”
      “我水土不服……”
      “不如将两盘菜留下来当宵夜?”
      “不……不用客气,我生前,不,前生,不不,前半生吃的够多了,你们也尝尝,很补肾的。”我随口胡诌两句,就回房吐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毛鸡蛋和炸狼蛛根本不是北地名菜,而是南疆产物。
      若说大当家是一幅楷书化了狂草,那末二当家就是一幅篆书,还是玉筋篆,看着端的是线条匀称,笔画均一,实际上圆滑流转的很,一个不小心就能把人绕晕。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绕出我的真身,赎金就到了。十八万两雪花银,既非出自皇宫,也非来自北地,而是从左仆射府一路送至七星寨山脚。皇帝老儿将我这伪公主婚配给了左仆射府的大公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死了很久的黑笑,终于舍得动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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