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煎》romasky

62、第六十二章 对饮

　　曹植远远的便看见曹丕一个人坐在树下，一手挡着阳光，呆呆地望着天光，这样的曹丕一脸稚气。他有时不免疑问，为什么这男人亦庄亦邪，总如此相得益彰。
　　曹丕见他来了，招了招手，为他添上酒。
　　“我正等得没趣，”曹丕笑着说，“逝者如斯，偏是等你的时候就慢下来了。”
　　曹植不禁苦笑，真接管了江山，反倒是闲散下来，从前的勤勉严谨难不成真是做给父亲看的么？他坐下来，端起了酒盏，才发现，几案上别有一副碗筷，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总希望两人独处的时间能多些，再多些，此时就有些不满了：“哥哥有客人？”
　　曹丕怎能不知他的心事，挑起了眉，调笑道：“可扫了你的兴？”
　　曹植脸微微一红，佯嗔道：“嗬，怪罪我便殷勤，这位客人架子好大，你却没了脾气。”
　　曹丕眼中闪过一丝凄然的神色，却仍勾起了嘴角，笑着道：“这位客人，我得罪不起。”
　　曹植刚想笑他坐拥天下，还有什么人不敢得罪，终觉这样的话题还是少说为妙，有些事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说忘记就忘得掉的。他心中起伏，却只默默喝着酒。
　　曹丕看着他，暖风抚过，溺在这一刻里，叫人懒洋洋不辨流年。若这一刻就是一辈子该多好，一辈子万般变换都不要了，但取这一刻对饮。他不知道还能这样看着她多久，不知道结局是天各一方，还是生死相隔。
　　这时，曹植倒想起这么个人来：“司马懿？等的是他？”
　　曹丕愣了愣，放下了酒盏，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是他。”
　　曹植过去无心国事，如今曹丕坐上龙椅，爱屋及乌的，反倒对朝政熟稔了许多，皱着眉道：“哥哥怎么想要同他喝酒！”
　　曹丕微微笑了笑，“你不喜欢他？”
　　曹植思索了一下，道：“不知道，只是，只是每每见到他，总觉得有些寒意。”
　　曹丕在心里叹了口气：你若是知道他做了些什么，我做了些什么，可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又何苦恨分明。装作欢喜，不也就糊弄过去了么？”
　　曹植嗤之以鼻：“平时见面寒暄一番，糊弄过去是自然。可喝酒谈天的时候也要做戏，却未免太难为自己。”
　　曹丕笑了笑：“喝酒谈天……那女子呢，与自己不爱的男子朝夕相对，也要装作欢喜，一装便成了一辈子的事呵。”
　　到底是几经波折，曹植也愈发地敏感，咬了咬牙，问道：“你也是装作欢喜，糊弄我么？”
　　曹丕又是一愣，旋即低声笑起来，曹植一心一意地看着他，弯弯的眉，弯弯的笑眼，弯弯的嘴角，一心想从中捕捉些许佯装的痕迹，来印证心底的不安。他并不是榆木疙瘩，总隐约觉得子桓隐藏了什么秘密，却终不敢问询，他害怕这秘密太大，他应付不来，便毁了两人好容易维护的情谊。
　　只是这副容颜不是要他推敲猜疑的，是叫他爱的。他看着他笑得魅惑，只觉自己果然又问了个蠢问题。
　　他有些烦躁地喝了口酒，摇着头，请求原谅般地道：“子桓，我只是……”
　　曹丕含笑地点点头，看着喝酒的子建，喃喃道：“怎么会？我……很得意你这么问啊……”
　　低着头喝酒的曹植听了一怔，飞快地抬起头，刚想说什么，却看到曹丕看着远处，神色凝重起来，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到司马背负着双手站在湖边，，也望着他们，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仍毫无意外地感到了寒意。
　　曹丕看了司马一会儿，给那只空酒杯斟上了酒，司马这时才走过来。
　　“死马来了多久了。”曹丕平平展展的语气里听不出一点情绪，可是喝酒的时候，若是没有闲适愉悦之情，岂不就是一种情绪么。
　　“有一阵了。”
　　司马似笑非笑，坐了下来，酒盏端在手中，却没有着急喝下，道：“司马怕听到不该听的话。”
　　曹丕笑了笑，“我们正说起你……”
　　“哦？”司马看了他一眼，“可是责怪司马办实疏忽？”
　　曹丕意味深长地道：“呵，司马你何时疏忽过，倒是，能放的也当放人一马，留些余地。”
　　司马仰头喝了酒，“养虎为患，斩草除根，司马只是不希望日后多生变故，徒增麻烦。”说罢，按住了曹丕为他添酒的手。
　　曹丕无所谓的放下了酒壶。
　　“这种酒有个名字。”
　　曹植皱起了眉，杯中的分明是花雕，虽说是上好的花雕，可也从未听说还有什么别名。恐怕是子桓又在捉弄人罢了。便暗自有些好笑起来。
　　曹丕轻轻地道：“叫做浮生。”
　　司马和曹植俱抬起了头，犹疑地看着他慢慢摇晃着酒杯，微微笑着道：“浮世流年，不过是清浅一指……”
　　一世一万朝，朝朝醉中去。
　　他放下了酒杯，有些兴致索然，“不过是清浅一指，就叫人不堪重负……”
　　司马淡淡地道：“那正是酒啊。”
　　曹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是啊，那正是酒。”
　　他看向远处，宫里的景致与一年前的春天别无二致，可他总觉得不同了，以前觉得宫里多么大，多么热闹，现在才发现，困得了人的地方多大都是小，多热闹都是冷清！司马，你受得了这冷清么？
　　我当初是为了占据爹爹的眼和心，才夺来这囹圄，你呢，你是为了天下么？站在最高的城楼上看去，也不过是一城景色，握着那目力无所及的地方，能叫你心满意足？！